刚刚陈慕武注意到,奥本海默在看书的过程中,还时不时地掏出笔和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
所以他一开始以为奥本海默看的不是物理学课本,就是和矩阵有关的数学书。
可陈慕武怎么也没想到,能让奥本海默读得津津有味的不是专业书籍,却是这一本小说。
这就很尴尬了。
总不能告诉奥本海默,他就是这本小说的原作者之一吧?
陈慕武不动声色地问了问,自己这个大弟子对这本书的看法。
“我看你似乎读得很投入,这本书的内容怎么样?”
“简直是太棒了!我仿佛也跟着书里的描述坐了一回火车,跟在这个陈乔治的身边,当了一次侦探。
“我一直都在猜测谁才是凶手,直到看到最后,我才发现,原来凶手竟然是……”
奥本海默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老师面前有些忘乎所以,于是连忙闭上了嘴。
他在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及时刹住了车,否则剧透一时爽,毕业就要火葬场了。
“不过这本书还很有意思,陈老师,我觉得您一定认识这本书的作者,或者说,这本书的作者,一定知道您。”
啥?
我的马甲就这么简单的掉了吗?
“奥本海默先生,你为什么这么说?”
陈慕武不动声色。
“因为我感觉这本书的主人翁,这位叫陈乔治的中国留学生,其原型应该就是陈老师您。
“他既来自中国,又是英国的留学生,而且还姓陈,难道这仅仅是一种巧合吗?我不这么认为。
“至少,我觉得这位钱德勒·约克先生,最起码也在报纸上读过您的事迹,所以才有如此的灵感。”
“罗伯特,你可真会开玩笑。”
陈慕武打了个哈哈,就把这件事情给掩盖了过去。
他带着奥本海默离开卡文迪许实验室,沿着自由校巷拐了一个弯,就进入到本笃街上的老鹰酒吧继续师徒间的对话。
……
刊载着第一个波动方程的论文的《自然》周刊,终于在几天前上了市。
与此同时,在陈慕武建立量子力学的一个多月之后,德国物理学会在柏林召开的每周例会上,来自哥廷根大学的玻恩,终于针对有关量子力学和矩阵计算的一些问题,上台做了一个总结性演讲。
“英国剑桥大学的陈博士,最近为微观世界的物理学运动,总结出了一套新的规律。
“他摒弃了之前无数物理学家为了研究微观世界而做的种种努力,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抛弃了玻尔的原子模型,否认了电子轨道的存在。
“他从谐振子入手展开计算,进而引入了一种新型的数学工具,矩阵。
“……”
玻恩的这个演讲,基本上就是把陈慕武的论文从头到尾给完全重复了一遍,其间还穿插夹杂着自己对论文的理解。
在场的众人,基本上都早就已经读过陈慕武《关于量子力学》这篇论文,所以玻恩的演讲,并没有引起更大的轰动。
玻恩讲完之后,来自汉堡的泡利,也请求登台发言。
他刚一上台,上来就是对刚刚演讲完的玻恩进行了一阵很不客气的冷嘲热讽:
“感谢玻恩教授为我们大家从头到尾地把剑桥大学陈博士的这篇论文,又重新梳理了一遍。如果我们物理学会里有视力不佳的会员,我想他一定会很感谢你的演讲。
“陈博士不但在巴黎奥运会的游泳池中奋勇向前,他最近在微观世界的物理学研究上也很是突飞猛进。
“虽然他之前也曾提出过电子像地球那样,同样具有自转这一可笑而荒谬的理论,或许都不能称之为‘理论’,而应该叫它‘歪理邪说’。
“但是陈博士这次总算是开了窍,在他的这篇名为《关于量子力学》的论文中,他终于提出来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理论。
“虽然摒弃了电子轨道的存在,但是陈博士的这个新理论,却是更加地简单和直观,并且可以更好地描述粒子的运动,以及粒子之间的相互作用。
“我从陈博士的这篇论文中受到了很大的启发,并在前一段时间,尝试着用他在论文中提出来的矩阵这种数学工具,计算出了氢原子光谱。
“不得不说,这个理论比玻尔-索末菲原子模型更加简单直接,我们的氢原子光谱不必再建立于三个毫无依据的假设和四个量子数上,而是能直接通过物理学规律给计算出来。
“下面,我将简单讲述一下,究竟该如何从量子力学入手,使用陈博士提供的矩阵,来具体计算出氢原子光谱。
“……”
台下的听众们,人人都很震惊。
不过让他们惊讶的并不是,在大家都还在苦苦恶补线性代数的时候,泡利就已经能用矩阵和量子力学,来计算出氢原子光谱。
而是索末菲门下的这个自视甚高的天才学生,居然能对一个同龄人表现出如此的认同。
要知道泡利可是一个连爱因斯坦都瞧不起的家伙,陈慕武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评价,已经算得上是一种莫大的赞扬了。
泡利在讲台墙上的黑板上写下来各种稀奇古怪的矩阵计算公式,再次让不少坐在观众席上的物理学家们头大了起来。
但同样也有不少人大概听明白了泡利所说的是怎么一回事,这其中就有那个被泡利瞧不起,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爱因斯坦。
在泡利的演讲结束之后,坐在第一排普朗克身边的爱因斯坦举起了手:“沃尔夫冈,你真的认同陈慕武的观点,觉得电子的轨道不存在吗?”
