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翡翠玉镯里头赫然刻着几个小字,上头写着赠吾爱枝枝。
沈青枝愣了愣,这镯子竟是早就准备好的?
在她诧异之时,那门被推开,江聿修已然换了一套墨竹长衫走了进来,他手中端了一碗不知从哪弄来的玉米糊糊,那双如天边皎月般明亮的眸子,此刻有些倦意,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将那玉米糊糊搁在桌上,薄唇轻启,“饿了吗?吾让嬷嬷做了碗玉米糊糊吃吃看。”
沈青枝手中拽着那手镯,瞧了瞧那还冒着热气的玉米糊糊,竟觉得胃腹确实有些饿得慌,她将那镯子复又戴到雪白皓腕上,接过那碗,拿起男人递来的勺子舀了一勺。
甫欲放进嘴中,却被人握住皓腕,他漆黑深沉的眸子落在她艳丽的脸上,摇摇头,“吹一吹。”
话落,便身子凑近她,就着她的碗,轻轻吹了吹,那碗中浮上来的热气,瞬间被吹得散了团。
沈青枝察觉到他握在她皓腕间,那手掌上的火热,忙红了脸。
“可以了,喝喝看。”
吹了一会儿,直至那热气吹散了些,他才起身,将那白如玉,薄如纸的薄胎白瓷递至她面前。
沈青枝抬眸,与他深沉如墨的眸子撞在一起,他的瞳孔极黑极亮,像是夜空中耀眼的繁星,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大人……”
她轻声喊他的名讳,有些不知所措,知晓那镯子上的秘密后,她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这人究竟对她存着怎样的心思,她实在不知。
“先喝。”
他薄唇张了张,便走至一旁坐下。
长指轻叩桌面,脑海里倏然浮现出方才那小姑娘手中拿着镯子的样子,江聿修逐渐明白她为何表情复杂。
沈青枝肚腹有些轻微的饥饿感,她一勺一勺地喝了不少的玉米糊糊,待至喝了半碗,她忙将那白瓷碗搁在桌上,轻轻朝江聿修那边推了推,“大人,您也喝些。”
江聿修极自然地接过那碗,就着她的勺子喝了些许玉米糊糊。
清甜甘爽的味道萦绕在嘴里,他搁下那碗,看着姑娘笑了笑,“枝枝用过的勺子就是甜。”
话落,沈青枝那张白皙精湛的小脸瞬间绯红一片。
她将自个儿用过的帕子递给男人,“大人擦擦嘴。”
其实他嘴角干净,不沾一丝糊糊,但沈青枝还是将自个儿用过的帕子递给了他。
男人含笑接过那帕子。
两人饮了粥,有了些力气交谈。
江聿修长指叩了叩桌子,抬眸看向她,“枝枝以后不用在外等吾。”
“为何?”沈青枝本还安安静静端坐在那处垂听他的话语,当即长指绞动着手中的帕子,有些急躁,“大人可是不疼爱枝枝了?”
美眸眨了眨,眼底涌上一层薄雾,“是不是……”
是不是外面有了新的小娘子作伴?
可这话她说不出口。
却是只能垂着眸子,有些哀怨自怜。
“正是因着疼爱枝枝,怕枝枝冻着,才不想让枝枝在外等候。”他伸手,抚上她皎白的面容,轻轻摩挲了下,又爱怜地点了点她的鼻尖,“枝枝又胡思乱想了?”
沈青枝摇摇头。
烛光摇曳,屋子里温馨惬意。
趁着夜色温柔,沈青枝将皓腕上那镯子褪了下来,搁在桌上,轻轻推至江聿修面前。
“大人,这镯子里头有字。”
她轻声细语,美眸低垂,有些羞涩。
“嗯。”男人看了眼那玉镯,点点头,“怎么了?枝枝不喜欢?”
