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蔚蓝,碧波一望无际,海风吹过,闪起片片鳞光。
小岛如星罗棋布,公路似巨蛇蜿蜒,数不清的高楼耸峙,灯火点点。
海风吹来,夹杂着咸湿与淡淡的鱼腥,一缕轻烟袅袅而起。
风景很美,男人却没有任何欣赏的欲望,总感觉有海的地方都是牢笼,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再看看手机,没有一丝要响的征兆。
他叹了口气:“夫人和客人约在哪里见面?”
“夫人没有说过!”
“问一问。”
“好!”
助理连忙联系,一分钟后,他勾下了腰:“老板,夫人在州际酒店!”
“去看一看!”
“好的!”
助理推着轮椅,下了天台,又过来两个侍佣,收起了桌上的香炉和红酒。
稍后,一辆房车开下山顶,驶向市中心。
天色渐晚,城市的灯火越发璀璨。
人声鼎沸,音乐轰鸣,各种食材的香气隐隐飘来。
他一直都不喜欢新加坡,认为这个地方过于逼仄,而且势利。
数百平方公里,一半以上都是零星的海岛,却能成为一个国家,本身就是奇迹。
而如今,却超越香港,成为全球第三大金融中心,更是奇迹中的奇迹。
但林原总觉的,南洋华人,更像是黄皮肤的犹太人,市侩而贪婪。
所以,他更加的不喜欢。
只是由感而发,不多时,房车开进了州际酒店。
打了电话,又一分钟,一位穿着长裙的女人出了电梯。
四十多岁,眼睛很大,眼角爬满了细细的纹路。但皮肤很白,五官也很精致,身材也极好,透着几分魅惑的韵味。
助理弯下了腰:“唐小姐!”
女人挥挥手,蹲了下去,替男人系好了鞋带,又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过来了?”
“一个人,待着没意思!”
“是不放心我吧?”
“没有,只是过来看看!”
林原否认,女人又掩着嘴笑。
“已经来了,那就帮我看一看!”
男人轻轻点点,轮椅进了电梯,随后又进了一间套房。
人不多,全是自己人,林原左右瞅了瞅:“客人呢?”
“在金沙(酒店)。”
“嗯?”
“拿了资料,我们就离开了,临时到州际开了一间房,计划等一等,确实没有尾巴,再回花芭山。”
“没错,毕竟是几百亿的生意,确实要小心一点……资料呢?”
女人指了指电视机和下面笔记本电脑,“打开!”
“好的唐小姐!”
助理拉上窗帘,秘书关掉了大部分的光源,只有屋角开着四盏筒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点开播放键,画面从头开始,好像在山洞里,又静又黑。只有两道类似手电的光束绕来绕去,像飘浮的幽灵。
光影晃动,可以看出是两个人,但图像做了处理,看不到面貌,只知道是一男一女。
倏的,光束停止绕动,照向一樽雕塑。
上面落满了灰尘,已看不出本来面目,手指清清抹过,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绿幽幽,黄澄澄,碧似翡翠,亮如琥珀。
手的主人又拿起一块布……不,应该是脱下了一件衣服,轻轻的擦拭。
色彩越来越艳,雕塑露出真容。
“停!”
他挥挥手,女人按下暂停键,林原遥控轮椅,又靠近了一点。
吊眉,垂耳,长须。
怒目,托塔,盘膝。
林原的瞳孔一缩:托塔罗汉!
大小如真人,神态更似真人,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釉光流彩四溢,身姿轩昂挺拔,衣袂飘飘,宝相庄严,一股优雅而神秘的气息扑面而来。
再仔细看,比起美国大会博物馆那一樽,这一樽造型更为优美,形像更为生动,神态更为逼真,衣饰更为飘逸,工艺更为先进,艺术成就更高。
最重要的是,保存的更为完整,没有任何磕碰,更或是修复的痕迹。
他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上品!”
