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皇后前往行宫坐镇, 主持瘟疫的大局,这不是一件小事。

首先皇后的安全能否保证,那可是瘟疫, 谁能保证疫情不会外溢?谁能保证不会外溢到皇后的行宫?谁能保证, 不会有人故意将疫情带入皇后行宫?

其次, 段长川自己正在孕期,目前三个月安全期都没过, 要Alpha的信息素时时安抚, 他离不开她。

所以, 段长川沉默许久之后, 才说:“且容朕思量。孙太医的话。朕都记在心里,定会好好思量。”

年迈的老人家, 双膝跪地,郑重地磕了个头,说:“陛下思民之所想,忧百姓之忧, 皇后娘娘亦有治国之才, 帝、后珠联璧合,大桐福祉亦将绵延千年。无论可行与否,臣都替淮南的百姓谢过陛下与娘娘。今日, 是臣屡次斗胆。”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十几年不问朝政。

他明明可以居先帝防疫之高功,在府上安稳度过余生……却只因一点风吹草动的消息, 便自请前往查探。

不管瘟疫肆虐,也不问前路凶险。

段长川深深地吸下一口气, 将老人扶起来:“朕不敢当, 老先生胸怀天下与苍生, 是朕所不及。朕……”

想说:朕答应……

答应,若是淮南真的有疫情,便立刻命皇后启程,前往行宫主持大局。

不问凶险,逆风而行。

但白素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不动声色地将他拦住。

后,清丽的女声缓缓响起,道:“此事不急于一时,如今淮南情况未定。本宫与陛下,先在盛京等待先生消息。”

孙太医这才如梦初醒:“是,臣方才心太急了。”

方才被冲到几乎六神无主的少年,这会也终于缓过神来:“无事,孙老也是为黎民百姓着想,只是兹事体大,朕不可轻易承诺。”

“是臣鲁莽。”

段长川将人虚虚扶上一把,温声道:“孙老快请起吧,明日早朝恢复,朕拟一道旨派您过去,您可以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最多后日便要启程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长乐说,需要的药材、棉布之类,最好是今晚便拟出单子,明日长乐也好吩咐人去办。”

“是,陛下考虑周全。”

孙太医起身后作揖行礼,后匆匆道了句“告退”后便离了明圣宫。

待院里又只剩他们四个,风榣和云邪见没别的事,也一同告了退。

-

大家都走后,段长川一直心神不宁的。

原本两人在屋子里,一个看书,一个刻木头,恬静安然……谁能想到,淮南一个消息便将这份安静乱了个彻底。

白素也觉得事情有一些棘手。

淮南的疫情目前看来,应该还没有发起来,一切还来得及。先快马加鞭,将书信递给那边百沐宫的弟子,不管是不是瘟疫,都按照疫情的防治来做。待孙老过去亲自坐镇之后,事情就简单多了。

现在病菌刚出现,对人类还不适应,传染率暂时不会高到很离谱的程度。古代的交通又不便利,哪怕这里的医学储备和医疗条件都很差,最多也不过两个月,只要方法对了,什么样的瘟疫都能按死。

两个月……

如今已是四月的下旬,待她真的需要出发时,段长川应该已将过了三个月的危险期。

方太医肯定已经回来,有方太医照看,问题应该不大。

但这只是一方面。

白素最担心的,是段长川的心理问题。孕期的Omega极其依赖Alpha,当初少年总是无意识地梦游去找她,就是这个原因。

现之所以没有出现问题,是因为她一直在用信息素安抚。

很难想象,如果她离开两个月,段长川会发生什么事。

她不想自己的Omega在自己不知道的夜里,偷偷在被子里难过地哭……

可另一边,却是淮南活生生的,无数条人命。她少去一日,也许就会有无数条原本可以活下去的生命、原本可以治好的人,在这场瘟疫里丧生。而每一条生命的背后,都将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两人在院外坐了好一会,各怀心事。

一直坐到日头西斜,院里的温度渐渐降下去,少年才终于抿抿嘴唇,小声地开口:“白素……朕有一些冷……”

白素当即回过神来,连忙扶人起来。

脱了外衣罩到他身上:“对不起,方才想事有些入神。先回房。”

少年看看身上的红衣外袍,张张口……最后又闭了起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下午的申时过半,外面的天还很亮,但屋里已经开始有一些些的暗淡。

长乐看出他们有话要说,帮忙点了桌上的蜡烛,便贴心地为他们关了门,自己候到了门外。

“朕其实……觉得你该去的。”少年回身,同她说:“你可以确保自己不会被感染,对吗?”

