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绘画艺术在继承秦汉丰富遗产的基础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新成就,名家辈出,硕果累累,整个画坛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万千气象,为唐宋绘画**的到来奠定了厚实的基础。
一、超迈前代的绘画成就
魏晋南北朝称为乱世,同时却又是一个思想极为活跃、社会相当开放的新时代,这就为文化艺术的繁盛创造了宽松的社会环境。特别是随着汉帝国的崩溃,儒家经学正统地位的丧失,玄学代之而起,进而成为新时代的思想潮流。玄学在政治观念上崇尚自然,追求通脱;在行为上不拘礼法,**旷达。其发展流布又直接影响到当时艺术园囿的创作风貌。与此同时,由于长期战乱,给佛教的滋生和蔓延提供了肥沃的土壤。饱经战乱之苦的人民无法跳出人间的苦海,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天国的恩赐上”,幻想来生到达幸福的彼岸;而上层统治者也需要利用宗教“廉价地为他们的整个剥削生活辩护,廉价地售给他们享受天国幸福生活的门票”。于是,佛教很快地弥漫于整个社会,到南北朝时趋于极盛,几乎人持佛号,家燃佛灯。佛教的盛行又必然为佛教文化艺术传入中国大开了方便之门。自三国时起,大批天竺僧人陆续东来,如康僧会、维祇难、竺律炎、鸠摩罗什、昙无谶、僧伽跋摩、求那跋陀罗等,他们或越葱岭、渡流沙而至中原,或渡海泛舟而抵江南,带来了大批的佛经、佛像,到处立寺建塔,传经布道;中土的法显、慧景、道景、慧应、慧嵬等一批高僧也甘冒风险,历经磨难而西行取经,无不持经携像而归。佛教文化艺术之东渐,并很快与中国传统艺术交相融合,使佛画风靡当世,从而开辟了该时期绘画艺术的新园地。
由于时代的巨变,社会的开放和思想的自由,加之佛教、玄学的深刻影响,魏晋南北朝绘画出现了许多新特点:
其一,绘画题材日益广泛,不断开拓。两汉时期以经史、孝子、列女、神话之类为主要内容的题材已降至次要地位,风俗画、肖像画趋于兴盛,山水画已成为一门独立的画科,取材于文艺作品的绘画日益增多。
其二,道佛画大盛,中国传统绘画与外来佛教艺术相结合,内容日渐丰富,画技不断提高。其突出表现是佛像人物画和寺观壁画大量涌现,“晕染法”、“没骨法”等画技相继出现。
其三,绘画队伍扩大,一批大师级画家出现。这时,除少数宫廷画师和大量民间画工外,一支颇具规模的文人专业画家队伍形成,其中不乏佼佼者,如曹不兴、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等大师级画家,在我国古代画坛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其四,我国最早的一批画论、画评等绘画理论著作相继问世,标志着绘画艺术已上升到较高的理论水平。
可以说,魏晋南北朝绘画取得了超越前代的辉煌成就,是我国绘画史上承前启后的重要转折时期。此后,我国绘画艺术逐渐进入唐宋高峰期。
二、三国佛教画的兴起与山水画的开端
三国绘画艺术,在内容上开始突破宫廷画的藩篱,在思想上逐渐摆脱了政教的束缚,随着佛教艺术的传入而受其影响,中国古代绘画艺术从此进入了一个新时代。三国绘画最突出的特点,一是佛教画的兴起,二是山水画的开端。曹不兴、孙权赵夫人可作为三国画坛的杰出代表。
