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武有点儿尴尬。

因为无论是在剑桥大学,还是在卡文迪许实验室里,他的周围都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儿,基本上看不到同龄的女孩子。

在这一点上,陈慕武就必须要严肃批评一下自己的老师卢瑟福了。

他做的就不如玻尔,只顾着给自己找了个好女婿,把独生女嫁给了福勒,但全然不顾实验室里其他的大龄单身男青年。

而相比之下,玻尔则娶了个贤妻良母的好太太。

玛格丽特十分热心地给每一位来到哥本哈根研究所的小伙子们,介绍丹麦本地的姑娘,为的就是把他们牢牢地拴在自己丈夫的手下。

如今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青春靓丽的漂亮姑娘,还说什么要和他一起照张相,这可着实吓了陈慕武一跳。

比利时的姑娘们,都这么热情主动的吗?

还是说自己已经因为在物理学和天文学上的贡献而声名显赫,连远在比利时的布鲁塞尔,都有了他的粉丝了?

德布罗意还站在一旁,一脸不怀好意地等着看他的笑话。

反应过来的陈慕武立刻表现出了一副绅士的样子,只是照一张照片而已,又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

毕竟是和他见面的第一个粉丝,自然要好好对待。

陈慕武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照相机。

然后他挥了挥手,朝摄影师呼喊道:“劳驾,帮我们再拍一张照片。”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一起,以草坪和身后的大树为背景,拍摄下了一张照片。

“Merci,monsieur Chen!”

等摄影师示意两人,照片已经拍好之后,姑娘就对陈慕武说了句法语。

这句陈慕武大概是听懂了,他知道第一个单词是“谢谢”。

第二个是德布罗意偶尔说顺嘴时,会脱口而出的法文中的“先生”。

而第三个,则是他自己的姓氏,陈。

说完这句话之后,姑娘又似乎有些脸红地跑离了他的身边,留下了一个一头雾水的陈慕武愣在原地。

“陈,你知道刚才那个姑娘是谁吗?”德布罗意笑问道。

陈慕武不明所以:“她?她不就是在昨天践行宴上,为大家演奏钢琴的那位姑娘吗?”

“不错,你的记性很好!可我想问你的是,你知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陈慕武摇了摇头。

“她叫艾芙·丹妮斯·居里,是居里夫人的小女儿,现在还是塞维涅学院的一名学生。估计是她今年刚好有些时间,所以就和她的妈妈居里夫人一起来布鲁塞尔开会,顺便游玩几天。”

听到德布罗意说出来这个名字,陈慕武有点儿吃惊。

在得知这个事实之前,他完全没把艾芙和居里夫人联系到一起过。

毕竟刚才那个姑娘是一头棕色头发,而居里夫人则是一头金发。

不过经德布罗意这么一说,陈慕武又仔细回想一下,感觉艾芙和她妈妈的眉眼之间,确是有那么几处相似的地方。

皮埃尔和玛丽夫妇一共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伊蕾娜,嫁给了老居里夫人之后的助手,弗雷德里克·约里奥。

两人婚后,为了把居里这个伟大的姓氏传承下去,这对小夫妻把他们的姓氏改为了约里奥-居里,也就是后人俗称的小居里夫妇。

当然,现在弗雷德里克仍在朗之万手底下读博士,还没被介绍给居里夫人做助手。

题外话,小居里夫妇的女儿海伦·约里奥-居里,后来嫁给了自己的同事米歇尔·朗之万。

这两个人,一个是居里夫人的外孙女,一个是朗之万的孙子。

陈慕武记得,他曾经读到过一本《居里夫人传》。

这本传记的作者,就是刚刚的那位艾芙·居里。

艾芙生于1904年,比陈慕武小两岁多一点。

就像德布罗意说的那样,不到二十岁的艾芙现在正就读于巴黎的塞维涅学院。

这个学校虽然名叫学院,但其实只是一所高中性质的学校,学生在毕业之后,能获得一个法国特有的文凭,业士学位。

这个学位介于高中文凭和学士文凭之间,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大学预科。

居里夫妇和小居里夫妇,这四位都是投身于放射性研究的科学家,每个人都曾经获得过诺贝尔奖,居里夫人更是拿到过两枚。

只是,和她父母、姐姐还有姐夫不同,小女儿艾芙并没有走上科学之路。

艾芙从小就在艺术上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尤其是钢琴演奏方面,她现在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经在巴黎、外省和邻国比利时都举办过钢琴独奏会。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在昨天的践行宴上当众表演钢琴,而且旋律还那么优美动听。

陈慕武当然不知道上述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他只是在想,艾芙·居里为什么要跑来和自己合影呢?

就在陈慕武像歌德笔下的少年维特那样,正有些烦恼的时候,一旁正在和别人聊天的老师卢瑟福,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陈,抓紧时间,等等我们就要出发了!”

“好的,主任,我马上就来!”