从理论的角度来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深入到疫情的风险区,还能担保自己百分百全身而退。

哪怕是在医疗与防护方面都尤为顶尖的情况下,防护的概率依旧达不到百分百。

白素从来不做自己保证不了的担保。

可是面对少年的询问,她却迟疑了。

她要去的,是瘟疫的风暴中心,如今已经有人死亡……而她的Omega,问她能不能回来。

“你不能保证……”

少年见她一直迟疑,难过地垂了眸子。

白素抬手,抚抚少年的鬓发,耐心同他解释:“宝贝,任何瘟疫、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保证能全身而退……”

【所以,这个承诺我不能给你。】

他没有说话。

可是,酸酸涩涩的栀子香味,从后颈溢出来……吸进鼻腔的每一口,都像是带着眼泪的咸湿味。

他真的,好难过。

“宝贝……”她无奈地叫他:"真的没有那么凶险,我只是去附近的行宫,又不是直接进到城里。况且现在是不是瘟疫都还没有定论,如果不是瘟疫,我也不用去了,你现在难过不就亏了?"

原本是安慰的话,结果说着说着,少年睫毛轻轻地一眨,泪珠就落了下来。

!!!

连忙把人抱到怀里。

“我不去了,你别哭……我给孙太医写一个锦囊,把可能出现的问题都列出来,让他带过去就是了。我又不是大夫,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少年不说一句话,只抱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紧。

间或听见低低的吸气声。

那声音细细小小的,听的人心都要揪起来。

段长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道理他都想得明明白白,也知道自己哭起来都是无理取闹。

孙太医那么大的年岁,都愿意不远万里地过去,还要带上许许多多的弟子。每个人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身为皇族、天子,他更应该以身作则才是。

可是,眼泪却像是完完全全的不受控制一样,怎么都停不下来。

那是一种,从生理上离不开的不舍。

他不能失去白素。

Alpha的手,轻轻拍在他背,伴着暖融融的芍药香。

段长川就这样任由她抱着,平复许久之后,才终于从她怀里退出来。

少年眨眨濡湿的眼,嘴唇抿得紧紧的。

睫毛微垂,两只手仍旧依恋地勾着她的衣角。

“朕没有不让你去……朕是大桶的皇帝,他们都是朕的子民,朕远在盛京,没有办法庇护他们……但是你可以,你愿意庇护朕的子民,朕……朕不能剥夺他们的庇护。”

“朕只是……”

说到最后,喉咙像是被堵住,嘴巴不自觉地往下撇。

他连忙又将嘴唇抿紧。

【段长川,不可以再哭。】

少年倔强地转身,眨眨眼,往书房里走:“朕去看会书,先前看到一篇很好的策论,朕还没有看完。还有明天要拟定的圣旨,也要敲定一下……”

只是,匆匆地进了书房,桌上的书都未来得及拿起来,忽的被拽住。

一双手揽到了他腰间。

胭脂与芍药的味道,浓烈地将他包裹。

那是属于他的,Alpha的气息……

“我答应你,如果要去,定不会深入疫情最中心。”

她说着,低头吻在他的耳根。

“段长川……宝贝,我答应你,一定完整无缺地回来。”

“我是你的Alpha,没有我,你和宝宝怎么办?我肯定会回来的。”

“乖啊,不哭。”

少年缓缓抬臂,握上她扣在腰间的手。眼睛滚出一滴温热,眼泪就又落到了两人交握的手指尖。

“朕没有很难过,朕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朕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你不要再安慰朕了……白素,求你了……你不要再安慰朕了……”

【朕好怕自己会忍不住抱住你,哭着求你别走。】

【那岂不是,很丢人……】

女人将他拉到面前,指腹轻轻刮过他的眼角,唇瓣逡巡着,缓缓吻在他的下颌尖。

少年吸吸鼻子,垂眸望向他的Alpha,后抓着她的衣服,缓缓后退,坐到了窗边的榻椅。

他紧紧地抱着她……腺体缓缓冒出一缕又一缕,青涩的求偶香。

“白素……”

【姐姐……】

Omega抬头,望向他命中注定的主宰者。

乌黑清澈的眸子里,映出面前唯一一人。

女人抚在他的面颊与鼻尖,粗糙的指腹缓缓探上他的后颈。未经人碰触过的地方,像是过电一般的,酥酥麻麻的感觉霎时间涌向四肢百骸。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不稳的呼气声。

下一刻,带着Alpha信息素的吻,铺天盖地地袭来。

【驯养我吧,就像是小王子对待他那朵唯一的玫瑰。】

【我想成为你的唯一。】*(注

作者有话说:

注:化用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