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同名同姓吧?可和这个名字重名的应该不多啊。
苏盼不确定地想。
要说起沈惊蛰这个名字,上辈子在国内外的服装业企业家中可以说是具有相当大的存在感——
只要是看过报纸、新闻,外加有手机的人,就算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都知道他的名字。
国内规模最大的服装生产线和厂区是他的;国内成百上千家的线下实体店是他的;国内外都有名的服装品牌“four”,也就是[四人同行]这个品牌是他的……
他的他的……
都是他的!
苏盼受到从前那位雇主总爱关注服装和服装业消息的影响,对这方面的咨询也都有所耳闻,自然也知道沈惊蛰。
他是在所有人都在努力挽救个人资产的金融危机风暴时期,带着一笔哪怕是在他早已成功的后世都没有提及过半句是从何而来的钱,和一家岌岌可危的服装品牌店联手,在当时金融风暴席卷全球,每个人的身家都在缩水的情况下,一举翻身,以宛如救世主一般的姿态为不少下岗工人提供了岗位,得到了国家的青睐,从此便一帆风顺到底。
苏盼了解过他的平生经历,所以现在这时候,他还真有可能出现在京市。
只是……
看着从自己眼前狂奔而去的年轻人,苏盼只觉得从他的身上看不出半点,那位曾经数次接受国家电视台采访、登报的服装产业大亨沈惊蛰的影子。
正在苏盼思索着刚从自己眼前跑过去的人,到底是不是总能在杂志上看到的,既严肃又高冷的服装产业大亨沈惊蛰,还是只是和他同名同姓的时候,这人就已经被追在后面的公安抓到了。
公安同志没半点留情面,直接示意身边的同事给这几个人看起来,带着就往派出所走的同时,自己也是一把揪住这四个人里面最高个儿的沈惊蛰,生怕他跑了似的,拽着就走。
拽着走还不说,连着他鼻梁子上架着的,那副让人看着就觉得不顺眼的蛤丨蟆镜也让这位姓王的公安给摘了下来。
看着这人被摘掉了脸上的蛤丨蟆镜后露出的长相,苏盼确定了——
他就是沈惊蛰!
还不知道自己未来还能成为称霸国内外服装产业大亨的沈惊蛰还在和拽着自己的公安同志套近乎呢。
为了追沈惊蛰几个人而跑了大半条街的公安同志面对罪魁祸首自然没有好脸色,直接喊道:
“跑什么跑!沈惊蛰你以为你跑了我们就不知道你是谁了?昨天刚批评教育完你们,你们也答应得好着呢,结果今天你们几个就又穿得这么怪里怪气的出来摆摊!我看你们这是不掉棺材不落泪,真想让我们给你们带回所里是不是?!”
“别呀!”被叫做沈惊蛰的男同志嬉皮笑脸地说道,“王哥您看您生啥气啊,我们这不是刚没认出来您吗,要是知道是您,我们就不跑了,真的!”
“别跟我这套近乎!”
几个人边说着,边朝着街口走。
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和仍能听见的,沈惊蛰不停讨饶的声音,苏盼突然就理解了后世那些年轻小姑娘追星塌房的感觉。
上辈子,已到中年的苏盼厌倦了漂泊,决心停留在京市发展时,曾开过一间小小的家政公司,但开了没几年,就赶上京市闹非典,人人自危,再有钱的人不敢请家政到家,公司就这么垮了。
苏盼欠了一屁股账,只能在几乎所有人都不愿意冒风险出门的时候,去了这位找不到工人负责公司消毒的大佬公司,天天戴着大口罩,拿着消毒液负责消毒的工作。
她当时曾在电梯里见过这人一面,那不苟言笑的样子,叫一个气派!
那时候的沈惊蛰,可以说是让当时正处于创业失败在读回归社会底层的苏盼见识到了什么才是大佬气场,心里对他这样的人简直崇拜得不得了!
