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盼这边刨土跑得正起劲,却不知道就在离她此时此刻所在的刘家湾不远处的市里家中,还不知道她已经回城,且乘坐的客车才刚经过家门口的老苏一家人正在上演“全武行”……
头几天就觉得大儿子两口子最近总有些鬼鬼祟祟的苏卫国今天跟同事调了个班,中午回来刚吃过午饭,就看见向来都是在厂里吃饭的儿子苏远志和儿媳刘晓梅一脸心虚地回来,甚至还因为看见自己,而被吓了一大跳。
这让苏卫国心生疑惑,忍不住开口问他们怎么没在厂里吃饭,大中午的跑回来是要做什么。
本来问这话也只是想借题发挥,巩固一下自己作为家庭大家长的权威,省得儿媳妇一天天总惦记着家里的财政大权。
可没成想,自己才开口,做贼心虚的儿子就把事情全说出来了。
“大志你说什么?!”苏卫国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儿子,控制不住音量地喊道,“你竟然偷厂里生产的罐头往外卖?还叫你们厂采购部的刘主任给发现了?!”
“我倒卖的那些,都是包装瑕疵的瑕疵品,平时都是堆在库房,我看也没人计数这些瑕疵罐头有多少个,就……”
苏卫国被气得心脏病差点犯了,一手捂着心口窝,一手指着面前不争气的长子,骂道:“家里是缺你们吃还是缺你们喝了?不然你是哪儿来的胆子敢去偷公家的财产往家里搂?!”
苏远志被臊得连头不敢抬,倒是一旁的妻子刘晓梅忍不住开口,说道:“爸,大志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但他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
刘晓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从阁楼下来的小叔子苏宏志给打断了。
“刘晓梅你快闭上嘴吧!”值了一宿夜班刚回家不久就在楼上听见这糟心事的苏宏志没好带气地骂道,“现在还舔着脸说什么是为了这个家好,那你们赚的钱呢?占便宜的时候不想着家里,现在让人发现了倒知道告诉家里了,你们两口子脸可真大!”
苏宏志这话说得实在太难听,刘晓梅被气得张口就要骂街。
可没等她开口,苏宏志那话还没说完呢。
“刘晓梅你别老跟我这端着嫂子的架子,当初要不是你跟苏远志未婚先孕,你一个农村户口的乡下人能嫁进我们家?”苏宏志一边指着刘晓梅,一边跟苏卫国说道,“爸,我哥啥样你们也清楚,他就是个窝里横!哪来的胆子偷厂里的东西!要我说,他偷东西这事肯定是刘晓梅教唆的!”
被掀了老底的刘晓梅气得不行,尤其是见丈夫连替自己说话的态度都没有,更是火冒三丈,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唱念做打地又骂又哭了起来。
这年头的房子都不隔音,邻里之间,恨不得家里掉了根针都能听见,更别说是刘晓梅这样的鬼哭狼嚎。
一想到家里发生的这些事会叫住在周边的这些好事的邻居们听见,让外头人笑话,苏卫国的脸就越发铁青了起来,直接一拍桌子,喊道:“都给我闭嘴!”
苏卫国向来是家里说一不二的大家长,见他真的来气了,苏远志也不敢再低头装哑巴,扯着坐在地上撒泼的刘晓梅就是一巴掌。
见此,苏宏远也不说话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似乎是打算往下听,看看他爸妈要怎么给他从小到大就只会惹是生非的二哥擦屁`股。
屋里头安静下来了,只有脸上顶着巴掌印的刘晓梅躲在一旁小声哭着的声音。
苏卫国压着怒火,沉声问:“抓着你的只有那个刘主任吗?他既然没立刻找到厂领导告发这件事,那就是有别的目的。说说吧,他想要什么?”
“我一直很谨慎,只有刘淮发现了。”苏远志心虚道,“他说暂时不会告发我,但只是暂时。至于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领导和公安,他说要看我的诚意。”
“他这是要钱?”
“刘淮是采购部的主任,根本不缺钱。”
苏卫国:“不是为钱,那他是想要什么?”
苏远志犹豫了好半天,才终于抬头,说道:“他说,要娶咱家的闺女。”
……
刘淮,就是苏盼的“丈夫”。
上辈子,苏盼正卡在苏远志说刘淮要娶他们家闺女的要求后回来,她的出现,让所有在当时根本没考虑她也是老苏家闺女,正舍不得让疼爱的小闺女嫁过去的苏家人盯了上她。
于是,在刘晓梅一番唱念做打的哭嚎中,在她妈唱白脸,她爸唱红脸的连哄带吓唬和一手带大的小妹苏芳感激的目光中,苏盼嫁给了刘淮这个全家没又一个人瞧得上,却又一直在她耳边说自己嫁过去是高攀人家的二婚男。
可这一次,没了苏盼这个被迫为家庭牺牲的大冤种自投罗网,那么老苏家这群人,又会怎么选择呢?
在苏远志说完刘淮要娶他们家闺女的话以后,在场几个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如今正在市里读大专的小闺女,苏芳。
“不行!我不同意!”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李槐花投了否定票:“咱家芳芳可是大专生!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那个刘淮他也配?他都结过一回婚了,年纪又那么大,怎么能让小芳嫁给一个大她整整一轮的二婚男呢!”