女人眼睛一亮,示意了一下,画面继续播放。
第二樽,欢喜罗汉。
依旧如之前那一樽,色彩鲜艳,形态优美,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艺术感。
林原再没有喊停,画面持续播放。
举钵罗汉、静坐罗汉、过江罗汉、开心罗汉、探手罗汉、沉思罗汉……整整十八樽。
女人看的如痴如醉,眼中流露出迷醉的神彩,男人却脸色平静,没有丝毫变化。
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过头:“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林原摇摇头:“没有,正宗的辽三彩十八罗汉,典型的辽代京窑(辽上京,现内蒙巴林)工艺。”
“没有问题?”
“真的没有,而且品相与工艺不要太好:在我看来,民国时期被运出去,如今收藏在三大洲六个国家的那十一樽,更像是乡下货。”
“那你不惊奇一下?”
“见的太多了!”林原笑了笑,“有什么可奇怪的?”
别说只是辽三彩,哪怕把整座故宫搬到他眼前,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女人了然。
“客人开价多少?”
“暂时还没谈,说是先让我们看货。”
“哦……”男人不置可否,“如果全是这段视频当中的这些东西,那就没问题。”
男人又看了看暂停的画面,“怎么没有声音?”
“客人给的U盘,应该是做了消声。”
他点点头,一如继往的平静。
但心中却浮出几丝狐疑。
东西当然没问题:干燥无风的通氧环境,且放置五百年以上,并非是新近搬过来的。
视频中的地貌也没问题:典型的褶皱山系酸性岩浆积岩侵蚀风化地质,干燥无水的黄土壤沙化地带,很符合蒙古南戈壁省的地貌。
再结合现在蒙古国内铺天盖地的新闻,基本能对得上,就是从南戈壁省盗走的那一批。
不正常的是,这么大件的器形,这么扎眼的东西,是怎么报的关,又是怎么运出来的?
要说仿制的工艺品……就以蒙古国的工业生产力和艺术水品,傻子也不信。
这也根本不是什么国际拍卖公司和艺术品公司能做到的……
林原又仔看了看:视频画面定格,一只手拿着一件衣服,正在擦拭最后一樽佛相上的灰尘。
很普通的一只手,五指修长,指肚处布满细细的裂口。
皮肤稍显干燥,手背上隐约可见细小的深暗色斑点。
乍一看,像是麻子,或是胎迹,但只有经常下厨的人才知道,这是炒菜时溅出的热油烫出来的。
不过依旧很普通,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更看不出什么……
他想了想:“客人在金沙是吧?”
“对,我已经安排人了!”
“送我过去!”
“你要见一下客人吗?”
“不!”林原摇摇头,“就远距离看一眼,替你判断一下!”
女人笑了一下:“辛苦你了!”
男人点点头,助理推起轮椅,离开了房间。
女人却眯起了眼睛:“盯紧点!”
“小姐你放心,我已经在金少酒店安排了人!”
“我说的是先生!”
“哦哦,明白……”
……
茶几上摆着一台笔记本,光线很暗,画质有点模糊,但声音很清晰:“李定安,这是什么?”
“辽三彩,十八罗汉!”
“很贵吗?”
“很贵,已经不能用钱来衡量了……”
“要不要运回去?”
“怎么运,你背回去吗?”
“哦……”
于徽音有些失望,小脸儿垮了下来。
张汉光却双眼直放贼光,鬼里鬼气的瞄了一眼坐在窗边的陈静姝,又悄眯眯的把音量放大了一点。
可惜,陈静姝盯着天花板,如魂游天外。
随后,李定安忙着擦佛相上的灰,于徽音也在旁边打光,两人再没有说话。
又瞅了瞅,陈静姝还是之前的样子,张汉光有些失望:奇了怪了,她怎么一点都反应都没有?
你不是一直都说,李定安是你男人吗?看到没有,你男人刚刚牵着另外的女人的手……
看他一副抓耳挠腮,好奇心都快溢出来的模样,叶高山不知道说点什么的好。
张处长,你好歹也是堂堂的处长,能不能不要这么八卦?
就感觉,现在他对李定安的这些屌鸡毛破事,不是一般的好奇。
搞清楚啊,你是来办案的?
叶高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却被张汉光瞪了一眼。
他想了想,合上了笔记本:“陈总!”
“嗯!”
“你去看李定安的时候,他伤的怎么样?”