沈青枝摇摇头,“枝枝不解,大人为何要在这里头刻这字。”
“枝枝还不懂?”男人面容白皙,因为倦态,显得有些沧凉。
沈青枝看着他,沉默不语,她其实心里头有答案,只是她想亲耳听男人说出那话。
只因她没多少安全感。
时间静止,江聿修直愣愣盯着她,那双清冷孤傲的眸子里,满是她柔美的身影。
沈青枝有些不敢再与那人对视,忙垂下头。
下一秒,便感觉那人走至她跟前,拿起那玉镯,轻柔仔细地戴起她纤细的皓腕上。
冰凉触感袭来,沈青枝身子一阵颤栗。
紧接着,男人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展开的五指合拢,大掌全然包住她的拳头。
他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笑意,眼神专注地看向她,“吾心里头有枝枝,只有枝枝。”
*
“他当真和枝枝这般说?”小馆儿内,香山眼睛亮了亮,满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沈青枝点点头,眉头微皱着向香山求助,“可是我仍是不敢全然与他……”
“枝枝担心什么?”香山忙斟了杯酒来,递给她。
沈青枝接过那酒,唇沾了杯口,眼里闪过哀愁,“自是我与他,身份有壁。”
香山眉眼弯弯,靠近她纤细的肩膀,凑到她耳边,很轻很轻地开口,“可是枝枝的灵魂很美,不必自卑。”
自打决定离开这小馆儿之后,香山嘴角的笑颜愈发迷人,说完她又慵懒随意地靠在软塌上,拿起酒壶朝着嘴里灌了灌,“枝枝,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有酒没酒,活在当下。”
沈青枝被她的话所感,端起酒杯大口喝了起来,她小脸微醺,独属于桃花酿的清香,在口齿间萦绕,醇厚甘甜。
“枝枝,你午后就要离开扬州了……可能……”
香山叹了口气,高高举起那酒壶,美丽动人的水波里**漾着淡淡忧伤,“不管了,我会去上京找你的。”
说完,她猛地将那酒尽数灌进了嘴里。
大概是喝醉了,许久后,她趴在桌上,轻声开口,“其实,我也想活得肆意张扬的。”
*
沈青枝喝了些酒,头有些痛,她离开小馆儿,走在路上,头脑比平时要清醒许多。
她看了眼那小馆儿的牌匾,仿佛还能看见初次见面时,香山倚在二楼勾阑处,眼神薄凉寂寥。
她说,她没有家,她说,她想成一个家。
却是不知她日后的归处,令人愁上心头,更觉烦闷。
沈青枝徐徐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却是在转角处,撇见一道颀长如玉的身影,那人着一身月白长衫,面容白皙俊美,头戴纶巾,手拿羽扇,风度翩翩。
“宋戈……”
沈青枝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也没喊住他,竟是做贼似的,悄悄跟在他身后。
那人身上有种温润如玉的气质,明明比女儿家生得要美,但他身上那副文人的清高,却是溢于言表。
过雨荷花满院香,他所行之处,皆留下一股子好闻的香气。
这味竟与江聿修身上的味道重叠,沈青枝愣了愣,这人,先前定是见了那人,且逗留时间许久。
不然不会沾上他屋子里的熏香。
沈青枝跟上他的脚步,见他往一家卖瓷器的铺子去了,门口有人亲自将他迎了进去。
那家铺子生意极好,门庭若市,挤满了要进去的人。
眨眼间,沈青枝已跟丢了那人。
但不管怎样,她都是知晓了,那人方才拜访过首辅。
可那瓷器馆,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沈青枝脑袋倏然又疼了起来,她忙不再去想,这其中的因果,转身离开。
*
转眼过了几日。
几人几经辗转,终是回到了上京。
帘子掀开,沈青枝还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苍松翠竹,清净悠然,让人闻着都觉着心情舒畅。
可惜,这里没有香山。
这些日子,沈青枝一直在想着香山,也不知她有没有成功赎身,也不知,那军营高官有无再要她过去。
冬葵慢慢扯了扯沈青枝的袖子,轻声问她,“小姐,我们是去哪儿?去公馆还是侍郎府啊?”
沈青枝看了眼外头的蓝天白云,终是决定回沈府。
有些事,她想定是要解决的。
比如——退婚。
虽然这婚,她并未同意过。
和那人告别之时,她还有些依依不舍,近来她对他愈发离不开了。
那人却是亲自下了马车,随后又搂住她的腰,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沈青枝一惊,忙拍打他的后背,“大人,这里不是堤柳街。”
江聿修在她耳边朗朗一笑,“怕什么?”