苏远志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刘晓梅后才说道:“妈,您先别着急表态,我这可还没说完呢!”
被暗示的刘晓梅知道丈夫的意思是什么,也顾不得别的,连忙接过话茬说道:“妈您不知道,人家刘主任说了,只要咱们家同意把小妹嫁过去,那他不光不会追究这件事,还会出两百块钱当做聘礼,外加三转一响,风风光光地给小妹娶进门!”
这年头,两百块钱当聘礼可是真不少了,再加上三转一响,就得有五六百块钱了!
缝纫机就留在家里,她没事也能缝个衣服补个鞋啥的;自行车留给二儿子,大志结婚时候家里出钱买了一辆,小志一直埋怨这事,给他也就省得结婚时再买了;至于手表,自己和卫国都能戴,要是给自己戴的话,那得买块梅花牌的,秀气;至于收音机,他们家有这个,到时候就直接陪嫁过去,也别都留在家里,不然面子上也有些过不去。
李槐花心里算计着,嘴上仍不满道:“那他也是结过婚的人……”
这两年没少和婆婆斗智斗勇的刘晓梅看出了李槐花的意动,连忙说道:“妈,我知道咱小妹是大专生,前途无量!真要说起来,那刘淮的确是配不上咱家芳芳。可妈您也知道,咱们女人最好的归宿还是得嫁个好男人才行,像刘主任这样的条件,可是找遍全市也找不出来第二个呢!”
刘晓梅说来说去就是不提之所以得让苏芳嫁过去是因为人刘主任握着他们两口子把柄的事,只一个劲儿地说着刘淮的好。
什么结过婚的男人更知道疼人……
还有什么他是家里独生子,老娘在乡下,苏芳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
“妈您在咱厂干了那么多年应该也知道,这全厂上下油水最多也最能往家搂钱的,就是厂里的采购部了!刘主任今年可才32岁就已经是采购部主任了,不说他这几年在主任位置上挣了多少钱,就说他这个年纪在厂领导里面可是相当年轻的了,前途无量的……”
不得不说,刘晓梅是了解老苏一家人的。
她清楚自己的目的,也能摆得出筹码,更能把话说到所有人的心坎里。
最关键的是,她说的都是实话。
老苏家瞧不起刘淮,是因为结过婚,又比苏芳整整大了一轮。
可三十多岁那叫年纪大吗?
苏远志和苏宏志兄弟俩年纪轻,一个个的就知道跟女人耍威风!苏远志生活全靠爹妈补贴不说,苏宏志还连个正式工都不是呢!
至于苏卫国……
刘晓梅心里嘲讽地想,就她这个公公,在家摆谱子比谁都大,可在铁路局干了那么多年,不也还是个普通铁路工人嘛!
男人只要有本事,二婚又算得了什么!
刘晓梅心里头瞧不上这几个人装腔作势,嘴上还得继续劝。
说来说去,说了好半天,说得是不光让眼皮子浅的李槐花心动了,连从刚刚就没表态,一直都不积极的官迷苏卫国,和如今还是临时工人,做梦都想转正的苏宏志也心动了……
这个亲事,得结!
……
——所有事物的发展都有迹可循
再微小的变化也会带来巨大改变。
就像是此刻此刻。
在义无反顾的搞钱路上,苏盼还不知道在自己奋力刨土的过程中老苏家已经在争吵中达成了利益共识的事情,仍一心刨着老榆树的土,刨得十分起劲的表现,就代表了整个系统已经因她的改变而产生了长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注1]
只是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罢了。
在蝴蝶轻轻扇动了翅膀却还不知道未来会引发什么的时候,苏盼终于在夏日干燥的土壤中摸到了“阻碍”,成功刨到了那个眼熟的铁皮盒子。
比起第一次刨这个铁皮盒子时宛如做贼一样心虚得不得了的样子,现在的苏盼可以说是一回生两回熟,在打开盒子确定里面有钱,并且还是不少钱后,她半点犹豫都没有,连着盒子一起揣进兜,又火速地把刚挖出来的坑给填好。
前后不到半个小时,苏盼人就又坐上了回程客车。
坐在车上,苏盼的心扑通扑通跳着,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为自己终于勇敢地迈出了改变人生第一步而忍不住激动的!
——她做到了!
从前阴霾的记忆被彻底甩掉,她要从这一步的改变开始,将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都抛置于脑后,重新开始她全新的生活!
在这样的憧憬中,两个小时的车程似乎也不显得漫长了。
苏曼感觉自己只畅想了那么一会儿,就听见坐在前排的客车售票员扯着嗓子喊着:“再有十分钟就到省城了,睡着的都醒醒!把东西都拿好了,到站就都快点下去,别耽误我们下一班车啊!”
声音有些刺耳,但却影响不了苏盼的好心情。
钱已经到位了。
有了钱,她就能回省里找个招待所住下,再慢慢想办法解决介绍信和户口的问题了。
等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她就能彻底离开这里了。
等到那个时候,她就能真应了那句——
“此一行,如鸟入青天,鱼入大海,再也不受羁绊了!”[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