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姜桃拎着一个大袋子从沃尔玛超市出来,她刚刚给房东阿姨补交了房租和托管费,出来给四个“拖油瓶”买点东西。

大宝想喝奶粉,二宝想吃面包,三宝的鞋子断了底,四宝的鞋子被三宝穿了,每天只能靠多穿几双袜子度日,她自己需要两包姨妈巾。

姜桃很久都没逛街了,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走进商场是什么时候。

姜桃住在老城区,繁华与破败并存是老城区的特点之一。这里高楼林立灯红酒绿,可是高楼的后面,就是逼仄的贫民窟。

她穿着单薄的毛衣,拎着袋子往家走的时候,遇到了之前公司的男同事林晋,对方要帮她拎袋子。她很轻松地把袋子往上提了提,笑着说:“不用,一点也不重。”

两个人在马路边聊了一会儿天,林晋突然问道:“我记得我那会儿,每天早上买三明治都给你带一个。”

“嗯,我也记得,等我以后有钱了,肯定回报你一顿豪华大餐,龙虾鲍鱼任吃的那种。”

其实,姜桃一点也不想回忆那段日子,本来上班就已经累得喘不过气了,工资还低得离谱。别人可以一日三餐,而她每天的口粮都得靠别人救济,就是那个时候,姜桃把自己活成了她和所有女孩子都很讨厌的那一种人。

有男同事给她送吃的,她照单全收,不管多讨厌的人,她都能两眼一弯,笑得跟花一样。女同事的聚会不敢去,因为大家多是AA制。男同事的聚会可以参加,一来不会让她付钱;二来,还能吃饱了打包一点剩菜回家。

姜桃当然考虑过尊严,可饿极了的时候,真的顾不上脸面。

不管天多高多蓝,她都觉得生活像一顶大锅,把她压在下面,不仅重,还蹭得满身是灰。

那时公司里常有流言蜚语,也会有看不下去的女同事当面呛她几句。姜桃被欺负得狠了,就想去撕她们的嘴巴。可是想到打架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一毛钱的代价都舍不得付出,于是忍气吞声,忍着忍着,就习惯了。

装成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是姜桃最擅长的。她本就长了一副好欺负的皮囊,说话声音也温和细软,流眼泪更是信手拈来,可真到了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冷被子里难过的时刻,眼泪反而没那么洒脱了,仿佛哭给别人看不是真正的懦弱,哭给自己看才是。

林晋很喜欢姜桃,原来公司的男同事都喜欢她,谁会不喜欢一个长得干干净净,说话娇娇软软又待人礼貌客气的小女孩呢。

姜桃突然从公司离职,他心里空****的,天天都没精神工作了,这下好了,终于遇到了,不想再错过。

林晋不顾姜桃的拒绝,硬是从她手里抢走了她的购物袋。

姜桃被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去抢回自己的购物袋。林晋见她主动伸手过来,便壮着胆子握住了她的手腕,他一本正经地对姜桃说:“我不用你请我吃饭,你要是想报答我,就当我女朋友吧,以后你的购物袋我都帮你拎。我看你挺喜欢吃东西的,以后我每天都给你买好吃的。”

姜桃愣了一下,试图从他的掌控里挣脱。

她面露难堪,不情愿地说道:“不好意思啊,林晋,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再说我还有四个小孩要照顾,不能拖累你。”

林晋也是第一次听说她还有孩子这事儿,看来姜桃并不如她表面那么清纯,那就更好办了,他拉着姜桃不放,商量道:“那也没关系,我们就谈谈恋爱,也不谈婚论嫁,我会对你好,你周末去我家里陪陪我,这不挺好的吗?”

“我不愿意。”这一次,她直接说明,“放开我。”

“为什么不愿意?你吃我东西的时候挺开心的啊,翻脸不认人啊?”

姜桃深吸一口气,合计这人想通过买点零食这样的低劣手段骗个姑娘。她收起表面上的客套,冷冷地瞪着他:“我问一下,你有母亲吗?”

这个问题让林晋有些意外,他点点头:“有,怎么了?这种关系不需要了解家庭情况吧?我妈不经常来我这里。”

姜桃冷笑,她活动了一下胳膊肘,已经很久没有发挥自己乡下孩子优越的肢体灵活性了:“你妈打你之前,数不数数?”