“是的,爱因斯坦教授,我刚刚不就已经说过了吗?就像陈在论文中所说的这样,你没办法实际地观测电子的轨道运动……”
“难道物理学中只能存在可观测的物理量吗?”
爱因斯坦当然也知道泡利在私下里究竟是如何向其他人评价自己的,所以他提问的口气也渐渐有些针锋相对。
泡利当初之所以年少成名,就是因为接受了老师索末菲交给他的一项任务,替一本数理百科全书撰写其中的相对论部分。
索末菲的本意是想偷个懒,让这个晚上泡吧、上课睡觉但是聪明绝顶的狂妄自大的学生先写出来一个初稿,然后自己进行大幅修改后,再和这个学生联合署名发表。
但是几个月之后泡利交上来了一份两百多页,带着将近四百条注释的文稿,让索末菲读后觉得竟然没有什么值得修改的地方,直接向出版方交上去了原稿,作者一栏也只署了泡利的名字。
当时爱因斯坦在读过这本书的书稿之后,也给出了很高的评价:“没有一个研读了这篇成熟、大气作品的人会相信作者是一个只有21岁的青年。”
结果泡利在得知这位德国物理学界的中流砥柱对自己的评价之后,非但没有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反而是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看来,爱因斯坦这个人说的话,也并不全部都是愚蠢的。”
泡利撰写的这些书稿,最后也被集结为了单行本进行了发表。
而且他的这本书很快就代替了爱因斯坦原版的《狭义与广义相对论浅说》,成为未来几十年时间里人们学习相对论的首选教材。
所以泡利理所当然地知道,爱因斯坦之所以能提出来相对论,就是因为他同样采用了马赫的哲学思想,抛弃了不可观测的绝对时空观。
于是他同样也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难道那不就是你创立相对论时的基本思想吗?”
面对泡利的新一轮的攻击,爱因斯坦却选择以柔克刚。
他嘿嘿地一笑:“确实像你说的这样。不过一个笑话,是绝对不能重复向众人讲两遍的。”
说完这句话,爱因斯坦就单方面结束了他和台上泡利之间的对话,然后转头和坐在自己身边的普朗克吐槽:“陈慕武最近下了一颗量子大鸭蛋。哥廷根的玻恩,汉堡的泡利还有远在哥本哈根的玻尔,好像对这个东西都深信不疑。然而我却不信。”
普朗克有点惊讶,在他眼中,从光子说到电子自旋,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陈慕武在他主编的《物理学年鉴》上发表了数不过来的论文。
然而陈慕武的每一篇论文问世之后,爱因斯坦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就站出来捧场。
两人之间虽然没有师徒之名,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就是一种默契的师徒关系。
只是这次,为什么爱因斯坦会如此坚定地反对陈慕武的新理论?
普朗克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尔伯特,你这次认为陈慕武的新理论是一个错误的了吗?”