1.佛画之祖曹不兴 曹不兴,又名弗兴,三国东吴吴兴(今浙江湖州)人。以工画名冠当世,善画人物龙虎。据唐代许嵩《建康实录》载,他能在50尺长的绢面上作人像画幅,“心敏手运,须臾立成,头面、手足、胸臆、肩背,亡遗尺度”。孙权命他画屏风,“误落笔点,因以为蝇,帝以生蝇,举手弹之”。这就是“误墨成蝇”的故事。尝过青溪,“见青龙出水上,写献孙皓,皓送秘府”。宋文帝时久旱不雨,乃取不兴所画之龙置水上,“应时蓄水成雾”,大雨如注。所谓“蓄水成雾”一类的话过于神化,不可信,但不兴画技之高超却是事实。南齐著名书画评论家谢赫曾在秘阁见不兴所画龙头,以为若见真龙,故在其《古画品录》中评述说:“不兴之迹,殆莫复传,惟秘阁之内一龙而已。观其风骨,擅名不虚,在第一品。”当时在东吴文化艺术领域出了八个大能人:皇象善书法,严武善围棋,宋寿占梦,吴范治历数,刘惇明星变,赵达精算术,郑妪能相人,曹不兴善画,“世皆称妙,谓之八绝”[28]。可见曹不兴在六朝画坛上的崇高地位。
赤乌十年(247年),天竺僧人康僧会渡海东来,远游于吴,居建业(今南京市)。孙权为之建塔立寺,以江南始有佛寺,故号建初寺。康僧会在寺中译经、设像传道。曹不兴见到印度传来的佛像,兴致盎然,予以摹写,盛传天下。他因此而成为中国佛像画的始祖,故《历代名画记》称:“曹创佛事画。”随着佛教的广泛传播,两晋南北朝时期,道佛画盛极一时,并给隋唐绘画艺术以重大影响。
2.开山水画之端的赵夫人 孙权赵夫人,东吴著名算学家赵达之妹,河内(今河南洛阳市西)人,六朝时期唯一著名的女画家。
夫人身怀三绝:能在手指间以彩丝织出云霞龙蛇之锦,大则盈尺,小则方寸,宫中谓之机绝;析发丝以神胶接续,织为罗縠,裁成帐幔,时人谓之丝绝。孙权常叹息蜀、魏未平,思得善画者图山川地形,夫人乃进所画江湖、九州、山岳图;又于方帛之上绣作五岳列国地形,时人号为针绝。赵夫人所画的江湖、九州、山岳图无疑是我国古代绘画史上第一幅绝妙的山水画。
赵夫人开后世山水画之端,功不可没,她不愧为中国古代最早的女画家。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将赵夫人与曹不兴并列为东吴两大画家,称道她“善书画,巧妙无双”。当代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也没有忘记中国这位女画家,在其所著《中国科学技术史》第5卷第22章中,赞扬赵夫人是一位有经验的画家,充分肯定其艺术成就。
三、虎头“三绝”与两晋绘画
1.西晋两画圣——卫协与张墨 卫协、张墨同为曹不兴弟子,俱工人物,兼善佛画,并称“画圣”。他们的作品很多,可惜都没有流传下来。卫协绘有《上林苑图》《七佛图》《醉客图》《刺虎图》《伍子胥图》《吴王舟师图》《穆天子宴瑶池图》《毛诗北风图》等。传说他的《七佛图》画好后,多年不敢点眼睛,怕点好眼睛佛会飞去。张墨则画有《维摩诘像》《捣练图》等。后世画坛给予卫、张二人以很高评价,东晋顾恺之著《画评》,称卫协之画“伟而有气势”,“密而精思”,“美丽之形,尺寸之制,阴阳之数,纤纱之迹,世所并贵”。南齐谢赫《古画品录》列卫协为第一品,评之曰:“古画皆略,至协始精,六法之中,迨为兼善。虽不该备形似,颇得壮气,凌跨群雄,旷代绝笔。”意思是说,卫协以前,画法古拙,未脱两汉勾勒遗风,至协始加以精致描写,以求形象逼真;他兼善绘画六法,虽形神未能皆备,但气势不凡,称得上超越众多画家而成旷代绝笔。谢赫又称道张墨的画“风范气韵,极参神妙”,“但取精灵,遗其骨法,……可谓微妙也”。与卫协并列第一品。
2.虎头“三绝” 顾恺之(约346—407年),字长康,小名虎头,东晋晋陵无锡(今江苏无锡市)人。历仕大司马桓温参军、荆州刺史参军、散骑常侍等职。恺之“博学有才气”,是晋代第一大画家,又是著名文学家,故《晋书》将其列入《文苑传》。他与南朝画家陆探微、张僧繇并称六朝三大家而位居其首,后世画坛还有人尊顾、陆、张、吴(道子)为画家四祖,顾恺之在中国绘画史上的崇高地位不言而喻。
