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教会的历史落幕后，灵能力者的地位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从人人敬仰的身份跌落为评议会与相关研究人士眼中的小白鼠。
所以，有时候一些记忆还是永远地埋葬于心底为好。
『帝王』如是想到。
像他这样的人，用旧时代的残党来形容也不为过。
不过教会与灵能力者并非唯一衰落的势力，与之一起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还有机械神教，将孱弱肉体转化为机械的热潮褪去了，留下的只有义体这种历史遗留性的产物。
但是，这样的世界真的变得更好了么？
这样的问题时刻困扰着『帝王』的内心，据他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似乎情况并无好转，随着公司的崛起联合政府的人们便又有新的烦恼，当他途径那些边境城市时，那里只能用乌烟瘴气来形容。
并非所有城市都能迎来像十七区一般的改变。
这似乎注定成为了一个没有结果的答案，因为当他远离了联合政府筑起的壁垒，亲眼领略到了“外界”的风景之时，却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人们所向往的国度似乎终究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辐射污染，水源问题，割据一方的军阀，以及在聚落外虎视眈眈的掠夺者们。
第四区之行后，RT6利用她从军用科技“借”来的数据，恢复了一部分机械神教的记录，这也是『帝王』第一次抛下了敌对的立场，心平气和地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由教会昔日敌人所提出的理论。
“RT6认为这个设施和她的兄长RT1有关，它依旧在执行着机械神教曾经的教义，如今军用科技的Q2便是在忠实地执行着这一理念。”
“你指的是将人类彻底与机械融合？”
陆湘问道。
“这曾是机械晋升的一部分，只有完成了100%转化的晋升者，才能真正适应意识链接的洗礼，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但RT1这么做并非只是为了逃避它的‘母亲’，来满足自己的野心。”
『帝王』顿了顿，又说道，“我听说你们在来这里之前受邀去了一趟军用科技，想必你们应该见到Q2的负责人了吧？”
宋岚不置可否。
零无疑是一个充满了谜团的女人，资料里仅有代号，真名早已因为公司的流程被隐去了，或许连她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有多久没有叫过她的真名了。
不过从他们事后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在那场几乎夺走了她性命的研究事故过后，RT1重塑了她的身体，借助她将整个Q2掌控在了自己手心。
事实上她是要比『荒骨』更早完成机械晋升的人。
自那之后，Q2便一直都在致力于实现『荒骨』的100%义体化。
“机械晋升，是它们认定能改变这个世界方式，它并不是单纯的战斗力衡量方式。”
经过RT6的解释，『帝王』已经完全理解了人工智能曾经提出的理论。
用她的话来说，100%义体化的『荒骨』究竟比99%的他强在哪里？
充其量也不过是对于战斗的计算更加理性，但这些技术即使不需要更换大脑，在未来一两年的时间里也是完全可能实现的。
这1%所带来的最大改变，是能让『荒骨』连接进了RT1所创造的意识链接。
它所带来的其中一个效果，就是让他聆听到了的来自别人的声音。
那对于击败的执念与经验并非来源自于『超载Ⅳ型』，而是同样处于链接之中的其他人的意识。
但意识链接存在的意义从不是为了击败某一个特定的存在，“RT1认为意识链接是消除纷争的最终手段，联结于其中的意识能够在真正意义上理解彼此，感受到他人的不幸与痛苦，从而将一切纷争扼杀在摇篮之中。”
这一理论在人工智能身上便得到了体现。
在黑暗时代期间，人工智能内部从未发生过内乱，它们永远能最大限度地配合彼此，正是这种模式让他们在教会势力大行其道的情况下蓬勃发展，并一度成为了可能威胁到教会的存在。
“即使随着那个时代的落幕，RT1与‘母亲’的想法产生了分歧，也从未爆发过真正意义上的矛盾，它的离开更像是净身出户。”
在RT1看来，“母亲”放弃了理想，但它觉得自己还能努力一下。
尤其是在教会走向覆灭之后，他们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机会。