“啥?”林晋没懂她的意思。

姜桃不需要他懂,她伸出手指开始进行恐怖倒计时:“三,二,一。”

林晋皱眉,不等他开口说话,姜桃的巴掌已经招呼在他脸上了。姜桃并没使出吃奶的力气,只是随便打一打。

林晋生气了,把姜桃的购物袋摔到地上,松开她时,还用力推了一把。

姜桃猝不及防,一股屁坐到地面的水洼里。老城区的地面不是那么平整干净,旁边又有一个垃圾桶,水洼里不只是水,还有散发各种气味的汤汁,她抓起手边的一个空瓶子往他身上砸去。

路人纷纷侧过头,所有人都是一副探究吃瓜的表情。林晋被空水瓶甩了一身脏水,很生气,正要发脾气,就听到路旁传来急促的鸣笛,并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姜桃一边撑着地站起来,一边抬头看去,看到一辆方方正正的黑色大G停在路边。说来都是托温先生的福,她才能知晓什么叫大G,以前她只知道大萝卜大白菜大馒头。

副驾驶的车窗放下来,温照卿那张英俊的脸和突然出现在老城区的这辆大G一样格格不入。他冷眼看着大林,怒不可遏地呵斥道:“你干什么的!赶紧滚!大男人当街打小姑娘?”

他看起来极为严肃和凶狠,这是姜桃不曾见过的模样,他仗义出手的样子,好像她是一个该被守护的重要的人一般。

姜桃甩了甩衣服上和手上的脏水,弯腰去捡地上掉落的东西,把它们一样样装回袋子里。

林晋对着温照卿骂了一句:“你算干什么吃的!多管闲事!我跟我女朋友吵架关你屁事?”

姜桃瞪向林晋:什么时候我就成了你的女朋友?

车门打开,驾驶位直接走下来一个人,拎着一根棒球棍绕过车头。姜桃定睛一眼,是廖海潮。

廖海潮用棒球棍指着林晋质问:“来,你过来,我让你看看我是干什么吃的!”

温照卿也下了车,颀长身材立于大开的车门前,冷冷地盯着林晋。

温从心也从后门下来。

林晋见势不对,寡不敌众不说,还是一群惹不起的有钱公子哥,低头骂了姜桃一句“你倒是挺能勾搭的”后,就灰溜溜地跑掉了。

廖海潮低声骂了一句,扭头上车,温从心也上了车。

温照卿站在原地看了姜桃两秒,也回到车上关上车门,车窗还是开着的。

姜桃捡完东西,提着购物袋对温照卿笑了笑,有些狼狈,连笑容都跟着牵强。

温照卿对姜桃勾了勾手指,她便提着袋子乖乖走过去,甜甜地叫了一声:“温先生。”

“你住这附近?”温照卿沉声问道。

姜桃点点头,指着家的方向说:“走三十分钟就到了。”

温照卿几不可察地撇撇嘴:“和男朋友闹分手?”

姜桃摇摇头,路上突然吹过一阵冷风,全身都湿透了的她突然哆嗦了一下,又摇摇头。

“女孩子太温柔容易被人欺负。”温照卿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再说你怎么总是穿这么少?上车吧,我们送你。”

姜桃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礼貌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许多:“不用了,我喜欢散步。”

温照卿点了点头:“那走吧,需要我帮助的话,可以打电话。”

姜桃笑着挥挥手,也跟车里的廖海潮挥挥手,提着购物袋往家的方向走去。

大G重新启动,温照卿在后视镜里看着渐行渐远的姜桃。小姑娘瘦得盈盈一握,穿着白毛衣单薄得像纸片似的。

廖海潮在一旁骂骂咧咧:“我真想不通现在的小女孩为什么那么喜欢在垃圾堆里找对象,就这样,还跟他处?”