顾恺之一生有三绝:才绝、画绝、痴绝,人称“虎头三绝”。三绝之中尤以画绝最为突出,《晋书》本传称他“尤善丹青,图写特妙”。他从小拜“画圣”卫协为师,功底厚实,又深受外来佛教艺术的影响,境界开阔。其绘画题材广泛,除宗教、风俗画外,旁及山水、花卉、飞禽、走兽、龙鱼等内容,尤以人物画最为擅长。他画人物注重点睛传神和描绘人物的相貌特征,曾为嵇康四言诗作画,对人说:“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雁难。”意思是说,画人物动作容易,点睛传神就难了。他每次将人画好后,常数年不点目睛,人问其故,答曰:“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他为清谈名士裴楷画像,特意在其面颊上添加三毛,以突出人物的相貌特征。顾恺之的“阿堵传神”与“颊上三毛”实为中国人物画千古不传之秘。宋代大诗人兼书画家苏轼特著《传神论》说:“传神之难在于目。顾虎头云:传神写照,都在阿堵中。其次在颧颊……目与颧颊似,余无不似者。”又说:“凡人意思(谓人之相貌特征),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头。虎头云:颊上加三毛,觉神彩殊胜。则此人意思,盖在须颊间也。”并作诗曰:“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此言画贵神,诗贵韵也。恺之作画,还能坚持写实态度,他提出要给荆州刺史殷仲堪画像,殷仲堪因一目失明推辞说:“我形恶,不烦耳。”恺之劝说道:“明府正为眼耳,若明点瞳子,飞白拂上,使如轻云之蔽月,岂不美乎!”殷仲堪愉快地接受了建议。顾恺之的画作在当时就产生了轰动效应,宰相谢安大加赞赏,以为“有苍生以来,未之有也。”兴宁二年(364年),建康瓦官寺初建,众僧设会化缘,士大夫们布施都不满十万,恺之素贫,竟认捐百万,众人以为大言。后寺成,众僧请他兑现。恺之命备一壁,遂闭户百余日,在壁上画维摩诘一幅,“谓众僧曰:‘第一日开,见者责施十万;第二日开,可五万;第三日可任例责施。’及开户,光照一寺,施者填咽,俄而果百万钱也。”[29]这幅画一直保留到唐代,杜甫观瞻后写诗赞道:“看画会饥渴,追纵恨淼芒。虎头金粟影,神妙最难忘。”[30]虎头乃顾恺之小名,“金粟影”谓维摩诘像。张彦远评价说:“顾生首创维摩诘像,有清羸示病之容,隐几忘言之状。陆(探微)与张(僧繇)皆效之,终不及矣!”[31]
顾恺之的绘画深受后世推崇,得到极高评价。南陈姚最著《续画品》,称“长康之美,擅高往策,矫然独步,终始无双。有若神明,非庸识之所能效;如负日月,岂末学之所能窥?荀(勖)、卫(协)、曹(不兴)、张(僧繇)、方之蔑矣。分庭抗礼,未见其人。”南齐谢赫贬恺之画为第三品,姚最严肃批评谢氏“声过于实”、“列于下品,尤所未安”。张彦远谓恺之用笔“紧劲联绵,循环超忽,格调逸易,风趋电疾,意存笔先,画尽意在,所以全神气也”[32]!元朝汤垕著《古今画鉴》,称道“顾恺之画,如春蚕吐丝,初见甚于易,且形似,时或有失;细视之,六法兼备,有不可以语言文字形容者。曾见《初平起石图》《夏禹治水》《洛神赋》《小身天王》,其笔意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皆出自然。傅染人物容貌,以浓色微加点缀,不求藻饰……览者不可不察也”。恺之被尊为画家之祖,当之无愧。
