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摆着一张长案,所有的图纸都用磁铁压好,纸质资料码的像垛一样。
秘书抱着电脑,助理遥控着飞机,旁边还有人拿着望远镜。
平宫站在最中间,不停的转动着罗盘。
如果李定安在这里,肯定会大吃一惊:这阵势,这造型,和他探查遗址的情形没什么两样,包括平宫手里的罗盘,和他现在用的那一块没一丁点的区别。
还有长案上的那些图纸,全是他交给国立分校,藤原又派人从国立分校复印来的……
“阁下,找到了!”
“哪里?”
“这里!”平宫指了指地图,上面标着一个红点,“势止形昂,前涧后冈,龙首之频,鼻颡吉昌……”
藤原越听越不对:“说重点!”
“是汉代大墓,至少也是王侯墓!”
又是墓?
为什么有这么多墓?
八嘎两个字都涌到了藤原的嘴边,但他又不知道该骂谁。
骂平宫?
考察方向是自己定的:就顺着李定安的路线,他找什么,我们就找什么……平宫没打一点折扣。
那骂李定安?
难道还能跑到他面前问一句:你分明找的是遗址,却为什么找了这么多墓?
但我要的是风水遗址,要这么多墓做什么?
藤原皱紧了眉头:“教授,你确定李教授在这里使用仪器钻探过?”
“当然……你看,周围还有脚印!”
“那为什么没有钻探的痕迹?”
“肯定是被他们清除了!”
“你确定?”
这还要怎么确定?
“藤原先生,陪同中方考察组的并非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好多学生,以及外事司和边防处的官员!”
意思是当时看到的人很多,我还能说谎?
“那就好!”藤原点点头,“举报吧!”
啊?
巴特愣了一下:“举报什么?”
“向你们国家的文旅部、外事司举报:中方考察团意图盗掘蒙古国境内的汉代墓葬。”
“他没盗啊?”
“现在不盗,不代表以后不盗……不然发现了这么多的墓葬,他为什么不上报,甚至没有记录在联合考察组备忘录当中。”
备忘个屁?
从开始到现在,蒙方考察组也罢,外事司和边防处也罢,除了游山玩水,吃喝玩乐,顺便收礼拿钱,再没有参与过任何项目内容,中方凭什么备忘?
包括文旅部和科学院,也能猜到下面的人干了什么,在考察进程当中又起了多少作用。
所以,就凭凭空捏造的几句话污蔑中方,没人会信。
巴特摇摇头:“没用的!”
“不,有用!”
实名举报,蒙方上级机构肯定要过问一下吧?
这就够了……
藤原很坚定,又看了看秘书。
秘书秒懂,随即,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塞到了巴特手中。
“梅林教授那一份,我会派人送过去……拜托两位了!”
巴特怔了怔,须手一摸,眼睛眯成了两道缝:这么厚?
不过是顺手打个电话,写一份材料的事情……管他有没有作?
“藤原先生放心!”
“走吧!”
藤原点点头,一行人下了山。
森田和藤原坐同一辆车,开上公路,又开了好久,森田才缓缓开口:“藤原阁下,请不要意气用事:我们的目的,是找到那座风水遗址!”
“森田顾问请放心,我很明白!”
如果只是报复李定安,根本用不了这么大的阵仗:能让蒙方动心,不惜和中方撕毁合约,花费的可不是小数目。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那座遗址。
风水驭龙,谋国之术……想想就令人向往!
“我只是想让李定安知道,再不赶快找,就没时间了……”藤原笑了笑,“中国有句古话,叫敲山震虎,打草惊蛇!”
这样的吗?
森田想了好久,赞许的点了点头:“阁下不愧是中国通!”
藤原怡然自得:“那是当然!”
话音未落,电话滴滴的响了起来,副驾上的秘书递来了手机:“先生,是大使阁下!”
又是大使……
嗯,自己为什么要说又?
脑子里转着奇奇怪怪的念头,藤原接起手机:“井川阁下!”
“藤田,你这个废物……”
“纳尼?”
“砰!”
一声爆响,分明是对面摔了电话。
随即,手机又响了一声,藤原低头一看:
“社长!”