然而,看着眼前比自己还年轻的未来大佬沈惊蛰被公安同志揪走的背影,苏盼:“……”
果然,人类的本质就是中二。
哪怕是未来的大亨也逃不过年轻时的黑历史。
直到沈惊蛰的身影越走越远,苏盼才收回了目光,回归到了本来的方向——继续朝着大学城的方向走。
回家路上,她一直在想:这会是老天爷在给了她重生机会后,赐给她的机缘吗?而自己,要任由近在眼前能够抱大腿赚大钱的机会溜走吗?
当然——
不可能。
……
苏盼曾不止一次看过关于沈惊蛰的采访,但比起他在工作中的辉煌经历,更吸引人的,还是得在他功成名就后被人所曝光,也最被广为提及的,坐牢经历——
改革开放初期,沈惊蛰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决心做一番事业,千里迢迢赶往刚刚诞生不久的特区创业,学着那些先一步抢占先机的本地人,也跟着搞起了服装批发的生意。
特区竞争激烈,沈惊蛰和他的几个发小虽说赚了不少从前赚不到的钱,可比起掌控了源头批发的大老板,和那些有钱多进货,也跟着层层扒皮、获利的小老板,他们能挣到的钱越来越少,且因为年轻,发小里又有女同志的原因,很受排挤、欺负。
为此,沈惊蛰带着发小们离开了特区,并在沪市和京市这两个地方中,选择了服装业起步相对落后的京市,打算在这里大显身手。
沈惊蛰满怀信心地来到京市,却不成想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他被打断了一条腿。
发小为救他丧了命。
那人是个祸害。
祸害了他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姑娘的清白,害死了和他关系最铁的哥们——就在他二十岁生日这一天,这个人让他的生日愿望落空,让他一无所有。
而他回敬给这个祸害的,是一把砍刀。
一刀……
两刀……
第三刀没能落下去,他和手里的刀就都落在了地上。
从八十年代初,到千禧年。
从才满二十岁,到四十岁生日。
——故意伤人,被判20年。
沈惊蛰在这件事情被曝光后,不仅没有掩饰的意思,反而仍耿耿于怀自己当年没有把那个人杀死好给死去的那个发小,和另外两个为了他而一直苟且偷生的发小偿命这件事。
苏盼记得很清楚这件事。
因为在沈惊蛰60岁的时候,他出了一本自传,里面清楚的写了当年的恩怨是非,和他捅了那人两刀没给捅死的事是他遗憾终生的事。
所以不管是为了抱大腿,还是为了沈惊蛰曾在他自己都不曾知道的未来中,给了当时落魄的自己一份工作的恩情,苏盼都必须得想办法让这位经历过于坎坷的大佬躲过他那一遭就持续二十年的生死劫。
二十年,她可等不起。
当然了,除了报恩,她也想借着自己对后世发展有所了解的金手指,为自己做打算,创造出一个能跟大佬一起赚钱,且不仅仅是抱大腿,而是平等互利的先决条件。
好不容易能重新开始人生,她既不想像从前那样又穷又窝囊地生活,也不想仅仅是安于现状的,就这样过完又一辈子。
——她必须得行动起来!
……
之后的几天,苏盼每天都会在本职工作和日常学习以外的时间,抽空去碰见沈惊蛰一行人的街道逛一圈,确定他们的行踪。
几个人的行踪十分好确定,毕竟他们那张扬的打扮是真挺受公安同志青睐的,而他们也清楚这一点,几乎每天都会挪个地方,跟打游击战似的。
但几个人都是刚来首都不久,摆摊的地方知道换,住的地方却从来都没有换过。
苏盼在观察了几天以后,就确定了他们是住在离百货商场不远的一处招待所里。
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苏盼觉得自己得在他们承受不起招待所费用以后,和他们决心要搬走去别处以前,和他们搭上线,最好是能给他们先支出京市,离那个不是东西的祸害远点儿,最好这辈子都别跟那祸害碰面。
这样想着,苏盼就将自己这几天熬夜做出来的衣服拿了出来,准备先让见多识广的宋玉书掌掌眼,她要也说行的话,自己就直接拿着这衣服去找沈惊蛰这位未来大佬毛遂自荐去!
