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刘皇叔又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李定安就觉得,这两句真的太正确了。就比如现在:怨也报了,好事也做了,还能顺手捞点好处,何乐而不为?
他也没挪窝:“老板,你那碗再给我看一眼。”
又有人要看?
卖家瞪眼一瞅:嗯……人呢?
面前空空如也,转过头,说话的人竟坐在隔壁。
你坐别人摊上,手却伸这么长……有这样看东西的?
衣服穿的松松胯胯:宽大的T恤,牛仔裤也很肥,帽子倒扣在脑袋上,鼻梁上还悬着一幅小墨镜……这是从哪冒出来的二流子?
卖家此时的心情……嗯,只能说一言难尽。再看李定安这样的态度,又这么年轻,还穿成这样……反正是越看越不顺眼。
脑袋偏了一下,眼珠四十五度角往上一挑,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但长眼睛的都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你买得起么你?
哈?
就冲这态度,今天都得好好“帮”一下你。
估计是气糊涂给忘了,李定安懒得提之前来过一次,不过是把帽子反了个个,他就认不出来了。
“你卖不卖,卖就开价!”
真买?
卖家精神一振,眼珠刚一转,李定安又笑了一下:“别信口开河,刚专家在的时候,我可是听的清清楚楚!”
诈我?
人家就“咦”的一声,又“噢”了一下,再啥都没讲,你清楚个锤子?
那卖还是不卖?
哪还用的着考虑,卖家抬起了胳膊,五根指头都快叉出去了,他又收回来了一根:“四十万!”
不错,这价降的循序渐进的……
“高了,最多一半,不卖我就走人……”
李定安掏出手机,“至少我比那专家的儿子厚道多了:人家才给你一半的一半……”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别说十万,他就是还十块,也要看我卖不卖?”
冷笑着,卖家又咬了咬牙:“最低三十万!”
三十万,等于实价的一半?
估计也到了他的心理底线,而且还是被周教授和儿子演的那一下给震的太狠,一时半会没转过弯来。
再看他的表情,可能成本价就是这么多,既便再降也就三万两万的,意义不大,反倒夜长梦多。
李定安瞄了瞄越来越近的那小伙,点开了手机:“来,扫码!”
哦哟,这么干脆,没看出来?
这要换个年岁大点的,他说不定就会犹豫一下:该不会是走宝了吧?
但就李定安这面貌,这装扮,卖家下意识的松了口气:运气不错,来了个棒槌,算是没砸手里。
所以,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不然那伙人怎么把最年轻的那小伙搁最后面?
两人速度都挺快,扫完了码,装好了碗,盒子都到了李定安手里,那小伙离这还隔着两个摊。
李定安站了起来,又笑了笑:“再会!”
东西虽然卖出去了,也没赔,但怎么算都少赚了三十万,卖家的心情依旧不怎么好,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意思是你麻溜的走。
就这心性,玩什么不好,你玩古董?
哭的时候还在后面呢……
李定安摇了摇头,抱着盒子离开,卖家也起了身,本来准备回家,但总觉得心里不得劲。
不行,得把这三十万赚回来!
他左右瞅了瞅,提着马扎,在交流区逛了起来……
……
“人呢?”
小伙看着空****的摊位,傻了眼。
两分钟前,他到五号摊位的时候都还在,人也在,碗也在。
就问了问价,装模做样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却没影了?
旁边摆摊的大叔抬眼瞅了瞅他:“什么人?”
“就刚这儿卖东西的?”
“噢,走了!”
“怎么说走就走……去哪了?”
“萍水相逢,我连他叫什么都不清楚,能知道他去了哪?再说了,东西都卖了,留这晒太阳嘛?”
不是……就这么一两分钟的时间,说卖就卖了?
小伙仰着头,使劲的想,使劲的想:周教授爷俩走了之后,这摊上……好像就再没坐过人?