“当然,他这次的错误很荒谬,普朗克教授。描述一个粒子的位置,只需要用一个数字就足够了。
“但是,陈慕武偏偏却要用一个方阵的数字来取代一个简单的数字,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在我看来,陈慕武提出来的这个,根本就不应该叫做矩阵,而是一张女巫沾着黑魔法药水,在羊皮卷上写下来的‘巫术乘法表’。用不了多久,我就能证明他的这个理论是错误的,普朗克教授,到时候记得在《物理学年鉴》上,给我留出几个版面来刊登这篇论文。”
这一次的德国物理学会的每周例会,就在爱因斯坦和泡利的唇枪舌剑中不欢而散。
离开会场,回到自己在柏林的家,爱因斯坦从邮箱里取出了最新一期的《自然》周刊。
他翻开杂志,在目录里又见到了陈慕武的新论文标题,《作为本征值问题的量子化》。
……
一个星期之后,德国物理学会,再次在柏林举办了新一周的例会。
不过在本周的例会上,并没有出现像一周之前时的那样百家争鸣的场面。
甚至连在上一次开会时还水火不相容的泡利和爱因斯坦两个人,都很罕见地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因为本周的例会,基本上就只有一个议题,那就是对陈慕武在《自然》周刊上发表的新论文《作为本征值问题的量子化》进行批判。
泡利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受到了远在英国剑桥大学,彼此之间从来没见过面的陈慕武的背叛。
在一个星期前的每周例会上,他天才地向德国的物理学家们展示了,如何用矩阵来计算氢原子光谱,赢得了满堂彩。
那些掌声鼓励他,继续向量子力学的其他高峰攀登。
泡利本打算回去之后,就继续用陈慕武提出来的这个十分好用的数学方法,来计算光电效应和陈效应。
结果他也和爱因斯坦一样,在回家后不久,就收到了刊载着陈慕武波动方程的新一期《自然》。
陈慕武这个人真是冥顽不灵,他之前已经提出来了一个电子自旋的邪说,没想到现在又搞出来了一个新的。
让泡利情绪激动的,并不是陈慕武的波动方程有多离谱。
而是他在读完论文后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之前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用矩阵力学求解出了氢原子。
但是现在如果采用陈慕武这个波动新方法,那么得到氢原子光谱,简直易如反掌。
这才是让泡利十分生气的原因,除了自己的两位授业老恩师索末菲和玻尔,他不愿意再接受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比聪明的他更聪明,天才的他更天才。
但显然,陈慕武就是泡利现在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一个。
陈慕武总是走在自己的前面,他拼尽全力地想要追赶并超过,然后就会更加绝望地发现,自己非但追不上陈慕武,两人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远。
不过不服输的泡利,很快就找到了陈慕武新方程中的弱点。
那就是这个崭新的波动方程,并不能解释光电效应和陈散射,而这些刚好是他现在正在从事的工作。
于是泡利不得不加紧自己的步伐,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果然在下一周的德国物理学会例会开始前,得到了结果。
所以在今天的例会上,泡利就以光电效应和陈散射为突破口,狠狠地攻击陈慕武提出来的这个新的波动方程。
陈散射是陈慕武进入到物理学后提出来的第一项重要理论,而波动方程同样也出自陈慕武之手。
但彼此之间存在矛盾的话,是不是就要说明,这两者之间必然有一个是错误的了?
讲台上的泡利越说越有信心,他觉得自己再次战胜了陈慕武,仍然是现在全世界的物理学家中最聪明的一个。
和坚信陈慕武之前提出来的矩阵力学才是正解,而随后提出来的这个波动力学则是自毁长城的泡利不同,爱因斯坦对陈慕武时隔一个多月提出来的两种关于微观世界的新理论,却全部都秉持着同一种态度。
泡利在讲台上喋喋不休地讲着矩阵力学是如何如何正确,而波动力学则是如何如何错误。
他的这些长篇大论,让坐在台下的爱因斯坦感到十分不耐烦。
作为德国物理学牌面,已经能称得上是德高望重的他,很罕见地举手,在每周例会上发了一次言。
只不过爱因斯坦开口只讲了短短的几句话:“从汤姆孙爵士发现电子,提出来葡萄干布丁模型,到卢瑟福爵士发现原子核,提出来原子的太阳系模型,再到玻尔和索末菲教授,当然还有陈慕武,他们提出并完善的最新的原子模型,一直以来我们都没有一个足够精确的量子力学。
“但现在,卡文迪许实验室又给我们送来了一个双黄蛋,突然之间,这个世界上就存在了两种量子力学。
“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两项理论之间互不相容。