顾恺之一生画作甚多,仅被桓玄窃去的绘画珍品便有一大橱,一些名作一直保留到元代。《历代名画记》《宣和画谱》《古今画鉴》等画籍所载亦不下60余幅,如《雪霁望五老峰图》《女史箴图》《祖二疏图》《洛神赋图》《初平起石图》《夏禹治水图》等皆为不朽之作,可惜大都亡佚,流传至今的仅有唐人摹本《女史箴图》《洛神赋图》《列女仁智图》3卷。
顾恺之《洛神赋图》摹本局部
《女史箴图》为绢本设色,原藏清宫内府,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被英军窃走,现藏伦敦大英博物馆。它取材于西晋文学家张华所撰《女史箴》一文,采取绘画与题字相结合的形式而作的长卷。原文列举樊姬、冯媛、班婕妤等古代列女为例,是劝诫妇女的道德箴言,意在讽刺当时晋惠帝皇后贾南风。原画共12段,现存9段,第4段绘有两名妇女对镜梳妆,另一妇女对镜端详,画的右边有三竖行题字:“人咸知修其容,莫知饰其性;性之不饰,或愆礼正;斧之藻之,克念作圣。”其意是告诫妇女,道德的修养要比容貌的修饰更重要。整个画面人物逼真传神,用笔生动,线条极为纤细,有如春蚕吐丝。
《洛神赋图》绢本设色,现藏故宫博物院。它以三国曹植的文学作品《洛神赋》(又名《感甄赋》)为题材,极富浪漫主义色彩。原赋中所叙甄氏本袁熙之妻,颜色非凡,曹军攻破邺城后,袁熙败亡,甄氏被掳;曹植非常爱慕她,但甄氏却被曹丕夺去,并立为皇后,不久失意,受馋赐死。曹植无限思念,一次从京师东归封国,途经洛水时,便假托梦见洛水女神,借以抒发自己对甄氏的思念之情。顾恺之根据赋的内容,采用浪漫主义的手法,以连环画的形式进行描绘。画面将人物与写景紧密结合,通过对空中鸿雁、水波游龙、睡莲荷花及朝霞明月的生动描写,以衬托出鲜明的人物形象,尤其对洛神那衣带飘忽、楚楚动人之姿表现得淋漓尽致,令人赞叹不已,无怪后人评价该画是神采焕发,笔墨千古。
《列女仁智图》则取材于汉代刘向《列女传》,主要描绘一些以母仪、贤明、仁智、节义称著的古代列女,意在说明女子善恶可致兴亡,以劝戒天子而利王政。
四、人才济济的南朝画坛
南朝承魏晋之遗风,封建士大夫又多尚文轻武,醉心于文学艺术,加之各代帝王的大力提倡,故绘画艺术呈现独领**的局面。其时,书画盛行,不仅大小画家迭兴,画法新奇绝妙,而且绘画理论家也崭露头角,相继创作出了一批较有影响的画评、画论等绘画理论著作,从而使绘画升华到新的理论高度,标志着南朝绘画方面的巨大进步。但由于佛教的盛行和宗教迷信笼罩,佛教人物画和寺院壁画仍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南朝画坛人才济济,成就卓著,见诸史籍者即达70余人。其中较为称著者如刘宋时的顾景秀善画人物、鸟雀,陆探微等皆叹其巧绝,时称画手;袁倩师于陆探微,善画人物士女,绘《维摩诘变》一卷,百有余事,运思高妙,六法皆备,令人叹绝;其子袁质,不坠家风,绘有《庄周木雁图》《卞和抱璞图》等,笔势劲健,堪与其父比肩。江僧宝长于画人,谢灵运工寺院壁画,谢约善画山水。隐士宗炳“妙善琴棋书画”,“凡所游履,皆图之于室,谓之‘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33]。其孙宗测亦善画,曾绘《阮籍遇隐士苏门图》,又画永业佛影台,皆为妙作。刘胤祖妙善蝉雀画,笔迹超群,爽俊不凡;其弟绍祖“善于传写,不闲其思,至于雀鼠,笔迹历落,往往出群,时人谓之语,号曰移画”。胤祖之子璞“少习门风,……体韵精研,亚于其父”[34]。