『帝王』觉得这恐怕也是RT1能在“母亲”眼皮子地下创造了D区的原因所在，它们之间的关系远没有剑拔弩张到刀刃相向的地步。
而相比之下……
教会内部斗争的激烈程度让他自惭形秽。
不同道途从未停止过的争斗，对于魔鬼信徒的提防，审判官便是为了惩戒教会“异端”而设立的机构，他们的职责简单而明确——猎杀掉所有的异端，以保证教会的纯净。
只是“异端”的概念实在是太宽泛了。
起初是教会的诋毁者们，而当后者被屠戮殆尽之后，任何经过教会圆桌认定的，都将以异端论处，到了审判运动最为激烈的时候，凡是意见不合者，都会以异端的身份遭到审判，在相当长的日子里，教会人人自危，每个人都谨言慎行，生怕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在与机械神教开战之前，教会高层就已经开始了“布道区域”的争夺，每一次的会议最终都是不欢而散。
从没有人真正把机械神教放在过眼里。
毫无疑问，内斗是拖垮了教会的重要原因之一，据他目前了解到的情况，上层世界的覆灭也极有可能来源一场内部争斗。
教会内部也提出了一些精神解脱之道。
和人工智能所希望创造出的意识链接不同，教会通过近乎于洗脑的方式让人们相信现世的苦难无足轻重，他们的意识体终究是要回到上层世界的，一切的苦难不过是上层世界降临于人们身上的考验，以确认他们是否具备了坚韧的意志。
『帝王』知道接下来的话很可能很难令人信服，但他还是将RT6看法转述给了两人，“RT1希望实现意识链接的最主要原因是为了创造出一个能够彼此理解，而没有纷争的世界，在那个理想的世界里，所有的纷争都会被解决在萌芽阶段。”
“不错，我只有一个问题。”
一直认知听讲的宋岚适时发表了自己的见解，“RT1要创造意识链接我没意见，但他为什么要把我作为假想敌？”
他这么一个本分老实的打工人，究竟找谁惹谁了？
从『荒骨』的突然发狂以及对他所展现出的敌意来看，这个意识链接似乎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本着解决矛盾的理念。
现在更是出现了一群共享同一个意识，每天都在群聊里讨论如何击败他的小黑子。
“那恐怕是因为，伱是旧世界的毁灭者。”
『帝王』也向RT6提出过相同的问题，RT6的回答是在人工智能的思维模式中，宋岚是一个巨大的威胁，鉴于他过去的所作所为，即使RT1真的实现了意识链接的普及，也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宋岚轻易毁灭。
“为什么你们总是把我当成恐怖分子，搞得我像是一不高兴就要毁灭世界的危险人物一样？”
“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有你做过这种事。”
陆湘冷不丁地提醒了一句，“截至目前，所有人对于毁灭世界的理论都止于理论，只有你把它付诸于实践了。”
如今荒芜的上层世界就是铁一般的证据。
“老陆，你究竟是帮谁的？”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陆湘面无表情——宋岚是一只毫无自觉的呆呆鸟，她有义务时刻提醒对方这一点。
“既然今天聊到了这里，就顺便说一说我们的计划吧。”
『帝王』已经知晓了机械神教和教会曾经改变世界的计划，而他现在也着实好奇被教会定义为“魔鬼”的存在又会提出怎样的见解。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告诉你吧，计划是这样的，如果RT6的情报没有出错的话，我会沿着艾米克废水处理工厂一路向下，然后找到RT1和我们的那位老乡，尽可能以和平的手段解决这场纠纷。”
“然后呢？”
『帝王』点头，他相信这场纠纷最终也一定会像之前那样以宋岚的胜利而告终，他期待的是之后的部分。
“然后我们从这个地方出去，各回各家。”
宋岚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严格意义来说，这次监狱之行相当于出外勤加班，截至目前，我已经加班了超过24个小时了。”
他觉得这一切计算得有理有据，那么按照H1部门邀请他时拟写的合同，他决定因加班所获得假期延后到下两周。
“……我指的是更长远的计划。”
“这个计划还不够长远？”
宋岚有些意外，不过却依旧解答了『帝王』的疑惑，“据我计算，我只需要在这岗位上工作三年就能攒够钱，到时候我就辞了工作，搬回十七区买房，大城市的生活节奏太快了，这里也没几个人认识的人。”
意料之中的回答，却让陆湘掩嘴轻笑。
『帝王』在这个方面终究还是过于年轻，竟然妄想从呆呆鸟那里听到有真知灼见的看法。
他显然还不死心，追问道，“我们应该如何改变这个世界，彻底消除压迫与纷争？”
“我哪儿知道，你加油，我在精神上支持你。”