他哪知道李定安特意防着他们,就没往这里坐,还把眼镜摘了,又把帽子反过来戴……
“他那只碗,卖给谁了?”
大叔本能的想起了李定安:挺年轻,长的也挺俊,见人就笑,说话也挺有礼貌,一看就知道有教养。
出手非常干脆,还挺有钱,三十万说掏就掏。虽然打扮的非主流了一点,但肯定不是什么二流子。
“一个小孩,看打扮,好像是……跳街舞的?”
啥玩意?
跳街舞,还小孩,却来买几十万的古董……这八百杆子都打不着啊?
“他花了多少钱?”
“三十万!”
我靠?
一瞬间,小伙的脸都黑了,扭头就走。
大叔愣了愣,又摇了摇头:这年轻人,穿的倒是挺齐整,但问这么多,连句谢谢都没有?
差远了……
……
小伙怒气冲冲的绕过了墙角,刚露头,五六个人就围了上来。但随即一愣:怎么空着两只手?
“碗呢?”
“碗个毛……等我过去,早被人买走了……你猜他花了多少钱?”
小伙竖起了三根手指,“三十万!”
我特么……几个人都懵住了!
昨天他们反复研究过:如果不出差错,那只碗三十万应该是能拿下来的,然后再通过周教授,卖六十万轻轻松松。
计划也实施的很顺利,基本没偏离预设好的轨道,最后也确实卖了三十万。
但问题是,是别人买走的?
要不是人都在这,互相也没有脱离开过视线,他们还以为出了内奸。
但再一细想:从周教授父子俩离开,到小伙到那个摊前,中间也就隔着三分钟左右,而且他们都在左近,那摊上就再没去人问过。
“怎么买走的?”
“说是那人之前在隔壁摊上看东西,周教授走了后,他也没挪地方,直接问了价,卖家报了三十万,然后就成交了。”
“我靠,被截胡了……就说怎么这么巧,刚刚好就是三十万?周教授和周主任站那和卖家说话的时候,他八成听到了,又琢磨出了点什么。”
“周教授才说了几句话,他怎么琢磨?”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一行高人多了去了。”
“买主是什么人?”
“说是一小孩,还是跳街舞的?”
男男女女面面相觑:这什么跟什么?
不是说高人么,怎么成了小孩?
“现在怎么办?”
“凉拌,不然你还能追上去把东西抢回来?”
年长的一位怅然一叹:“也没必要追着这一件不放,东边不亮西边亮,没了这一件,还有下一件……”
这倒是!
其他几位齐齐点头。
“有两件今天就到时间了,一撤摊,明天又得重新寻摸……赶紧的!”
“对对……”
“那爷俩呢?”
“还在逛!”
“发信息:下一件!”
几声吆喝,众人分头行动。
这次是41号摊的哥釉青花尊。
尊这东西始于商代,其实就是小一点的鼎,不过是陶的。大多数时候都用来盛酒,偶尔也会用来祭祀,是墓葬品中比较常见的陶器之一。
宋以后,基本就失去了实用功能,变成了纯粹的装饰品,名称也五花八门。有的以图案命名,比如观音尊、牧丹尊,有的以形状命名,比如鱼篓尊,萝卜尊。但器形还是以“瓶”和“罐”为主,不过要大一点。
这一只就是,要说他是青花大罐也没错,不过仿照哥窑的特点开了片,釉面呈“碎纹状”,所以叫哥釉青花尊。
女人来之前,李定安已经上过手:明代天启年间的东西,图案是明代比较常见的五福图,款也是明代民窑常见的颂语款:永保长春。
所以这是明晚时期民窑的物件,做工还行,保存的也相当好,表面并没有开片瓷器最容易出现的“崩釉”的现象,而且还是大件,一百六十万的估价不高。
卖家比较实诚,也可能是急着用钱,定价两百二十二万。这价格同样不高,如果让李定安估计:两百万左右。
大致看了看,本来准备看下一件东西,看到那几个绕出墙角,好像要往这边来,李定安就再没走远。
这次换成了那女人,还是一样的剧本,还是一样的套路。
“大哥,你这东西不对!”