李定安?
陈静姝回过了神,慢慢的转过头,平静的看着他:“张处长,你想问什么?”
没来由的,张汉光心里一虚。
这表情,这眼神,也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人心里发毛。
“我就是担心他。”
“是吗?你不是到医院看过吗,当时怎么没问?”陈静姝笑了笑,“再说又不是没电话,你自己为什么不问?”
张汉光悻悻的笑了笑:这女人有刺……
心里暗暗腹诽,电话嗡嗡的响了一下,他瞅了瞅,是一条短信。
就四个字:鱼到港了。
张汉光呼了一口气,慢慢的挺直了腰……
……
将将九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霓虹灯来回摇曳,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夜幕下聚集,城市变的五彩斑斓。
一辆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权英走了下来。
上身是吊带,下身穿着一步裙,胸前波涛汹湧。
波浪发随意的披在肩上,脸上画着淡妆,脚上踩着水晶高跟鞋,小腿紧绷,白晳细长,而又有力量。
司机打开后备箱,门童卸下了行李,权英摇曳着身姿,跨进大厅。
高跟鞋踩着大理石,声音又脆又响。
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吸引眼球,大厅内的客人下意识的转过目光。
林原坐在咖啡吧,戴着鸭舌帽,鼻梁上还扣着厚厚的方框眼镜,手里拿着一本杂志,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也不例外,盯着权英的侧身瞄了一眼,但只是一眼,眼皮止不住的跳了一下,眼睛再没有挪开过。
登记,刷卡……权英拿好房卡,转过了身。
林原目送,一直看着她上了电梯。
他又拿出手机,点开了一段视频。
权英站在台上,手里拿着木槌,身后的屏幕上,是一张明代青花笔洗的特写照片。
以及苏付彼的英文LOGO,格外的醒目。
看了好久,确实没有认错,他又翻了几下:
一个短壮的男人咬着脸,狰狞着脸,举着一根不锈钢管,像野兽一样扑向眼前的女人。
女人花容失色,脸色发白。
突然,一道身影冲了过来,一手抱起了女人,一手抓起了展台上的龙纹大缸,狠狠的砸了下去。
“哗啦……”
瓷片碎了一地,矮壮的男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年轻男人的手里,还拿着瓷缸的底座。
身后,同样也是苏付彼的LOGO。
男人很年轻,也很俊,五官俊朗,身材瘦而健硕。
皮肤细白,五指修长,但手背上隐约可见深褐色的斑点。
哈哈……这还能是巧合?
林原放下手机,轻轻的靠到椅背上,又用杂志盖住了脸。
大脑止不住的兴奋,忍不住要笑出声的那一种,心中轻轻的叹了一声:李定安,又见面了……
暗暗高兴了好久,他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再次拿起手机。
“佳敏,你回去了没有?”
“还在州际酒店,要再等一等!”
“嗯,不要太累……”林原笑了笑,“之前忘了问你,客人送货出境时,找的是哪一家拍卖行?”
“是苏付彼……”电话里稍顿了一下,好像是换了个接电话的姿势,“在蒙古国唯一取得征集及拍卖资格的艺术品拍卖公司就两家,一家是佳士德,另一家就是苏付彼……
但因为春拍时,佳士德与日本大仓集古社合作出了点问题,被蒙古出入境部门列为重点监管对象,所以客人只能退而求其次,与苏付彼合作……”
果然,又是苏付彼。
唐佳敏,沪上的龙纹大缸你忘了吗?
那次也是苏付彼……
还有佳士德的春拍。
他没有了解过,不知道内体的内幕,但林原总觉得,那件事当中透着一点熟悉的味道。
像前年苏付彼的泸上春拍,还是像同一年的五一时,沈阳古玩界被搞的一地鸡毛的那一次?
李定安,又是你干的,对吧?
他无声的笑了一下:“你核实过没有?”
“放心吧老公!”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死的又不是我?
“你有把握就好!”他点点头,“这边也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泰国了!”
“不等我一起回去?”
“不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海!”
“那我帮你订票,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明天吧!”
“好!”
挂了电话,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唐佳敏,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