温照卿没说话,视线从后视镜里收回,其实他也不懂。

姜桃走了几分钟,在一处有台阶的地方停下来。她放下购物袋,揉了揉自己摔疼的屁股,刚刚温照卿在,她没好意思揉。

她单手扶着后腰,仰天长叹一口气,想要呼一口气给自己暖暖手指尖的时候,闻到袖子上臭熏熏的味道,差点吐出来。她回头看看车水马龙的长街,早已不见那辆扎眼的大G,忽然,鼻子有点发酸。

原来被大人保护的感觉是这样子的。

她也想坐车,不想吹冷风,可是温照卿上下打量她的眼神,让她却步了。

臭烘烘的她,根本不配坐车,是温先生人太好了,才会提出送她。她不想消耗这份好,她怕他会讨厌和嫌弃不会看脸色的自己。

姜桃回到家的时候,牛仔裤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她提着购物袋直接进了窄小的浴室,用抹布一点点擦干净袋子里的瓶瓶罐罐,然年脱掉衣服洗澡。

热水淋在身上并没有让她感觉很舒服,反而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因为洗手间实在太冷了。她速战速决,用十分钟把自己洗干净,穿上睡衣后再洗毛衣和牛仔裤。

没有吹风机,头发只能用毛巾擦一擦后等待自然干。晾好衣服,终于能躺下,被窝里冷冰冰的,并没有多么值得期待。

枕着湿漉漉的头发躺了一会儿,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里面只有三个人,温先生、温先生家的姜阿姨,以及闺蜜祁淇。

点进温先生的头像,她犹豫片刻,给他发送了一条信息:【今天谢谢你啦,温先生。】还附上一个笑脸的表情。

温照卿没有回,他正在酒吧里看温从心摇摆,脑仁发胀,耳边嗡嗡的,幸好温从心不是他亲生的,不然早被他掐死了。他看了一眼微信,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离开,锁了屏幕继续看温从心摇摆。

第二天早上,姜桃感觉自己好像有些感冒了,她二话不说先烧了一壶开水,干掉一大杯。

姜桃搭早班车到达温宅时,温照卿还没下楼,她钻进厨房和姜阿姨打过招呼后,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姜,切了五六片扔进奶锅里,又加了半锅水,放在燃气炉上煮姜水。

姜阿姨握着一把小葱凑过来:“感冒啦?”

“有一点。”姜桃吸了吸鼻子,接过姜阿姨手里的小葱在水池里面洗,“我觉得冬天应该取消洗澡这个项目,太容易着凉了。”

姜阿姨拿起菜板上的半块姜,啧啧两声,关掉燃气,把煮了一半的姜水倒掉:“你拿的这是沙姜啊,这味道多怪,能喝吗?我给你拿生姜煮。”说着,她打开冰箱重新拿了一块生姜出来。

姜桃马上放下手里的小葱,从姜阿姨手机接过生姜:“阿姨,我自己来就行,家里就你一个人你已经很累了,不用照顾我。”

姜阿姨没跟她客气,拿着食材去做早餐。

姜桃喝了一杯姜水,还剩小半锅,实在喝不下了,正愁怎么办时,就见姜阿姨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个保温杯,正红色的磨砂外观,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个给你用吧,新的呢,平时没事儿装点热水喝。”

姜桃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姜阿姨执意要给她,她只好收下。洗了两遍后,她开始往保温杯里倒剩余的姜水,正红色的杯子衬得她的手指格外苍白。

姜桃鼻音浓重地问道:“姜阿姨,你这杯子多好看啊,怎么不用呢?”

“这不是我的,是先生的。”

姜桃的手腕抖了一下,倒水的动作停下来。

她诧异地抬头:“温先生的?”

“我的?”温照卿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他居然也带着一点点鼻音。

姜桃回头,一手端着奶锅,一手握着红色的保温杯。

温照卿的视线从她的脸上落到保温杯上,他双手插着口袋,斜靠在门口,不可置否道:“这个,确实是我的,严格来说,这屋子里的所有一切都是我的,包括老姜阿姨和小姜司机。”

姜阿姨撇撇嘴:“我腌了葱。”

“我不吃葱。”温照卿说道。

“那你就喝粥吧!”

