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轻风,细雨。

碧塘,垂柳,蛙啼。

莲叶铺满水面,荷梗亭亭玉立,娇粉的花苞随风摆动,摇曳生姿。

蒲叶上坐着一只青蛙,姿势挺端正。时不时的冲李定安叫一声,好像在嘲笑他:你钱赚够了没有,大清早的就在这闲逛?

能在城市里见到这东西,就挺稀奇。

李定安饶有兴趣的蹲在旁边,打量了几眼,青蛙鼓着眼睛,叫的更欢了。

等了一会儿,云淡了许多,看来是没雨了,他站了起来。

已经走出去了两步,李定安想了想,又转过身,抬脚一踢。

“嗤……”

一颗石子落进了水池,青蛙被吓了一跳,“噗通”一声钻进了水里。

“让你这么闲……”

……

云慢慢的就散了,天空更加明亮。

刚到八点,正是早高峰,街上堵的跟肠梗阻似的。李定安瞅了瞅,直接下了地铁站。

先坐四号线,再坐十四号,一个小时刚刚好。如果打车,这会儿估计也就刚到半路。

雷明真说了好几天,让李定安帮他朋友看一件东西,东西就在潘家园。但李定安一直忙,就一拖再拖,拖到了周末。

约好的十点,想着反正都得跑一趟,索性来早点,顺便逛逛。

可惜,因为要办文博会,鬼市早就不开了,不然还能来得更早一点。

腾出来的地方也没闲着,专门设了一个区,叫“藏友交流区。”

什么意思?

就是专门给玩家、宝友摆摊用的,不通过主办方的销售系统,买家和玩家在这里可以自由交易。

当然,需要提前申请,更需要经过专家鉴定后东西才能入场,如果审批通过,卖家就只有两天时间。既便没卖掉,到时间也得腾地方。

算是文博会的一大特色,申请摊位的人贼多,但来这儿逛的藏友很少,成交的更少。

原因很简单:没售后。买了就是你的,没有退货的说法,而且十有八九,交完钱转个身的功夫,卖家就没影了。

与一墙之隔的市场里的摊位、店铺对比,仍旧就像破天荒,诚信的不像样,因为至少真假有保障。但和楼上的展览会相比:我脑子有坑,放着有售后的不买,跑这上赶着上当?

所以就显得很冷清,李定安却觉得挺不错,不吵,不闹,清静,更不用挤一身的汗。

他今天特意冲这儿来的。

会场刚刚开门,外面已排的人山人海。绕过人群,就是以前的鬼市:两边依旧是店铺,中间用彩钢封着顶,底下就是摆摊的地方。

李定安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既将拐过墙角,听到几个人嘀嘀咕咕的声音:

“周教授,昨天商量的好好的,今天你怎么又打退堂鼓了?”

“你不愿意干,也行……看到没,六十万,周哥签的字,还摁了指印……你现在拿钱,我现在就走人。”

“周叔,你总得为周主任考虑考虑吧?他这狂赌滥嫖的,被单位知道了,前途还要不要了?”

“再说了,对您又没一丁点的损失?”

“您放心,就这一次,不管赚了还是赔了,我们一笔勾销……”

什么情况,被人下套了?

狐疑着,他转过了墙角:不远处的柱子底下站着一位老人,年岁不小,怎么也有六十多,但满身的书卷气。这会儿瞪着眼睛咬着牙,恨铁不成钢的盯着一位四十出头的男子。

也长的文绉绉的,还戴副眼镜,但耷拉着头,没一点精神气。

仔细一瞅,两人有七八分相似,一看就是爷俩。

往两边看,五六个人围成一圈,其中有男有女,表情都差不多:虎视眈眈,满脸怒气。

明白了,戴眼睛的那位是个烂赌鬼,十有八九是公务员,可能带点职级。那五六个是债主,逼着老人给他儿子擦屁股。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这要债的方式有点看不懂,不知道他们要这老人做什么。

再一看,手里都拿个本,写着不少字。

多少有点好奇,路过的时候就多瞅了几眼。估计正在气头上,又没地儿撒,一个年轻点的男人登时瞪圆了眼睛:“你看个屁?”

脑子有坑吧,这公共场合?

人家东北爷们好歹先问一句“你瞅啥”,你这上来就带脏字?

搁雷雷明真,两耳光就上去了……

李定安没说话,先笑了笑,又点了一下头,然后径直走过。

可能是看他态度不错,男人哼了一声,头都转过去了,旁边的女人伸手指了指:“白痴,他骂你!”