南齐画坛高手有刘瑱、毛惠远、殷蒨、蘧道愍、姚昙度诸人。刘瑱“少有行业、文藻、篆隶、丹青并为当世所称”[35]。毛惠远师事顾恺之,笔迹颇类恺之风格,擅长人物列女,尤善画马。时刘瑱善画妇人,毛惠远善画马,并为当世第一。惠远之子稜“善于布置,略不烦草”[36],对画面布局造诣很深;惠远弟惠秀则善画佛像人物故事,“遒劲不及惠远,委曲有过于稜”[37],殷蒨善写人面,与真无别;蘧道愍善寺院壁画,兼工画扇,所画人马,毫厘不失。姚昙度画有逸才,巧于变化,称为妙绝。
梁世画家亦不乏其人,除张僧繇外,尚有梁元帝萧绎、焦宝愿、解倩、萧贲等人。梁元帝乃梁武帝第7子,字世诚,始封湘东王,工书画。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真正精于绘画的君主,曾自图《宣尼像》,并为之赞而书之,时人谓之三绝。南陈著名画评家姚最对其画技倍加赞誉,称“湘东殿下,天挺命世,幼禀生知,学穷性表,心师造化,非復景行所能希涉。……王于像人,特尽神妙,心敏手运,不加点治,斯乃听讼部领之隙,文谈众艺之余。时复遇物援豪,造次惊绝,足使荀、卫阁笔,袁、陆韬翰”[38]。其画迹甚多,《职贡图》堪称代表作,图中绘有各国使者来京朝贡的情景,人物逼真,形态生动,每个使者后面都有简短的题记,记叙这些国家或地区的情况与历来朝贡之事实。此画传至梁元帝曾孙唐监察御史萧翼,后佚失,现藏南京博物院的《职贡图》是宋摹本残卷,仅存12国使者,是了解当时各国与各民族历史、风俗及友好往来的宝贵资料。此外还有《蕃客入朝图》《鹿图》《师利图》《鹣鹤陂泽图》等,并有题记,可惜都未留存下来。萧绎世子萧方等也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尤能写真,坐上宾客,随意点染,即成数人,问儿童皆识之”[39]。后死于战乱,年仅22岁。焦宝愿以画仕女人物见长,“衣文树色,时表新意,点黛施朱,轻重不失”[40]。解倩工人物仕女及鬼神故事,“通变巧捷,寺壁最长”[41]。萧贲,齐竟陵王萧子良之孙,形不满六尺,自幼聪明好学,“有文才,能书善画,于扇上画山水,咫尺之内,便觉万里之遥”[42]。齐梁时期,宫体诗盛行,一批骚人墨客描写美女艳妇成一时之风气,文坛之变直接影响画坛,故齐梁不少画家垂青于写真,特别注重对美人形象的描绘,梁简文帝有《咏美人看画诗》云:“可怜俱是画,谁能辨写真!”大概就反映了当时的真实情况。
陈代除绘画理论继续有所突破外,绘画成就不甚突出,既缺乏名家大师,佳作亦不多见,见诸史籍之画家仅顾野王、杜缅、袁彦数人而已。顾野王善丹青,画草木尤工。梁宣城王于东府起斋,令野王画古贤,王褒作赞,时人称为二绝。梁亡入陈,历仕黄门侍郎、光禄卿等,御府所藏有草虫图一。杜缅、袁彦皆以人物画见长。
在南朝众多画家中,唯陆探微、张僧繇独占鳌头,影响甚巨,堪称巨擘。
1.陆探微的一笔画 陆探微,宋齐间吴(今江苏苏州市)人,师事顾恺之,宋明帝时常侍从左右,丹青之妙,最推工者。善画佛像、人物,参灵酌妙,动与神会,兼善山水草木。宋明帝刘彧曾使探微画嵇康像以赐伏曼容。他绘画有自己独特的风格,笔迹连绵不断,劲利如锥刀,《历代名画记》称其为“一笔画”。其画作不下数十种,至唐代犹存,其中主要有《宋孝武帝像》《巴陵王像》《宋明帝像》《王悦像》《蝉雀图》《五白马图》《阿难维摩图》《蔡姬**舟图》等。南齐谢赫对之推崇备至,在《古画品录》中称他“穷理尽性,事绝言象,包前孕后,古今独立,非复激扬所能称赞”。将其画列为上上品。唐朝张怀瓘《画断》评之说:“夫像人风骨,张僧繇得其肉,陆探微得其骨,顾恺之得其神,俱为古今独绝。”唐朝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则称“陆探微精利润媚,新奇妙绝,名高宋代,时无等伦”。元朝汤垕《古今画鉴》认为:“陆探微与恺之齐名”,观其《文殊降灵真迹》,“行笔紧细,无纤毫遗恨,望之神彩动人,真希世之宝也”。