“宋教授,您看我这几件衣服怎么样?”
苏盼将这几身衣服一一展示给宋玉书看,见她似有琢磨的样子,心里紧张又忐忑,没忍住说道:“我挺长时间没做衣服了,做得不太好……”
“可是你这几件衣服都很漂亮啊!”
宋玉书认真回答道:“而且我在市面上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设计,我觉得很新颖,你的手工也很精致!”
“真的吗?”苏盼不自信地看了一眼自己做得这几身衣服,总觉得还有精进的地方。
面对苏盼习惯性的自我否定,宋玉书十分不认同:“小苏,你这总爱妄自菲薄的性格真得改改了。谦虚是好事,但总是过度谦虚就容易让人看轻你,觉得你这是不自信,久而久之就该不信任你的能力了。”
苏盼:“……”
沉默了一会儿,苏盼认真点头回答道:“宋教授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也发现问题所在了,一定会努力改的。”
其实苏盼在说完就有点后悔了。
对于自己这开口先否认甚至是自我贬低的言行,苏盼从前不觉得怎么样,毕竟那时候她本身就是社会底层的务工人员,态度放得低点、卑微点容易博得同情,也不容易惹事招灾。
如今,她有心想改却架不住习惯成自然。
——她的问题不是碰不到机会、机遇,而是原生家庭带给她的习惯性的自我否定。
像是审美、设计、做生意,她从前也不是不懂不会,只是从来不知道自己跟着不同东家雇主那儿,耳濡目染学来的见识能有一天成为自己赚钱的能耐。
苏盼对自己所学到并拥有的一切技巧和能力都带着一种自卑心理,觉得这根本不算特长,也不值得被肯定。
所以她从没想过自己不光能借着重来一次的机会避开上辈子的祸事,还可以利用她从前积累的经验和所拥有的技能为自己开拓出一番远比从前她没有任何经验草班子似的建起来,却又很快倒闭的家政公司要强上数百倍的,真正的事业。
但在京市近一年的时间,在宋玉书以自身为标杆对她耳濡目染的言传身教中,在她随着学习了从前没机会学到的更多的知识以后——
苏盼意识到,哪怕她拥有的东西并不多,可她还年轻,她有时间学习、充实自身;有能力尝试、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有资本去勇敢犯错去承认去总结,她可以做所有她想做的事情。
她值得最好的。
也能做到最好。
苏盼即将迈出的第一步,就是——
通过自己所知道的未来走向,去和沈惊蛰这种未来大佬结个善缘,并利用这一点,乘上对方这艘未来必然扬帆起航的大游轮,省去未来下海潮时还需自己游泳的一切颠簸与坎坷,互相成就。
只要她能够打动沈惊蛰,打入他的小团体——
那么属于她苏盼的未来,必然是无限可期的!
……
在想清楚一切利害关系后,苏盼那因叠加两辈子那过多的记忆而不免苍老沉寂的心,忍不住因此澎湃了起来。
在这个已正式嵌入正轨,亟待一声冲锋枪响起,就可以起步,迎着风奔跑的年代里;在惊蛰雷动,万物复苏的1980年;在挣脱了种种束缚的当下——
苏盼似乎终于盼到了,一个属于她的春天的到来。
……
在又一天结束后。
苏盼目送着沈惊蛰一行人收摊离开的背影,心里暗自决定着,等今天回去以后,要把自己这几天写好的赚钱方案重新整理一遍,保证没有问题且环环相扣后——
明天!她就一定带着这份计划去找沈惊蛰面谈!
这样想着,苏盼匆匆离开——
她还得回去给宋教授做晚饭呢。
只是,苏盼离开后,她不知道的是——
在她才刚刚离开以后,已然走远的沈惊蛰猛地回头,看向她藏身所在的胡同口时,那若有所思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