宋岚拍了拍『帝王』的肩膀，任重而道远。
他很欣赏对方的干劲，将如此重担揽在自己肩上，联合政府正需要像『帝王』这样的有志之士。
就在刚才，大家的好朋友『帝王』用实际行动赢得了宋岚的选票，“下一次救助者部门投票的时候，我会投你一票。”
对话的走向和『帝王』预料中的场景大相径庭，在他和RT6讨论这个问题时，RT6其实也一直也在思考这问题，在她看来，“母亲”没有放弃这个世界和人类，她和『国王』的诞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的使命是观察并了解人类，弥补人工智能一直以来所缺失的部分。
这让RT6相信，“母亲”还制定了更深远的计划。
唯独宋岚对于这个话题漠不关心。
在『帝王』沉思与迷茫之际，宋岚和陆湘已然沿着前方的道路走了下去。
谈话之间，眼前的道路已然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深邃的，充满了腐臭味的地下水道，前方的道路忽然间变得明亮了许多，道路两边还能看见模糊的人影，他们穿着白大褂，身体呈半透明状，似乎医生又似乎是实验机构的研究人。
他们无视这三位从下水道里走出来的不速之客，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各自手头上的工作。
这意味着他们的前进有了收获。
他们邂逅了某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某人的记忆。
但在此之前，陆湘还有一件事想要确认，“之前你对他说的话，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
“是的，我还没来得及和你商量，退休后我真的打算回十七区生活。”
“不是这个。”
“嗯？”
“你说过你曾经毁灭过某个地方。”
“我必须再次申明，种种迹象表明，上层世界的毁灭源于一场天然气泄漏事件。”
“我指的不是那里。”
陆湘压低了声音，踮起脚，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若不是『帝王』忽然提起，她恐怕也不会一时间想到他们去拜访紫藤花学院的时候，有些出乎她意料的是，宋岚当时在见到的学生们的遭遇之后，情绪全程都没有产生过太大波动。
根据她在日常生活中的观察，宋岚只是追求平静的生活，这并不意味着他缺乏情绪。
即使是她，有时候也难免在见到了一些事情之后，心中会萌生出“杀了对方”的念头，只是通常她会像其他人一样不会把这些念头付诸于行动。
但宋岚不同。
他有着其他任何人都不具备的“读档”能力。
即使做出了一些不可挽回的行为，他也能将时间倒退回来。
直到宋岚刚才“开玩笑”的时候，陆湘忽然间突发奇想，想到了宋岚一直都能保持良好心态的真正秘诀。
“说不定，你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真的这么做了。”
这让陆湘突然间意识到，她离完成《呆呆鸟观察日记》这本著作又更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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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其三百三十七：
某年某月某日周六，上午
宋岚有些后悔了。
在了解到科学的真相之后，他反而有些吃不下饭了，一想到每个食材在被端上桌子前，都曾向生命之神传递了自己最怨毒的诅咒，他就顿时觉得吃饭这件事充满了恐怖氛围。
或许研究营养针剂的博士当初就是受到了食材的惊吓才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不过转念一想，宋岚倒也觉得没有任何一种食材被端上桌时能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
“难怪会有这么多素食主义者。”
“植物也会诅咒。”
陆湘毫不留情地说道，“包括土豆在内。”
这一天，宋岚发现陆湘恐怕才是真正的勇士——她每一次都是在聆听到了食材的诅咒后，还能津津有味地把它们吃下肚子的。
这究竟需要何等强大的内心？
“你平时究竟是怎么吃得下去的？”
“所以我从不浪费粮食。”
陆湘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这就是生命的循环，让它们死得其所就是我给予它们的祝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