温照卿没搭理姜阿姨,从置物架上取下一个玻璃杯,伸到姜桃面前。姜桃很识相,立马往里倒了一杯。

他说了一声“谢谢”,端着姜水走进餐厅入座,打开手机开始看新闻。

温照卿上午没有外出,在家里接了几通电话,还穿上一件厚毛衣去外面浇了一会儿花。

姜水并没有改变姜桃感冒的命运,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衬衣和小西服,喷嚏打个没完,人一直在发抖。这一上午,不知道喝了多少热水,厕所倒是没少上。

她提着皮具保养箱去车库准备给温照卿常坐的轿车座椅保养一下,反正待着也没事儿做,干点活还能暖和一点,却在半路被温照卿叫住了。

“不是感冒了吗?病好了再做这些也可以,多休息一下。”

“啊?”姜桃踌躇,“我不想休息,我想劳动发热。”

“那你来帮我浇花。”

姜桃笑着点头答应,可心里有些不愿意,这大冷天的,居然还要她浇花。单单是向他靠近,那股潮气都让她体感降温好几度。

温宅里有很多绿植和草坪,会有园丁定期来修剪。别墅侧面的外墙下种着一排南美茉莉,紫红色的小花在冬日里开得最艳丽,攀着墙壁一路向上,颜色大胆奔放,模样小巧玲珑,姿态朝气蓬勃。

温照卿很喜爱这些小花,平日里有空会来浇浇水,经过时也愿意驻足多看上两眼。

姜桃没浇过花,只浇过庄稼,她从温照卿手里接过水龙头,有些茫然。

“它可以调节三种喷水模式,手柄上面有图案,用力捏住就可以。”。

姜桃翻过手柄辨认是哪三种模式,食指用力一捏,“哗啦”一声,一股冷水从她眼前一飞冲天,然后又稀里哗啦地落下,猝不及防地浇了两人一头。她尴尬地对温照卿笑笑:“我……不要开除我……”

温照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沉声道:“原来你觉得我才是花。”

姜桃本来就抖,一乐就抖得更厉害,僵硬的手指都快失去知觉了,一下子又按住手柄,“哗啦”一声,又给两人浇了一遍。她缩着肩膀用袖子擦脸,决定离他远一点。脚刚迈出去,就绊到了水管上,她紧张得再次捏紧手柄,连着倒退连着踩在水管上。温照卿想去扶她,却结结实实地被浇了一身透心凉。

他一脸愠怒地从姜桃手里抢过水龙头,抬起手背蹭掉下巴上的水珠。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的,水珠顺着发梢落下,带着水珠的脸颊肌肤显得格外剔透,饶是生气,看着也很赏心悦目。

“先生,对不起,别开除我……”姜桃缩着肩膀站直,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小心观察他的神色。

温照卿冷笑一声,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水龙头,余怒未消,没有原谅她的意思:“我没说要开除你,为什么要开除你?”

他嘴上这样说,表情却如随时会掀起暴风雨般恐怖。

姜桃可怜巴巴地往后退,寻思要不给他擦擦。

她抬起衣袖伸到他面前,正准备付诸实际行动讨好他的时候,来自温先生的恐怖报复就来了。

他举起水龙头对准姜桃,捏住开关,哗啦啦开启水枪。姜桃尖叫着倒退躲开,他步步逼近,脸上的怒意退散,取而代之是得逞的笑。

此时,他又不那么像高高在上的温先生了,可惜姜桃并无闲心来琢磨这件事,她被温照卿追得满草坪跑,连连尖叫连连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先生我错了……”

姜阿姨听到外面的声音穿上拖鞋出来查看,见此情景,立刻跑过来救被温照卿堵在角落里的姜桃。

“她感冒了你还拿冷水浇她!你不要浇她!你这么大的人怎么这么幼稚!人家是女孩子!”姜阿姨像个女英雄一样冲过来。

温照卿玩得正开心,连姜阿姨也不想放过了,连带把她一起淋成了落汤鸡。

老姜阿姨和小姜司机抱成一团,小姜司机不敢造次,老姜阿姨嘴上一直没闲着,誓要与温照卿决裂,一边口号喊得响当当,一边拉着姜桃冲出重围,温照卿这才作罢。

在楼上睡觉的温从心被吵醒了,趴在窗口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们闹。草坪上归于安静后,他趴在窗口对温照卿说:“二叔,你真幼稚,比我幼稚多了。”

温照卿抬起头,盯着温从心看了两秒,暗暗调节了水龙头的喷水模式,对准温从心的房间举起水龙头,吓得温从心立即关上窗,连窗帘都拉好了。

二十分钟后,温照卿换了一身干燥清爽的衣服下楼,去厨房倒热水的时候被姜阿姨用一根大葱尾巴给打了出来。他端着马克杯笑着走到客厅,没有看到姜桃的身影,便穿上鞋子散步似的溜达到车库。

姜桃也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不过是姜阿姨的,绛红色老式毛衫,印着藏蓝的碎花,米色的萝卜裤,有点老气,但挺有趣的。

她的头发没干,散在背后,她正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一块海绵,准备擦副驾驶的座椅。

温照卿走过去敲了敲车顶,姜桃被吓了一跳,一抬头撞到车门框上,她捂着脑袋抬眼看他,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先生。”

“阿姨没有吹风机吗?”