陆探微一家皆工画,其子陆绥享誉画坛,“体运遒举,风彩飘然,一点一拂,动笔皆奇”[43]。时有画圣之称。绥之弟弘肃受父兄熏陶,犹有名家之法。
2.张僧繇与“张家样” 张僧繇,吴人,梁武帝时历任武陵王国侍郎、直秘阁知画事、右军将军、吴兴太守等职。他是梁代最杰出的绘画大师,与顾恺之、陆探微并称六朝三大家,后世尊他与顾恺之、陆探微及唐代吴道子为画家四祖。
张僧繇善画山水、人物、鸟兽,尤以佛道画著称。梁武帝崇饰佛寺,多命僧繇画之,曾为金陵安乐寺画四白龙,不点眼睛,每说:“点睛即飞去。”人们不信,以为妄诞,坚持让他点睛,须臾,雷电破壁,两龙乘云腾去上天,二龙未点睛者见在。这些传说近于神话,但张僧繇画技高明乃是事实,故陈代画评家姚最称他“善画塔庙,超越群工”。《历代名画记》称他“点曳砍拂,依卫夫人《笔阵图》,一点一画,别是一巧,钩戟利剑森森然”。
张僧繇绘画颇具创新精神,在画技上有许多独到之处。他首先突破了顾恺之、陆探微的密体画法,开创疏体画法,但取精神而不注重形理,《历代名画记》评其用笔云:“顾、陆之神,不可见其盻际,所谓笔迹周密也;张、吴之妙,笔才一二,像已应焉,离披点画,时见缺落,此虽笔不周而意周也。若如画有疏密二体,方可议乎画。”据传,吴道子初见张僧繇的画不以为然,后察知其精妙而佩服之至,明代杨慎《画品》卷一载:“吴道子始见张僧繇画曰:‘浪得名耳’,已而坐卧其下,三日不能去。”他画山水不用轮廓线,直接着色,后世称为“没骨法”。在设色方法上,他又采用印度佛教艺术中的阴影法,利用深浅颜色显出画面的阴阳面,从而成为中国画法参用外国画法的第一人。据《建康实录》载,他曾为建康一乘寺作壁画,“寺门遍画凹凸花,称张僧繇手迹。其花乃天竺遗法,朱及青绿所造,远望眼晕如凹凸,就视即平,世咸异之,乃名凹凸寺云”。此法亦名晕染法。张僧繇大胆地将中国传统画法与外来绘画艺术有机地融合于一起,开创了中国画法的新园地。这种独特的绘画风格,很受后世推崇,被称为“张家样”。它与北齐曹仲达所创“曹家样”、唐代吴道子所创的“吴家样”,一并成为中国古代寺庙壁画中影响最大的三种样式。
张僧繇一生作画异常勤奋,“俾昼作夜,未尝厌怠,惟公及私,手不停笔,但数纪之内,无须臾之闲”[44]。加之“思若涌泉”的天资,因而创作了大量的名作,如《维摩诘像》《梁武帝像》《汉武射蛟图》《吴生格虎图》《横泉斗龙图》《水怪图》《咏梅图》《醉僧图》等,可惜散佚无遗。传张僧繇《雪山江树图》,绢本设色,藏台湾故宫博物院。
张僧繇之子善果、儒童皆以善画知名。唐李嗣真称善果“犹是名家之驹,摽置点拂,殊多佳至;时有合作,乱真于父”[45]。善果弟儒童之画亦在中品上。
五、曹仲达与北朝绘画
北朝承五胡十六国之变乱,前有北魏拓跋氏以武力征服中原,中经北魏分裂,东西魏对峙,后有北齐、北周之相互兼并,战事连绵,朝野不遑宁息;而北朝各代皆系胡族政权,民性强悍,虽受汉文化之影响,但尚武旧习依然,对文学艺术颇为轻视;北朝佛教空前盛行,但统治者热衷于开窟造像,一般艺术家多舍绘画而就雕塑。由于上述原因,故北朝绘画艺术远逊色于南朝。其时,画家既少,画迹亦不多见,而足为后世楷模之名师大家仅北齐曹仲达一人而已。
据《魏书》、《历代名画记》等古籍记载,北魏画家有蒋少游、高遵、杨乞德、祖班等数人,北周有田僧亮、袁子昂、冯提伽等人。北齐因武成帝高谌对绘画的嗜好和提倡,故出现了一些知名画家,绘画成就也较为突出。名画家主要有杨子华、刘杀鬼、曹仲达三人。
木板漆画(北魏)
1966年山西大同出土