“藤原,你去死吧……”
藤原一脸懵逼:混蛋……
骂我之前,是不是应该说清楚,我干了什么?
问题是,这一幕为何如此的熟悉?
想起来了:上次就是这样,先是大使,然后是社长,骂完之后,他们就发来了中亚国家控告大仓集古社的新闻图片。
那这一次呢?
电话再次挂断,他下意识的翻了翻邮箱: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什么图片,甚至连条简讯都没有。
但为什么?
而且骂的比上一次还重……
又是愤怒,又是惊疑,电话再次响起。
这一次,是使馆武官:“藤原君,大使要求:你必须无条件配合蒙古国调查!”
调查什么?
“阁下,能不能让我明白?”
“可以:外媒报道,大仓集古社勾结蒙古国官员,偷盗蒙古国省级博物馆的文物……”
藤原悚然一惊:“阁下,这是污蔑!”
电话里稍一停顿,好像在翻什么资料:“他们查到了你属下的课长与助理在香港,与蒙古国海关官员见面,并行贿的录像!”
藤原猛的愣住,头皮发麻:“谁查到的?”
“蒙古国警察总局!”
“不可能!”
那里是香港,不是蒙古国……
刹那间,藤原又想起了上一次:四个国家的外交和文化部门,联合向联合国控告大仓集古社……
同样的套路,同样的手法……是如此的相像?
手机里传来一声叹息:“藤原君,配合调查吧!”
电话挂断,藤原脸色煞白。
谁干的?
还能有谁……
他咬着牙,翻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里面传来“呼呼呼”的风声。
“李定安!”
“藤原?哈哈……快哭出来了吧?”
承认了,他承认了?
“咯咯吱吱……”
藤原牙都快咬碎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打什么嘴炮?”电话里传来轻笑:“有本事,你就来儿真的……”
“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好,我等着,到时候再给我讲讲,蒙古国的窝窝头是什么味道……”
“咚……”
电话被摔了出去,刚换没一个月的玻璃,炸的像蜘蛛网一样。
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向天皇发誓……
森田从前听到了尾,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了看碎开的挡风玻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藤原君,你现在还怎么投诉?
中国还有一句古话:先下手为强!
……
“李老师,藤原还能出来?”
“当然……应该这样说:蒙古国不可能查到,这次事件与他有关的证据的……所以既便关,也关不了他几天!”
他干的就是这个勾当,怎么可能没有防范和熔断的措施?所以,顶多也就查到他助理这一级。
当然,以后藤原……哦不,应该是大仓集团,以后想在蒙古国干点什么,那是想都别想。
所以藤原才那么愤怒……
“大仓只是一家私人博物馆,能量这么大?”
“什么‘只是一家私人博物馆’?”李定安叹了一口气,“人家是正儿八经的财阀!”
明治时期卖军火,昭和时期成为军方的后勤供应商之一,中日战争时期又涉足矿业……虽然日本战败后大仓集团解散,但解散的只是军火、军需、矿业三部分。
迄今,大仓依旧持有日本排名第五的酒店集团、排名第四的瓷业集团,以及排名第三的考古研究所和发掘公司,以及排名第一的民营博物馆、排名第二的艺术品收藏和拍卖公司。
之所以让舒静好产生错觉,认为大仓不怎么出名,是因为他所涉及的民生业全在日本境内。而境外涉及的是过于小众的艺术品收藏、拍卖,考古研究以及发掘,普通人不关心,也不了解。
特别是最后一点:日本国内只有考古研究机构,并没有官方的发掘机构,所以凡日方涉足的墓葬及遗址的发掘工程,均由民营发掘公司负责。
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
这就给了民营公司很大的操作空间,关键的是,这种行为是日本官方默许的。
所以,大仓和藤原才如此的肆无忌惮……
“李老师,你以后会不会有麻烦?”
“放心吧,该担心的是藤原!”李定安笑了笑,“他最好多烧点香,祈求以后不要碰到我!”
碰到一次,老子就让你哭一次……
李定安风轻云淡,于徽音却很担心,想着要不要找人商量一下。
但还能找谁商量?