她摸了摸头发,摇头。

他勾勾手指,命令道:“过来。”

姜桃只想把手上的活干完,但她不能反抗老板,只好乖乖跟着他回到别墅里,跟着她上楼,接着进入他整洁的房间,来到他还有丝丝余温的浴室。

温照卿指着挂在墙上的戴森吹风机,说道:“吹干。”

姜桃犹豫了一下,把吹风机拿了下来,她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这个沉甸甸的东西。

温照卿眉头微蹙起,从她手里拿走吹风机,问道:“这个也没用过?”

姜桃咬着下唇,清澈的眼底透着几分忐忑,她腼腆地笑了笑,摇头:“没……”

他打开吹风机,对准她的头发吹了两下,递给她。

姜桃接过来开始吹头发,明明对这浴室里的很多东西都好奇,可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能东瞥一眼西瞄一眼。

温照卿见她不自在,便退出浴室,正好微信提示来消息了,他便开始回信息。

回到微信的主页面,看到了姜桃的头像,信息里是她昨晚发来的“谢谢”两个字。他撇撇嘴,有些不敢相信,都这个年代了,还有人没微信,也没用过吹风机。

头发吹干了,她也学会了怎么用这个东西,关上后挂回墙上。

听到浴室里安静了,温照卿又折回来,却看到她蹲在地上捡自己掉落的长发,团成一个小团扔进垃圾桶。

真的是很小心翼翼,生怕落下一处错误。

姜桃用皮筋扎好头发,摸着干爽的发丝,笑眯眯地对温照卿说:“谢谢。”然后像个清瘦的小老太太似的小跑出房间,回到车库里继续干活。

姜桃的感冒加重了,温照卿也是,姜阿姨用实力像年轻人证明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她不仅没病倒,反而还比任何人都生龙活虎。

中午吃过饭,姜阿姨给姜桃找了两粒感冒药。姜桃吃完药头重脚轻,困得人直犯迷糊,走到客厅里看着没人,一头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姜阿姨也给温照卿喂了两粒感冒药,其实吃一粒就行,但姜阿姨觉得吃一粒好得慢,两粒才够劲,非要让他吃两粒,并且说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我能害你吗?你死了我又继承不到遗产的。”

温照卿吃完药也觉得头重脚轻,看什么都天旋地转,他下午还有个会要参加,下楼来想告诉姜桃准备一下,结果看到她在沙发上睡着了,蜷缩着小小的身体,脸色苍白,抱着肩膀的手指头都泛着可怜的青白色,就像个小孩儿要被冻死了一样。

温照卿身上裹着LV的薄毯,他觉得姜桃应该更需要,便坐到她脑袋旁边,一扬手,把毯子盖到她身上了。他有点晕,想歇一会儿,这一歇,也跟着睡着了。

姜桃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身上很暖和,脑袋下面的枕头也热乎乎的。她慢慢睁开眼睛一看,当即吓得屁滚尿流,直接从沙发上摔了下来。

这哪里是什么枕头,分明是温照卿的大腿。

她这么大的动静,温照卿不想醒也不行,他揉了揉发麻的腿,看着跪在地上神情视死如归的姜桃,哑着喉咙开口:“你不许再生病了,因为你,我错过一场很重要的会议。”

“啊?”姜桃苦着脸,心想:其实也不能只怨我,你自己不也睡着了吗?你完全可以用冷水把我泼醒的。

可她不敢这么说,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现在去来不及了吗?”

