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是忙碌的一天。

段长川先是在朝堂上听众臣上了几分折子,说到岭南地区快到梅雨季,要做好水灾的防患;又说到吏部承上来的, 春闱这一批考取功名的学子安排。

下早朝之后, 段长川又叫了六部重臣、白相和摄政王、黄前辈与方太医一起, 就孙老快马送来的书信进行商议。

与摄政王斗智斗勇了一整日,直到午后才消停。

等到黄老太医和长乐一块端着一碗药过来, 才意识到:这一天竟然已经快要过去了。

而那个会和他一同吃药的人, 已经不在身侧了。

“今日感觉怎么样?来, 先把药喝了, 我给你号个脉。”

黄老前辈坐到他身侧,说。

然后示意长乐把药端过来:“我和徒弟商量着, 给你换了个方子。”

段长川没有怀疑地把药接过来:“朕今日没有什么胃口……午膳也没怎么吃,总觉得有些泛恶心。正想同你说,要不要再加些止吐的……耳后的止吐贴似乎也没有太压住。”

老人家立刻扒着他的耳朵看了看:“现在也没胃口?不应该啊……”

段长川一口将药喝下,摇头:“没什么胃口, 不觉得饿, 也不想吃东西。许是今日累着了吧……”

说到一半,又忽然顿住。

不敢确定地低头,朝碗里闻了闻:“这次新方子加了什么东西?”

“加了点芍药粉, 白丫头让我加的, 我寻思这确实是补虚的药,就给你加了, 怎么了?”

黄老太医漫不经心地接话。

心里却是如临大敌。

当日白素在他那里取完血,含着参片同他说:“如果陛下问起药的问题, 就说是加了些芍药。这药苦, 他向来是一口就喝完了, 应该品不出什么来,最多只能闻见一点芍药香,前辈如此和他说就可以。”

他不知道段长川为什么会问,也不知道白素为什么这么说。

说实话,这碗药里除了新加的一点血味,他是一点芍药都没闻见。

但少年却似乎对此非常受用,半点没有思考的便接受了这个说法。

然而,心里的那口气刚舒出去,听见少年又是一个问题砸来,说:“朕先前有些记忆丢了,同你说过的……今日忽然记起,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让朕恢复吗?朕身为一国之君,怕误了国家大事。”

黄老太医:……

这也回宫没几天,怎么就这么多事呢!他没在宫里的时候,啥也不管,不也好好的么?怎么一回来,就感觉整个世界的担子都落到了他脑袋上呢。

段长川确实是失忆了,他原也是想着,不管是因为什么失的忆,肯定都是心脏、脑袋出了问题。扎个几回针,慢慢将养,总能记回来。

但那天长乐一直拦着,后来小皇帝就让小乐送他回去来着。

结果刚到医馆,小太监就给他跪下了,求着他别给小皇帝治。

当时还给他看了一封信……

就是小皇帝给长乐亲笔写的一封遗书。

原来,他让长乐准备的那包砒|霜,是想自杀来着。后来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那包砒|霜给不见了。小皇帝是活下来了,但也把这一段彻彻底底给忘了。

当时小太监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也知道陛下突然失忆不是什么好事,但我也听过一种说法,说是人特别难过的时候,就会把这段难过的事儿给忘了……我就想着,肯定是陛下太难过了,才把这一段都忘了……长乐知道这是欺君之罪,这罪名长乐认了。我只是担心陛下……若是真的记起来,会不会又过不去这个坎。黄太医,长乐求您了……不管什么后果,长乐愿都愿一人承担!”

他能怎么的?只能把人扶起来:“嗐,恁这么苦大仇深是干啥,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当时他就觉着头疼……

现在,看着上来就直接提问的小皇帝……他头更疼了。

这一个个的,为啥都为难他这么个太医。

“你这个失忆吧,我跟你讲道理哈。不管是什么失忆,那都肯定是血气运行不畅,给你把脑子给堵上了。你要恢复记忆第一步就得活血,但你现在怀着胎,活血的东西是能不碰就不碰。等孩子生下来,我再给你扎针。而且,说不定这孩子一生,你气血运行通畅了,自然就想起来了,这都是不一定的。”

老人家大概是这辈子都没说过谎,一番话讲起来,目光都飘了不知多少回。

段长川便识破了:这些都是托辞罢了。

【还是……算了吧。】

没有必要为难一个老人家。

黄老前辈出宫这许多年,在外习惯了无拘无束,乍一回来便接触这么多的秘密,哪一样都得守在心里,哪能受得了?老人到现在都还没走,恐怕也是担心自己身为男子却要怀胎生子……

想到这些,少年没再继续问下去。

而是转头淡淡地吩咐:“长乐,叫人传膳吧,朕饿了。”

他已经一整天没什么胃口,这会突然说饿,小太监立马开心的和什么似的。赶忙重重地应了:“诶,奴才这就传话给御膳房,让他们把菜端过来。今日熬煮了鸡汤,是按照娘娘吩咐的,把油都箅了才煮的,喝起来清爽的很。”

“嗯……”

他弯弯唇角。

-

晚上,段长川和黄老太医一同用了晚膳。

老人家吃完饭后又陪着他说了好一会的话才离开。

晚上没什么特别的,同任何一个晚上一样,沐浴焚香、批阅奏折。

好不容易都改完,夜夜深了。

他习惯性地叫了一声:“白素。”

想说:朕的折子都批完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转头,才发觉常坐在自己身侧的位置,空无一人。

没有拿著书卷看书的人,没有拿着砚台磨墨的人,没有人对他笑,也没有人亲亲他的唇角,说一声:“真乖。”

她走了。

今日一早便启程了。

说是一路快马加鞭赶过去的,算算脚程,此时该是已经远在四百里开外了吧。

已经亥时过半了,深宫之中一片寂静。

唔……不知道她有没有睡觉?路上吃了些什么?住在客栈里会不会连沐浴都不方便……

【可有……想朕?】

少年抬眸,望着衣架上仍旧挂着的、艳红的衣衫……

起身过去。

伸了胳膊到其中一个袖子,缓缓抬臂……而后轻轻地,在自己头上抚了抚。

【可是怎么办,朕好像已经开始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