陈慕武和德布罗意还有布莱克特这两位即将分别朋友都各自握了手,说了几句告别的话。

布莱克特还好,他只不过是去哥廷根大学交换一年的时间。

只是下次看见德布罗意,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陈慕武又掏出那封亲笔信,拜托朗之万送给远在德国的爱因斯坦。

然后他就一路小跑,跑到了卢瑟福和老布拉格身边。

这次索尔维会议结束之后,从布鲁塞尔返回英国的参会者只有他们三个,所以主办方也就把他们返程的票买到了一起。

因为是比利时人掏的钱,所以他们这次返程的路线,不再是从布鲁塞尔南下巴黎再到加莱,而是直接北上安特卫普,三人将从那里坐船直接去英国。

……

从比利时去英国的航程,比从法国出发远了许多,所以陈慕武在船上浑浑噩噩发呆的时间,也就比来时更长了一些。

今夜的英吉利海峡还算风平浪静,陈慕武放下一直悬着的心,无聊归无聊,但总不至于晕船了。

可卢瑟福却不想让自己的好学生享清闲,即使船上有许多陌生的乘客,他依然我行我素地扯着那标志性的大嗓门:“陈,你的那篇理论论文,写完了吗?”

“没呢,主任,我还没动笔,不过都已经存在了这里面,”陈慕武伸出手,带着些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打算一回到实验室之后,就用打字机打出来,然后再寄给《物理学年鉴》。”

可是他迎来的不是老师的夸奖,却是卢瑟福的斥责:“你这篇论文,一不是长篇大论,二没有图片和数据,完全就是一篇短小精湛的纯理论论文,难道也非得用打字机打出来不可吗?

“换做我的话,今晚在轮船上就能连夜写出来,然后等明天到了伦敦,就直接送到《自然》周刊去!”

虽然卢瑟福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但陈慕武已经知道了他今晚要在船上做些什么了。

他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摸出笔和本子,在稍微有些摇晃的船上,开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手写起这篇不相容原理的论文来。

而一旁的卢瑟福叼着烟斗,则是和手持雪茄的老布拉格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聊起了天。

“欧内斯特,我今年打算写信给诺贝尔物理学奖评委会,向他们提名你的这位天才学生。如果他今年能够顺利获奖的话,那么除了玻尔之外,你就又有一名学生能得到那枚你得不到的奖牌了。”老布拉格打趣道。

卢瑟福显然听出来了他话里的讽刺:“切,不就是一个物理学奖吗?我要是想拿,就像和从小孩子手里抢一块糖那么容易!”

但他也知道,自己这只不过就是嘴硬而已。

自从接替老师老汤姆孙,成为了卡文迪许实验室的主任之后,卢瑟福就把工作重心全都投入到了实验室的管理之中。

他没再亲自参与过任何一个实验项目,五年前用阿尔法粒子轰击氮原子得到质子的那个实验,是他近年来做的最后一个实验。

不过在听到老布拉格说要给陈慕武诺贝尔奖提名这件事之后,卢瑟福也上了心。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教出来了两个诺奖学生,分别是1921年化学奖的索迪,和1922年物理学奖的玻尔。

自从卢瑟福接手卡文迪许之后,到目前为止,实验室里只出了阿斯顿这一个化学奖。

然而阿斯顿又是跟老汤姆孙做实验的,和他卢某人实在是没什么关系。

好在老天爷(这个老天爷是不是姓爱丁顿?)给自己送来了一个“礼物”陈慕武。

自己虽然物理学奖无望,可如果卡文迪许实验室里多出几个诺贝尔物理学奖,不是照样能说明他管理有方吗?

看来等回到实验室之后,自己也应该去多写几封信找找人,拜托他们帮忙给陈慕武提一个名。

再多的提名其实也没有用,充其量也只不过是起一个施压的作用。

如果瑞典皇家科学院那帮老爷们仍像拒绝爱因斯坦那几年一样,不管不顾就是死活不肯点头,那么再多的准备,也就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

天光渐亮的时候,轮船终于驶进了英国的多佛港。

下船之后,卢瑟福和老布拉格很顺利地通过了英国海关。

因为这两人都是受过册封的爵士,他们甚至还排进了队伍的前列。

而顶着黑眼圈的陈慕武,只能再次排在外国人的队伍末尾,等着他前面的人一个个地受尽海关老爷们的刁难之后,最终轮到他自己来接受刁难。

许久没见到自己学生人影的卢瑟福,去而复返。

“陈,你怎么还在这里排队?”

“主任,没办法,我是外国人,按照英国的规矩,就只能这么做。”

“我记得你不是加入到了皇家天文学会吗?你的徽章呢?有了皇家荣誉称号,你就有了一系列的特权,知不知道?”

“这……从没有人跟我说过,我以为那个没什么用,就把徽章留在了剑桥,这次并没有带过来。”

“唉,你呀!”

卢瑟福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陈慕武跟在自己后面,带着他走到了海关处。

海关的工作人员,认出来了这个留着一字胡的小老头儿是个有爵位的大人物,所以对这种插队行为,他也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卢瑟福再次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之后,他带着陈慕武,很快就再次通了关。

陈慕武这才意识到了特权阶级的好处,这次的海关只是装模作样地查验了一眼他的护照,没人打开他的行李箱检查,也没有大夫再上下其手地为他检查身体。

他在心中感叹,怪不得人人都想当贵族。

看来以后那个皇家天文学会的徽章,自己必须要随身携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