别人好像都不懂……
……
一瞬间,于徽音转了好多念头。
李定安猜不到,也顾不上:“都仔细点,认真点:紫色的盐,紫色的盐,紫色的盐……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队员们轰然应是,随即散开。
李定安分外踌躇:之前他一直不太理解,《青囊书》中“一丁扶火德,三合巩皇基”中的一丁和三合是什么意思,直到找到了这里。
三合既三山合脉:蒙元祖山杭爱山、阿尔泰山、阴山的交汇之地。
一丁即斡水尽头,也就是被蒙元视之为“祖宗肇基之地”的土兀拉河的最南端。
也是魏书中“紫色澄淳,浑而不流,水出石盐”的那口紫盐湖。更是《元朝秘史注》中“斡水合栗水(翁金河),东南流百余里,南有咸泉流入此”的那个“此”。
尚赤,协于火……
火德,谓汉也……
一丁扶火德,可不就是红的?
所以盐湖在哪里,第三处遗址就在哪里。
为山发仞,功亏一篑……就剩这最后一哆嗦了。
原本应该很忐忑,更或是患得患失,但此时的李定安,心情却出奇的平静。
盐湖肯定能找到,无非是迟早的问题,剩下的就看运气了。
钻机轰隆隆,各种仪器滴滴滴,各组有条不紊,勘探的勘探,采集的采集,取样的取样。
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李定安站在皮卡车的车斗里,一脸懵逼。
五天前,自己是怎么说来着?
紫盐湖肯定能找到,无非是迟早的问题……那现在呢?
《元朝秘史注》:栗水合斡水,东南流百余里,南有咸泉流入此……
栗水既翁金河,秘史注中合斡水的地方即清朝时翁金河的尽头乌兰湖,在塔温陶勒盖矿区东南方向二十公里。
东南流百余里……自己又何止找了百余里?
塔温山南端离边境就五十多公里,而现在自己不用望远镜就能看到界碑,以及边防官兵和派出所的车巡逻时轧出来的那条土路。
那紫盐湖呢?
没有,哪有什么紫色的盐?
那会不会像青龙山的砖红壤土一样,随水土流失了?
但即便是流失,它又流到哪里去?
以边长一百米为单位,这方圆五六十公里的地下土样全部取了一遍,别说紫盐,连捧红土都没挖出来。
黄色和黑盐倒是挖出来了许多,但蒙古国别的不多,就盐湖多,那东西遍地都是……
见鬼了?
好像突然之间,有关紫盐湖的线索全断了?
问题是,找不到紫盐湖,没办法确定遗址的具体座标。
问题又绕了回来……
李定安想了好久,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脑子里正乱哄哄的,于徽音走了过来:“李定安,吃饭了!”
“好!”
他满脑子都是盐湖,机械的跟在于徽音后面。
这里离矿区不远,路也不是太难走,所以这几天吃的都是正餐。
谈不上多丰盛,只是普通的炒菜米饭,但至少是热乎的,比矿泉水就面包强不少。
难能可贵的是,今天竟然是一荤一素:焖羊肉,红烧茄子。
不夸张,在这地儿能吃到土豆、洋葱以外的蔬菜,就跟过年一样。
队员们很兴奋,一窝蜂似的围了上来
舒静好从车里取出保温盒,于徽音拿了两盒饭倒了进去,连菜带饭搅了搅。
但没搅几下,于徽音就顿住了。
“小舒,怎么这么怪?”
“怎么了?”
“米饭是紫的,就跟中毒了一样?”
李定安满脑子都是紫盐、紫盐,一听“紫”,他下意识的抬起头。
瞅了一眼,他差点没崩住:神的米饭中毒?
“这是炒茄子的时候油温不够,盐又放的太早,出水了……”
“什么意思?”于徽音很认真的想了想,“茄子褪色了?”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反正没中毒!”
“那你吃不吃?”
“吃!”
别说,这颜色还挺好看?
嗯,味道也还行……
接过饭盒吃了一口,看着油亮发紫的米饭,李定安又猝然一顿:嗯,等会……褪色?
茄子因为油温不够会褪色,那盐呢?
我靠?
“腾”……
他猛的站了起来,拿出了手机:“王处长,马上帮我联系实验室,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