沈青枝抿了抿唇,心里头有些难受,“在上京,您还是我未婚夫的舅舅。”
“很快便不是了。”他将她放在地上,摸了摸她的头,“等我。”
*
沈青枝回了沈府过了几日。
这几日,风平浪静,那沈如令也并未找她,对她,就像是对待毫无关系的路人般,毫无感情。
那沈青灵近几日也未前来挑衅,据说是改了性子,要与人说亲。
沈青枝才不管,她每日在院子里研究香料,这些日子,傅岑与裴琳琅倒是时常来与她聊天,宋音尘据说是跟着那大理寺卿去了襄阳巡游去了。
其实生活挺热闹,只是偶然夜深人静,还是会想他想得落泪,却是不敢去寻他。
据说他也正忙。
而那相爷也正欲到那帝皇面前,求圣上赐婚给那人与他之女。
近来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
“舅舅这事儿其实可忽略不计了,没人能左右他。”裴琳琅盘腿坐在软塌上,一脸笃定。
“琳琅,说到这事儿,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傅岑问道。
裴安……
沈青枝都快将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当即有人提起他,还有些黄粱一梦的错觉。
“不知呢,哥哥已许久未与家里头联系了。”裴琳琅俏丽的脸上,染上一股哀愁,“他从前不是这样的,这次不知是怎了,毫无音讯。”
裴琳琅随手翻了翻手上的《香经》,将它随意扔到一边,“这什么,密密麻麻的香料图,还有些晦涩难懂的字,哪里来的?”
见那《香经》被扔到一旁,沈青枝急了,忙将那本厚厚的资料寻了回来,极爱惜地顺了顺,“这是……”
她愣了愣,忙改口,“这是好友送我的。”
其实不然,是白苏前些日子送来,说大人怕她无聊,特定给她送了个宝贝。
沈青枝识得他的字迹,自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而且其中各样香草都被画得栩栩如生,这般水准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裴琳琅将她羞涩的模样看在了眼里,忙搂住她的肩,问道,“哟,是哪位好友?让我们大美人脸都红了?”
一旁的傅岑忙过来替她解围,“琳琅,你快点过来帮我调香,别玩了!”
你一言,我一语,这小小的麋院热闹极了。
*
大抵是看不惯沈青枝这般潇洒,翌日,那休停了几日的沈青灵带着几个丫鬟找上门来挑衅了。
她一进门就坐在寻常她们几位闺中密友坐着的软塌上,接过嬷嬷递来的瓜子仁吃了起来。
一边吃,还满脸可惜地看着沈青枝,“啧啧,真是可怜,好不容易榜上的大腿,这下要飞走了。”
沈青枝放下手中的书册,不解地抬眸看她,“姐姐这是何意?”
“哟,你那闺中密友们没有告诉你?”她轻嗤道。
“何事?”沈青枝目光如炬,直直盯在沈青灵身上。
沈青灵慵懒自如地靠在她的软垫上,手里抓了把瓜子仁,清丽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轻蔑,“四妹妹,你可真是可怜,好不容易结上的良缘,怕是要吹了?”
“嗯?”沈青枝红唇微颤,雪白漂亮的脸上露出痛苦和绝望。
“姐姐是何意?”她控制不住瘫坐在檀木椅上。
双手握拳,满脸的不可置信。
看见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沈青灵得意极了。
她忙走至她身边,用脚踢了踢她的小腿,笑道,“好妹妹,你那在边关的未婚夫左拥右抱,快活死了,早就不知把你抛在九霄云外了,哈哈哈,尚未过门,就被人舞姬抢先一步,真是惨啊!”
“什么?”沈青枝身子颤抖,红唇微张,那双美丽清纯的狐狸眼,此刻蓄满了泪水。
她抓住沈青灵的胳膊,用力掐住,神色慌张地问,“姐姐再说一遍,我那未婚夫婿发生了何事?”
沈青灵胳膊被她掐得火辣辣得疼,她用力挣扎,却是被沈青枝掐得更用力,她也不和这疯子计较,忙在她耳边解释,“边关美人如云,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你家夫婿乐不思蜀呢!”
沈青枝双眼泛红,全身无力,珍珠般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着。
她委屈极了,抓着沈青灵的胳膊,一个劲儿的地抽泣,“姐姐,这婚我不欲和他成了。”
沈青灵那胳膊还火辣辣疼着呢,忙挣脱开,嫌弃地看着她,“那你去找爹爹啊,找我做甚?我可没有这个权利。”
“要不现在就去,不过爹爹在前厅会客,不定有这功夫呢!”
沈青枝极聪明,从她话语中知晓了沈如令现下的所在地,忙抹了抹眼泪,抽噎着要去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