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册 第四章 入梦来(下)
什么是梦?
梦的本质真是绝对的虚无吗?我不由得想起在大唐见过的游方道士,他们高举着算命测字的竿布,上面画的黑白半圆仿佛两条咬尾的鱼旋转不停。
那时我只晓得这叫阴阳两仪图。易经云:“易有太极,是生两仪。”这些年我道境精进,才逐渐领会其中蕴含的转换妙理。
阴到了极处,就要转换成阳,正如白天也会转成黑夜。所以绝对的虚无必然转实。
我闭上双眼,官止神行,没入精神世界无限深处,幻化出一幅奇特的画面:无尽的岁月中,无穷的北境生物生出一个个梦境,宛如五光十色的气泡纷纷扬扬升入虚空,又缓缓消散,不留丝毫痕迹。
然而梦无休无止,终于达到一个极限,虚无的梦泡转化成实质的一点,诞生出了梦妖夜流冰。
无论梦境有多少种鲜亮的色彩,当所有的颜色溶在一起,就是黑色。
像冰花一样的幽黑色。
一如夜流冰注定了一条寻求完美但又不断毁灭的道。因为你的梦中所蕴含的希望,可能正是他人梦中的绝望。这些彼此矛盾的梦交汇在一起,只能错乱破碎。
如果精神世界像阴阳两仪,分为明暗两重,那么梦属于暗,而我们平时的意念、神识属于明。
当这幅画面在神识中演绎了千万次后,我忽然泛起一丝似明未明,似懵未懵的灵光,意念之指沿着这丝蜿蜒扭曲,犹如阴阳鱼中那条裂缝的灵光,顺势一点。
精神世界轰然巨震,分割成明暗两重。暗处化为波涛汹涌、幽暗深邃的大海,海上的天空则空旷通亮,光明无限。
意念之指宛如矫夭飞龙,腾挪而上,将天空搅碎成一道道耀眼的光线;继而奔投入海,大海仿佛铜镜碎裂片片,残片继续分解,直到变成一根根幽深的水线。
整个精神世界化作了弦线,密密麻麻,跳跃不定,时而酣畅淋漓,壮阔豪迈;时而淅淅沥沥,缠绵悱恻,交织出世间最神奇最动人的韵律。
与此同时,肉身也不由自主地震动,感官冲破封闭,魅胎灵妙律动,弦线自主地通过体内那道灵魂之风吹过、连我自己都无法明了的轨迹,与精神的弦线水乳交融,相互振**。
我是最中心的一点,这一点向四面八方辐射出肉神合一的弦线。这些弦线随时可以转换明暗,变化韵律,将我的肉身、我的精神化作熊熊烈日,悠悠云霞,闪电鸣雷,狂风暴雨......
我心中一片狂喜,精神和身体的弦线共振,神识气象术迈出了与魅胎结合的第一步。如今的弦线可称为肉、神合一的一元弦线,而这一元弦线也可以重新分化出类似阴阳两仪般的两元弦线,由律动演绎出天象般的弦象。
此时我的每一击,无不包含精神、肉体的双重力量。
一元弦线犹如蛛网缓缓向外延伸,初时像个稚嫩的婴儿,爬行笨拙,渐渐地速度增快,灵活敏捷,到后来俨然已是动作自如的成年人了。
其中一根弦线转为幽暗,顺着夜流冰精神触手的痕迹攀爬,弦线不断变化频率,直到与那缕痕迹完全一致。
夜流冰依稀残留的精神烙印溶成了我的烙印。
刹那间,弦线伸入一个深邃阴冷的空间。
那是梦潭!
夜流冰置身在梦潭中,千万朵幽黑的冰花环绕周遭,无数彩色气泡从他体内涌出,明灭幻生不断。他脸上正露出一丝疑惑之色,理应在想为何暗算我不成之事。
弦线在梦潭中化成一朵冰花,夜流冰似有所觉,向弦线的方向投去目光,但又毫无发现。
可惜一元弦线未至大成,否则便不是以我为中心,而是以魂魄为核心辐射弦线。那时弦线的轨迹才能真正千变万化,无迹可寻。弦线所至,虚实互换,演化杀机。那时一旦捕捉到夜流冰的精神烙印,便能延伸而至,将他瞬间击毙。
“这个林龙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夜流冰蹙眉深思片刻,自言自语道,“倒是极有可能是林飞,只有这小子才敢肆无忌惮地给我们捣乱。不过法术路子完全不对,他的精神力也没有强到可以切断我入梦窥探的地步。不是林飞的话,就是红尘盟的暗子,但红尘盟没理由现在便和我们冲突。幸好葳蕤翡翠业已遣人秘密送出,否则平添事端。”
他抬首冷笑一声:“反正明晨公子樱就到,到时他也不会放过那个跳梁小丑,本王何必亲自动手?”
过了许久,我见夜流冰始终瞑目调息,不再透露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弦线便悄悄退出,收了回来,只在梦潭内无声无息地埋入一缕我的精神印记,以便监测。
与公子樱一战的决心已下,我再将锦烟城诸事的千头万绪细想一遍,心中再无丝毫畏惧和迟疑。
迎战这种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公子,既是当年出身卑微的年少心结,也是我与大唐的那个乞儿做最后的告别。
从此鱼翔海底,鹰击长空。
从此不乱本心如刀,斩断过往羁绊。
“我有一柄刀,
深藏胸中难啸。
何日干戈出鞘?
不问出处,
也难争夕朝。
我有一柄刀,
久蒙黑暗尘嚣。
而今映光长照,
了断前生,
把岁月斩消!”
我长吟一声,唤醒了熟睡的鸠丹媚。
“我要全力以赴,和那两个小白脸大干一场。你立即离开,远赴澜沧江。一来可以防止我被公子樱缠住,夜流冰趁机对你下手。二来可在澜沧江打探最新战况,收集消息,为我做足准备。无需多久,我就会北上澜沧,与你会合,那里才是最终一决胜负的大战场。”
鸠丹媚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你一人怎能应付他们俩个?”
“我的法术大有突破,再不济也可逃走。”我搂着她安慰道,“别忘了还有天刑,何况夜流冰不敢轻易露面。放心吧乖宝贝,能干掉老子的人还没出生哩。”
“何赛花那里呢?”
“软磨硬缠恐怕时间来不及了,只有施展霹雳手段,用刑拷问。”我冷然道。
我们厮磨缠绵了一阵,定下联络方式。鸠丹媚重新改头换面,悄悄溜出了怡春楼。
送走鸠丹媚,我心头再无挂碍,正考虑去找何赛花,门外倏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林公子在吗?”历经几十息的停顿,仿佛犹豫了又犹豫,敲门声终于轻幽响起。
我脑海中恍惚映出何赛花娇俏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