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世初知道饶刚绝没有胆子骗自己,他说是沈清交代的,那就一定是沈清交代的。沈清的脾气他知道,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上赶着惹沈清生气。唯一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的坐在马车里等,顺便听一听他家清清是如何救了季家的小公子季风的。
季风的奶奶算是寿终正寝的。老人家活到六十八岁,虽算不得高寿,却是眼不花,耳不聋,生前也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这走的前一天,还帮着给人看病,开了治病的方子。
“这季老夫人的确不是一般人,就她那个身子骨,连我爹都羡慕的很。你别看我爹舞刀弄枪,威风八面的,就他那个身子骨,风稍大点儿就能给吹倒。”饶世初压低了声音:“我爹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能坐上我们帮派里帮主的位子,靠的不是脑袋聪明身体好,而是心狠手辣。”
季风咧了咧嘴,没敢答话。
“你继续说你奶奶的事情。”饶世初往后车窗看了眼:“我就是习惯性的插嘴。”
“饶兄可是又看见了什么?”
“没!”饶世初摇头:“就觉得这外头太安静了些,你继续讲你奶奶的事情吧。”
季风奶奶走得那天与往常一样,早上吃了一块软饼,喝了一碗汤。之后便提出想要去他们季家的宗祠坐坐,陪列祖列宗们说几句话。许是母子连心,季风的父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在宗祠外陪着母亲的同时,还让管家去把正在上学的季风给喊了回来。
这季风的爷爷奶奶生季风他爹的时候,年纪就不小了。季风他爹,又是个痴迷做药材生意的,拖到三十才成婚,这季风出生的时候,季老夫人都快六十了。
季风是季家唯一的男丁,也是季老夫人的心头宝。
季老夫人走的很安详,且因为她已经提前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后事,待她走后,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白天还好,但过了午夜之后,整个灵堂瞬时安静了下来,那些来帮忙的宗亲们也都一个个离开了。
约莫着快到丑时,正在守灵的季风突然觉得小腹内有股气流在乱窜,便按着肚子与母亲说了几句,急匆匆去了后院。
叙述到这里时,季风开始变得紧张,连面部的肌肉都紧绷着:“我去的那个地方是下人们常去的,里头有些杂乱,且气味十分难闻。我刚捂着鼻子蹲下,就听见一声猫叫。”
“这院子里有猫多正常的事儿,瞧你紧张的。”饶世初白了季风一眼:“就你们这些读书人的事儿多。”
“若是寻常的猫叫,我哪里会觉得害怕。”季风抬眼瞪了回去:“那猫的叫声十分奇怪,奇怪到我竟找不出任何一个词汇来形容它。再后来,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那个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一墙之隔的外头。”
“是谁在叫你?”
“我奶奶!”季风眼中充满了恐惧:“我知道这么说有些不孝。”
“你奶奶不是去了吗?”
“是去了。”季风道:“就是因为知道我奶奶去了,去那边儿找我爷爷去了,我才会感觉到恐惧和害怕。”
那天晚上的月光也很奇怪,朦朦胧胧的。月光透过棚顶的缝隙落到季风跟前,而他蹲在坑位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外头。外头黑漆漆的,什么动静都没有,唯有那个声音显得特别清晰,像是从他的脑子里钻出来似的。
“这是你奶奶舍不得你吧。”饶世初道:“我听人说过,说这人死的时候,心里若有还没有放下的事情,就会一直盘旋在家里,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你奶奶她该不是有什么心事儿未了,想拉着你跟你说说吧。”
“饶兄你可别吓唬我了,我奶奶自从了过了六十之后,就一直在准备她的身后事,这家里该交代的事情,她每年都要交代一次。别说我爹娘听得耳朵起茧,就连我自己的这双耳朵都要起茧了。”季风扯了扯自己的耳朵:“再说了,那个声音压根儿就不是我奶奶的。”
“你刚不还说是你奶奶的嘛。”
“是我奶奶的,不,不是我奶奶的。”季风解释着:“我……我从头说吧。”
“少爷,我好像明白了时少爷的意思。”饶刚稍微松了松手:“时少爷的意思是,在他刚听见那个声音的时候,以为是季老夫人的。可听着听着,就听出不对劲来,觉得那并不是季老夫人的。”
“的确不是我奶奶的。我奶奶慈眉善目,自年轻时候起,那说话就是温温柔柔,极有耐心的。可那个声音,叫人听了觉得刺儿,觉得心里不大舒服。”季风道:“这刚听见的时候,我以为是我奶奶去了那边儿,是隔着鬼门关跟我说话的。可听了几句之后,我发现那并不是我奶奶,而是有人伪装的。”
“是谁伪装的?”
“我要是知道,我还能觉得害怕嘛。”季风翻了个白眼:“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觉得怕。”
“你这胆子也忒小了。”
“换了你,你也得双腿发麻。”季风捶打着自己的膝盖:“哦,双腿发麻不是吓的,是蹲的。”
“说点儿吓人的。”饶世初在肩膀上抓了两下。
“我看见一双脚。”季风突然道:“一双特别小的脚,半掩在红色的裙摆下头。我吓得不敢抬头,只能用力屏住呼吸。那双脚就停在茅房外头,脚尖朝向我,一动不动。”
“站起来跑啊,你还蹲在哪儿干嘛!”
“脚麻了,起不来。”季风道:“过了许久,耳朵里那个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凉意,就像是双脚踩在冰块儿那种。我刚想活动一下取取暖,那双脚却突然移到了我的跟前。我看清楚了,那鞋面儿上绣着的不是姑娘们都喜欢的花,而是一只黑色的蝙蝠。”
“一直鞋上绣着一只,且那绣工极其不好,绣出的蝙蝠丑得很。”季风厌弃地说着,“后来,我觉得脖子有些痒痒,伸手一摸,竟摸到了一缕蔫巴巴的头发。也不晓得那人多久没洗头了,那头发上竟还带着一股难闻的臭味儿。”
“你就没抬头看一眼?”
“我傻啊,万一她把我给吓死了呢?”季风道:“可那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不是,就在我不知道怎么办时,我竟然听见自己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