“这两种理论当中,究竟哪一个才是正确的?或许其中,根本就没有一个是正确的。”
泡利和爱因斯坦两人的发言,代表了现场与会的大部分物理学家的看法。
但同时,也有一些人心里叮叮咚咚地打起了鼓。
陈慕武最新提出来的这个波函数虽然有些荒谬,但是现在既不需要再采用玻尔那些无中生有的假设和规则,也不需要像之前矩阵那样,人为地制造出“巫术乘法表”。
量子的不连续性在这个波动方程中,以本征态和本征值的方式自然而然地出现,并不需要任何的人为干预。
而且他们也都和泡利一样,认识到了同一件事,那就是波动方程虽然一派胡言,但是其在数学上的便利性,是复杂的矩阵力学无法相比的。
……
陈慕武的最新一篇论文,不光是在整个德国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瑞士苏黎士联邦理工学院的德拜教授,同样也被陈慕武的波动方程搞得焦头烂额。
他的一个助手,埃里希·休克尔,甚至为了这个折磨自己老板许久的方程,创作出了一首打油诗:
“Gar Manches rechnet Chen schon
“Mit seiner Wellenfunktion。
“Nur wissen mocht' man gerne wohl
“Was man sich dabei vorstell'n soll.(
“陈慕武和他的Ψ。
“计算起来真灵通。
“但Ψ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能说得清。)”
……
而远在丹麦哥本哈根的玻尔倒是从善如流,既然有了更精确的新理论,他便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那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原子模型。
在最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玻尔、海森堡,以及哥本哈根大学理论物理研究所的各位学生和工作人员,都和泡利一样,已经基本接受了陈慕武提出来的矩阵力学。
这种数学工具虽然入门很困难,但是熟练掌握之后,就会发现它在计算并解释许多的物理学现象时十分好用。
夏天刚刚接触,还没完全接受这个新理论时,玻尔曾经向自己的老师卢瑟福写过一封信,在信中狠狠地吐槽了陈慕武这个小师弟有些不仁义:他才刚刚提出了第四个量子数,帮忙最终建立了完整的电子轨道理论,结果转过头来就毫不留情地抛弃了电子轨道,提出来了一种看上去很新并且很复杂的理论。
在卢瑟福给玻尔的回信中,不但好好安慰了自己的爱徒一番,还特意交待了让玻尔向瑞典皇家科学院的诺贝尔奖评委会提名,陈慕武参评今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这件事。
而且玻尔从老师的这封信中,还得到了另外一个有用的信息,那就是在短短的一年时间之内,陈慕武就已经博士毕业,此时正留在卡文迪许实验室里,当一名实验员。
玻尔觉得,自己这个师弟在实验室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做实验实在是有些浪费天分,比起卡文迪许实验室,他更应该出现在哥本哈根才对。
他的理论物理研究所,自创建以来,就以吸收欧洲学界的青年才俊,打造一支青春风暴的科研队伍为目标。
而自己的师弟陈慕武,当然就是如今青年物理学家中毫无疑问领头羊。
到时候他的身边左有海森堡,右有陈慕武这两大护法,那么自己的理论物理研究所,还不顺理成章地就能成为欧洲有名的物理学中心之一?
于是玻尔又动起了挖自己老师卢瑟福墙脚的心思。
只是当时的玻尔还没有完全接受矩阵力学,仍然有些生陈慕武的气,所以他的这柄小锄头也就最终没有挥舞起来。
现在整个哥本哈根终于接受了陈慕武的矩阵力学,没想到这个天才小伙子又创立了一种更天才的方式,让计算氢原子光谱变得更加简单和直接。
因而玻尔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那颗求才之心,提笔给自己的师弟写了一封亲笔信。
当然,他没有直接在信中对陈慕武打直球,邀请他离开剑桥大学来到哥本哈根大学来留学深造。
玻尔选择以退为进,像之前邀请海森堡时那样,先是邀请陈慕武在暑假期间,来丹麦的理论物理研究所进行一个短期的参观访问。
而他在心中打的如意算盘是,一定要让自己的太太玛格丽特,在哥本哈根当地选上几个最漂亮的姑娘,说什么也要把自己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师弟给留下来。
为了表示对陈慕武的欢迎,玻尔在信中甚至还改编了一句《哈姆雷特》中的台词:“在哥本哈根,我们对英国来客有所期待。”
只不过,才疏学浅的陈慕武,并没有怎么读过莎士比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