“哪不对?”
“开片后做的!”
“不可能……这可是文博会的专家鉴定过的……”
“专家说的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那你说,咋做的?”
周教授倒是教过,女人没记全乎,自然说不上来。
但她一点都不慌:“信不信由你,我就是这么一说!”
话音落下,人也站了起来,“噔噔噔”的转向了下一个摊。
大哥有点懵,看了看女人的背影,又看了看眼前的物件:看着挺内行,但说出的话,怎么就这么不中听?
一看这表情,李定安就明白了:这位比之前卖碗的那位还外行,才第一个你就怀疑了,后面的怎么招架?
当然,也有可能是受了传言的影响:连专家都被抓了,他鉴定过的东西有点问题,很正常……
正狐疑着,第二位也来了,这次换了个比较老相的,约摸五十出头。
同样的,手法很专业,派头和架势不比会场内的那些专家差。
看了七八分钟,他先摇头,又叹气:“冻过,又炸过”
就说了五个字,然后起身就走,头都不带回一下的。
大哥急了,伸手去抓袖子,但人已经走出去了五六步。
李定安看的牙痒痒的:这伙人摆明提前踩过点,更深入研究过,挑的全是相对好骗的,而且对这些卖家的性格多少了解一些。
莽撞的就用激将法,比如刚刚那个卖碗的。实诚的就直接点:言简意赅,一针见血,就像眼前这位,急得眼角都开始颤了。
乍一看,这物件釉面上的裂纹确实有点黄,黄中还透着“油晕状”,有点像后做旧时下过油锅的迹像,但这是保存的太好,自然形成的泌色过浅的缘故。
李定安敢保证,再随便找一件开片瓷器,都不需要明晚,清早的就行,裂纹的颜色不是灰,就是黑。
这伙人倒好,明明是优点,愣是被他们说成了缺点?
要不然怎么说流氓不可怕,最怕流氓有文化?不管初衷是什么,设这种套的专家都该被拉出去枪毙……
叹了口气,他直接走了过来:“大叔,我又来了……”
嗯,之前那穿的花里胡哨的小孩?
就问了问价格,又看了看东西就走了,大叔也只当他是来玩的。
不过这次顺眼多了:帽子戴正了,蛤蟆镜也不见了……
“哦哦,你说……”
“你给个底价!”李定安指了指青花尊,“要合适我就要了。”
“这……这可是上百万的东西?”
李定安顿时无语。
大叔倒是没斜眼,就是纯粹的惊讶,也由此可知,刚才卖碗的那表情也不全是小看他。
委实是脸太嫩……
李定安拍了拍瓶身:“放心!”
“你要真心要的话……”大叔想了想,“一百八……哦不,一百六十万?”
李定安又叹了口气:乍一想,就挺不可思议,被人诈唬两句,你就直接降到了估价?
但细一想:关键是这伙人太专业,又一招连着一招,被连着这么搞,心态再好的人也会慌,何况这位一看就不怎么内行。
都不用猜,等周教授来,他还能降一半。
不过没必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没必要逮着老实人薅。
“行,收钱!”
看他掏出手机,大叔懵了一下:这可是一百六十万,不是一百六?
听到“叮咚”一声,他才如梦初醒,猛一低头……真付了一百六十万?
大叔有点急:“不是……年轻人,这么贵的东西你说买就买,问过家里人了没有?”
看吧,就说是老实人!
“放心,我们家我当家!”
李定安笑了笑,把瓷尊装进木箱,又塞好了海绵和充气泡沫。
“回见!”
大叔一脸呆滞,机械的挥了挥手。
不远处,那小伙、那女人、还有之前骂李定安别找事那位,全都一脸懵逼:又被截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