温照卿看了一眼手表,挥挥手,一头栽到沙发上,抓过一个抱枕垫在头下,闭着眼睛咕哝道:“你当我铁打的……”

姜桃没听清,不过她猜这不是一句很重要的话,因为很快,温照卿就呼吸绵长地沉睡过去。她把身上的毯子给他盖上,又去楼上他的房间里找来一条更厚的毯子,回来给他盖上。

姜阿姨一整个下午都在擦拭许久没用过了的餐具,姜桃去帮忙之前,还用两个空瓶子装满热水,再用毛巾包住,放进温照卿的怀里。

直到姜桃下班,温照卿也没醒。她换回自己来时穿的工服,从姜阿姨手里接过没吃完的剩饭剩菜,悄无声息地穿过客厅下班回家。

她不吵他,不代表没人吵他。温从心在房间里鼓捣了一天游戏,终于“苏醒”过来,连跑带跳地从二楼下来,嚷着要喝辣牛肉汤。

温照卿被吵醒,却感觉身体轻快很多,坐起来时,怀里的简易热水袋掉落在地上,他踢了一脚,没有弯腰去捡。

他觉得自己已经痊愈,头不晕了,呼吸也顺畅,喉咙也不疼,他看了看身上的毛毯,隐约记得之前把它盖在了姜桃的身上。

姜阿姨出来问温照卿喝不喝汤。

温照卿刚刚睡醒,眼底还有些血丝,冷眼看着阿姨,说道:“你这两粒药差点给我送走,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都说了我不会害你的嘛,你死了我又没遗产拿的嘛!”

“你这个老女人,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姜阿姨掐着腰,一脸不服气:“你报警抓我啊!”

姜桃就没有温照卿那么幸运,那两粒药把他完全治愈了,可并没有把她也治愈。在公交车上晃了一个半小时,下车再一吹冷风,她觉得病又卷土重来。

家里五块钱一盒的感冒胶囊吃完了,回来的路上忘记买了,姜桃还得再出去买一点。四个小家伙今晚不知道怎么了,一直闹到十一点多才睡,这会儿她才有空出去。

家附近的药店都关了门,姜桃只能走一站路去繁华的商业街那边。

她在一家挺大的药店里买了一盒十八块钱的感冒药,一直腹诽着怎么感冒药都这么贵。从药店出来时,姜桃撞到一个匆忙赶路的男人身上,她抬起头,看到了她的另一位前同事。

出于礼貌,姜桃和他聊了几句,可对方竟然和林晋一样,对她是有目的的,非要拉着她去吃烧烤,说大林和另外一个男同事都在。

姜桃不愿意,她以前其实也不愿意,可那时她需要蹭饭,现在她不用蹭了,是绝对不会去的。

男同事对姜桃又是拉又是搂,姜桃是有点小脾气的,无奈身板太单薄,整个人跟风筝似的任这大块头同事拉来拉去。

她觉得自己今天不会再遇到从天而降的温照卿了,准备大喊非礼,连口型都摆好了,就见穿着灰色长款毛呢大衣的温照卿突然站到她面前。他面容冷峻,严肃沉稳,一把将她从男同事的手里拉了出来。

温照卿的个子很高,与这位人高马大的前同事不相上下。前同事是个做游戏的程序员,而温照卿是年轻有为的大老板,气势上绝对胜出。

“你是……”

“你惹不起的人。”

前同事被这莫名强大的气场给震撼到了,不敢出言不逊,只能憨憨地笑起来:“我跟姜桃……”

温照卿再一次打断他:“你跟姜桃是什么关系都可以,但欺负她强迫她,不可以。”

前同事不知所措地挠挠头,想要开口解释,可是面对温照卿那副冷漠的杀手嘴脸,只好吸了吸鼻子,和姜桃摆摆手说:“再见。”

温照卿松开姜桃的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面露窘色的姜桃,沉沉地问了一句:“你不累吗?”