杨子华,北齐武成帝时曾任直阁将军、员外散骑常侍等职,善画龙马、人物。他曾画马于壁上,“夜听啼啮长鸣,如索水草”;画龙于素绢上,“舒卷则云气萦集”;画人物“曲尽其妙,简易标美。多不可减,少不可踰”。武成帝甚重之,常使居禁中,天下号为“画圣”,非有诏不得与外人画。其画迹主要有《北齐校书图》《斛律金像》《北齐贵戚游苑图》《邺中百戏图》《狮猛图》等。
刘杀鬼,北齐武成帝时官拜梁州刺史,以善画斗雀知名,曾“画斗雀于壁间,(武成)帝见之以为生,拂之方觉”。常在禁中,赏赐巨万。
曹仲达,本曹国(古西域国名,故地在今中亚撒马尔罕一带)人,官至朝散大夫,是北齐最著名的大画家。工画梵像,绘龙蛇能致风雨。人物画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其体稠迭,而衣服紧窄”,好像刚从水里出来一样。唐代吴道子画人物,“其势圆转,而衣服飘举”。曹、吴齐名,故后辈誉之为“曹衣出水,吴带当风”。曹仲达所创的绘画风格被称为“曹家样”,对后世影响甚大。其画作主要有《卢思道像》《慕容绍宗像》《弋猎图》《齐武临轩对武骑名马图》等,惜其作品不传,后人难知其详。
六、画论与画评
我国绘画艺术真正升华到理论的高度当始自晋代的顾恺之,经南朝宗炳、王微、谢赫、姚最等人的不断发展和丰富,而逐渐形成较系统的绘画理论。其时,一批画论、画评佳作相继问世,从不同角度对绘画艺术提出了许多独到的主张和见解,对唐宋绘画产生了直接的影响。
1.顾恺之的绘画理论著作 顾恺之不仅是位大画家,还是我国绘画史上最早的绘画理论家。其绘画理论著作保存在《历代名画记》中尚有《画评》《魏晋胜流画赞》《画云台山记》三篇,在画评、画法、画论等方面均有极精辟的见解。
他在《画评》中首先指出:“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并提出“迁想妙得”之说,是讲绘画要富于浪漫主义的想象,这样往往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他认为画女子要“尤丽衣髻,俯仰中一点一画皆相与成其艳姿,且尊卑贵贱之形,觉然易了”。画醉容要先“作人形”,“骨成而制衣服幔之”,这样才能“助神醉耳”;画壮士既要“有奔腾大势”,还要有“激扬之态”;画马需“隽骨天奇”,有“腾罩虚空”之势,才算尽善。对此,他总结说:“美丽之形,尺寸之制,阴阳之数,纤妙之迹,世所并贵。”
其《画云台山记》一文提出了山水画“三法”:“山有面则背向有影”,是为阴影法;“清天中凡天及水色尽有空青竟素上下”,谓画天空与水皆用青色填满,是为画天、水法;“下为涧,物景皆倒”,此为倒影法。此“三法”是对古代山水画理论的最早阐发,对后世颇具启迪作用。
此外,他还详细论述了临摹、绢素、色彩、构图、笔墨等方法,实是对古代画法的极好总结,足资后代借鉴。
2.宗炳《画山水序》与王微《叙画》 宗炳(375—443年),字少文,南阳涅阳(今河南邓县)人,刘宋时著名隐士。他“妙善琴书,精于言理”,学问渊博;性“好山水,爱远游,西陟荆、巫,南登衡岳”,足迹遍及南方的名山大川,“凡所游履,皆图之于室,谓人曰:‘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46]。由于对山水情有独钟,故在山水画及绘画理论方面均有很高造诣。