就没张嘴啊,怎么骂了?

不对,丫点头了……我不就成了个屁?

“你给我站住?”

“怎么,不要债了?”

李定安还真就站住了,笑吟吟的,“不行就报警,人民警察为群众嘛!”

“嘿,干嘛的你?”

“正事要紧……”

年长的一位拉住了捋袖子的小伙,又点了点李定安,“别给自己找事儿,赶紧走!”

行,我走,社会主义五好青年,讲文明讲素质!

但有没有事儿就不知道了……

李定安瞅了瞅小伙手里的小本本:交流区7号摊,咸丰珐琅彩四花碗……16号摊,六方传香壶……41号摊,哥釉青花尊……

交流区指的就是这儿,所以这本子上记着的应该就是他看中的东西。

李定安飞快的瞄了几眼,路过的功夫就记了个七七八八:行,你们先商量,我过去先帮你们瞅瞅。

临走,他又点了点头,那女在还在奇怪:这人脑子有毛病吧,怎么老点头?

李定安同样奇怪:小本本上的东西不少,全是瓷器,不知道和还债有什么关系?

……

“老板,好东西,龙纹古玉要不要?”

“哪年的?”

“民国!”

“太新!”

“这话说的,我要有汉朝的,还能来这里?”

“看看我的,《莱子侯封田刻石拓本》,2016年,香港拍了两千零七十万那件是初拓,我这虽然不是二拓三拓,至少也在十拓之内!”

“哪年拓的?”

“2001年。”

“那你搁这儿蒙谁呢?”

“看我这件:刻花银鞋,正儿八经清早时期的!”

“谁穿过的?”

“我哪知道?”

“那你扯什么蛋?”

类似的对话络绎不绝,也由此看出,这里的卖家比外面的摊主实诚好多,至少不胡吹,什么就是什么。

因为他想吹也没办法吹:东西旁边就摆着展览会专家开具的鉴定证书,上面的物品、用途、年代、估价等等写的清清楚楚。

相应的,要价也就不敢太离谱。比如专家估价八千的东西,卖家顶多也就要个一万多两万,翻个两倍左右的样子。

别奇怪,这还是来交流区的人少,不敢要太高,会场里面售价比估价高十倍的物件比比皆是。

李定安倒是装扮了一下:棒球帽,小墨镜。但一看他鼻子底下没几根毛,就知道贼年轻。再看穿的也不差,打招呼的真心不少。

但他基本不停,径直走向七号摊。

卖主三十出头,穿着时髦,坐着印有文博会字样的仿古小马扎。面前摆着一只木盒,顶上放着一只碗。

除了碗,还有鉴定证书,写的挺清楚:咸丰官窑画珐琅四花碗,估价五十四万。

说实话,这个价格还是比较中肯的,如果是藏友交流,上下浮动超不过一成,大致也就是五十万六十万之间。

如果上拍卖会估计也就这么多,但只是估计,而非绝对。因为那地方动不动就“创造奇迹”,成交价比起拍价高十几几十倍的古玩不要太多。

就像之前有人吆喝的《莱子侯封田刻石拓本》,刻的挺早,西汉王莽时期的,但史书中没有莱子侯的记载,换非言之:并非名人。

原碑到晚清时期才出土,现在都还保存的好好的,等于想怎么拓就怎么拓,而且初拓同样默默无闻。

不过在建国初期,康常委研究这份拓本的时候遇到了点难题,向郭大文学家请教了一下,两人把当时讨论的文字写到了拓片上,等于留下了题跋。

然后,这东西就拍了两千万出头。

关键的是,这两位的文学造诣都挺高,留下的墨宝不少……是不是挺神奇?

思忖间,他又仔细看了一下,确定是真品。

“怎么卖的?”

“一百五十万!”

“最低多少?”

“最低就这个价!”

看吧,比估价翻了近三倍,绝对属于谁买砸谁手里的那种。

这就有点奇怪了:这样的东西,那些人为什么记在本本上?

转着念头,眼神无意识的瞟了一下,看到之前说他“别找事”的那位也到了交易区。

眼睛虽然在往四处瞅,时不时的也会停一下,但目的很明确,就是冲这来的。

“那你留着吧!”

李定安放下了碗,又转到了后面一排,随意的拿起一件漆刻,余光却往身后打量。

他就是想看看,这些人玩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