“嗯?”姜桃不明所以地抬眸,还是那副干净清纯的小白兔模样。

“男女关系很复杂,不会累吗?”温照卿重新说得更直白一些,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奇怪,好像有那么一丝丝嘲讽和鄙夷。

姜桃紧张地摇头:“不累不累……”她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又急着改口,“不复杂。”

温照卿没有听,也没有听的必要。路边的大G后座里,温从心像个翘首以盼老父亲归来的留守儿童一样趴在车窗边,百无聊赖地看着温照卿去英雄救美,满眼都写着“爹你看看儿子吧,说好的带我去蹦迪,怎么换节目了呢”的幽怨。

温照卿回到了车上,他没有说送姜桃,也没有交代她注意安全,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下。他的决绝甚至让姜桃觉得,如果换了任何一个女孩子在这里被男孩子欺负,他都会出手相助。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求回报无需感谢,潇洒无情。

姜桃心里有点难过,她想解释,自己没有和别人搞复杂的男女关系,可人家并不想听。既然温照卿不想听,那么她就完全没有解释的必要,不然好像自作多情。

她拿着感冒药低头往回走,越想心里越难受,明明他白天看自己的时候还很温柔的,当然不是那种不该有的温柔,而是和看姜阿姨一样的温柔,不对不对,不是温柔,应该叫温暖……

回到家里,姜桃吃了药喝了热水躺进被子里,想到温照卿刚刚冷漠又鄙夷的神色,她长叹了一口气,又开始为未来担忧。她一定要好好积极地工作,不能再让温先生对自己的讨厌持续增加,不然工作就危险了。

她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打开与温照卿的对话框,经过几番思考,发出两个字:【先生?】

温照卿嘴里叼着香烟,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他眯着眼睛打开微信消息,看到她发来这两个字,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半天,不知道回什么,索性不回,关上了屏幕。

出门之前,老姜阿姨叮嘱他不能喝酒,会死人的,为了好好活着,他听了老姜阿姨的话,只点了一杯柠檬水。

廖海潮可以喝,拎着酒瓶子已经喝到别桌去了。

温照卿坐在高脚凳上撑着下巴,看着温从心像一只抽风的蛆似的疯狂摇摆,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一位衣着性感的长发女孩端着酒杯来到温照卿面前,用酒杯碰了碰他的柠檬杯:“嗨,你一个人吗?”

温照卿眯着眼睛看她,暴露的V领裙,浓重的彩妆,妩媚的笑容,应该是好看的,不过他不喜欢,脑海里忽然浮现姜桃那张干净素气的脸蛋。

他将水杯拿到自己面前,远离了她的触碰:“不是。”

“和朋友一起来的?”女孩随着音乐摇摆的身躯向他靠近。

温照卿皱眉,身体往后仰去,躲开了她突然贴近的身躯。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和我男朋友。”

女孩子瞬间蒙了,嘀咕了一声就走了。

廖海潮喝了一圈回来,搂着温照卿的肩膀,从他手里拿走香烟按进烟灰缸里:“你怎么闷闷不乐的?别是因为那个女司机吧?”

温照卿一脸嫌弃地推开廖海潮:“滚吧,我这是带病蹦迪,又不能喝酒,有什么可乐的?”

廖海潮见温照卿一个人怪无聊,硬是拉着他一起蹦。平时还行,今天温照卿不知道怎么了,格外没精神,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不舒服。

温照卿拒绝了廖海潮的提议,又沉闷坐回高脚凳上。

没过几分钟,今晚第二个搭讪的女孩出现。温照卿都懒得打量,直接抬起手往外扫了扫:“别烦我,走开。”

一直没有等到温照卿的回信,姜桃在失落中睡去。

从酒吧回家的路上,难得温照卿自己开车。路上已经人车稀少,他心不在焉地闯了个红灯。

坐在副驾驶的廖海潮被吓到了,震惊地问道:“你还说你没心思,都闯红灯了,我六分又没了!”

“我色盲。”温照卿理直气壮地回应。

“你放屁!你又不是红绿色盲色盲,关红绿灯什么事?”

温照卿有些不悦:“不关红绿灯的事儿我雇司机干什么?我又不是残疾。”

“我看你雇司机就是想彰显你的英雄本色!你都英雄救美两次了!人家有两个男朋友把你气得一晚上不说话。”

温照卿笑笑:“按你这么说,她有个孩子,我是不是得气死?”

廖海潮震惊:“她还有个孩子?”

温照卿“嗯”了一声:“单亲。”

廖海潮也笑了:“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我妹妹未战先败呢,这小司机有孩子我就放心了,你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找个这样的。”

不用廖海潮提醒,温照卿也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

姜桃是他的司机,也只是他的司机,是和老姜阿姨一样的存在,像是半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