宗炳的画作有《孔子弟子像》《狮子击象图》《永嘉邑屋图》《秋山图》等。并擅长一笔画,苏轼为之赋诗云:“宛转回纹锦,萦盈连理花,何须郭忠恕(宋朝人,好山水,善画),匹素画缫车。”他撰写的《画山水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山水画理论专著,全文虽不足500字,但却阐发了山水画的基本方法与最高原理。其基本方法有两点值得注意:其一,画像布色要采取写实主义,所谓“以形写形,以色貌色也”。其二,写生时要“构兹云岭”,描写大自然景物于尺幅之内而不能失其大小比例,“今张绡素以远映,则崑阆之形可围于方寸之内。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回。是以观画图者,徒患类之不巧,不以制小而累其似,此自然之势”。他强调作画时要“应目会心”、“应会感神,神超理得”、“理入影迹,诚能妙得”。其具体做法是“闲居理气,拂觞鸣琴,披图幽对,坐究四荒”,认为这样才能“万趣融其神思”,达到很高的精神境界,以写胸中之逸气。
王微(415—453年),字景玄,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人。出身高门大族,但素无宦情,仅年轻时做过司徒祭酒、主簿、功曹、记室参军、太子中舍人等官。他多才多艺,“善属文,能书画,兼解音律、药方、阴阳术数”[47]。其所作《叙画》一文极为简略,仅200余字,却不乏独到见解。他首先认为作画并非为了实用,而是心灵之表现,“灵无所见,故所托不动,目有所极,故所见不周”。接着指出,作画要注意事物的变化,且不离规矩,才能使画面生动,心灵才得以体现,“横变纵化而动生焉,前矩后方而灵出焉”。他还特别强调,作画不仅是“运诸指掌”,重要的是要有**和富于想象,“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这就称作“画情”。可见,王微的山水画理论又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和提高。
3.谢赫《古画品录》与姚最《续画品》 谢赫,南齐画家和著名画评家,以人物肖像画称著,“写貌人物,不俟对看。所须一览,便归操笔。点刷研精,意在切似。目想毫发,皆无遗失。丽服靓妆,随时变改。直眉曲鬓,与世时新”[48]。由于他画技高超,故时人纷纷仿效。《安期先生图》《晋时帝步辇图》是其主要代表作。谢赫的《古画品录》实为中国画品开山之作,全文共分两部分:前为总论,后为评画。总论系统地总结了绘画六法:
(1)气韵生动。画面中的人物要生动形象,富有生命力。
(2)骨法用笔。作画要讲究轮廓、线条。
(3)应物象形。选择题材要合适,描绘形象要精确。
(4)随类赋彩。根据不同题材设色。
(5)经营位置。作画要讲究布局和结构。
(6)传移摹写。要多看多临摹先贤名作,取其所长,不断创新。
谢赫总结的六法是绘画创作最基本的重要方法和原则,极富科学性,其置“气韵生动”于首位,尤具真知灼见。尽管后世画风不断变迁,但无不奉此为万古不移之准绳,其影响远至今日,无疑这是谢赫对中国绘画理论最杰出的贡献。
该文的后半部分将27位画家分为六品进行品评,每人均详加评语,不无精当之处,亦为后世评画所仿效。但其定评和评语也有不当之处,如将顾恺之归为第三品,说他“迹不迨意,声过其实”。未免有失偏颇,因而遭后世画家的严肃批评。
姚最,陈代吴兴(今浙江吴兴)人。其画迹史籍无载,大约是位书画鉴赏家。他继谢赫之后而作《续画品》,因不满谢氏之品目,故文中不给画家划品定等,而仅作评语而已,虽名之曰续,却立意不同。他认为“丹青妙极,未易言尺”,要正确品评,决非易事;如果不是“渊识博见”,就难以究其精粗,因而主张画之优劣只“可以意求”。他给予大画家顾恺之以极高的评价(见前),直斥谢赫之诬,对其他画家之品评也颇为中肯,加之语句简洁、文辞隽永,读后令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