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下午, 段长川都昏昏沉沉的,一直在睡。

晚饭也随意用了些,后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是梦。

段长川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神秘的世界……

依旧是那个装修华丽的家, 他约莫和现在一样的年纪, 生病躺在**。

先前见到的矜贵男人, 坐在床边上,手里端着一盏梨汤。梨子清香的味道飘进鼻翼, 混着甜甜的枣子味。

床下的猫发出一声细细的:“喵呜……”

小爪子一直往床单上勾弄。

男人低头吹吹冒着热气的碗沿, 说:“圆子也想吃啊?这个是给哥哥的, 你乖一点, 等下就给你开个罐头。”

胖嘟嘟的猫咪立刻没再捣乱,乖巧地坐下来。

琥珀一样的眼睛, 巴巴地朝男人望着。

“来,宝贝,尝尝爸爸熬的梨汤。”

“是阿婆帮你把梨子切了、枣子洗了,东西装了锅, 你就负责定个时吧?”

段长川听见自己说。

虽头昏沉沉的, 可心里却分外的轻快。

“爸爸做事有始有终,汤也是我盛出来的。”

“那谢谢您。母亲呢?今天周末也在忙吗?”

“是啊,每天守着那么个集团, 忙死她算了……都多少天没着家了, 儿子病了没空管,老婆也不知道疼。”

话音都没落下, 就和冥冥之中有什么牵着似的,楼下的门发出滴一声响。

接着, 便传来了女人和阿婆间的对话。

“家主您回来啦, 太好了!少爷和夫人肯定很开心。”

“嗯, 阿穆和小川呢?我听冬程说小川病了?”

不等楼下的阿婆回话,守在床边的人已经朝门外抱怨起来:“可不是么,再晚回来两天他都好了。”

再然后,一身黑色连衣裙的女人便出现在了卧室的门口。

长长的头发,鬓发勾在耳后,露出黑色的耳钉。

“不就出差了四天?都已经压缩过行程了,还嫌我回来的慢啊?”

女人说着,朝男人走来。

看见靠在床头吃梨的少年,先笑着在他头顶摸了摸,后搂着男人的肩膀,在他颊边轻轻地吻了一口。

男人立时便红了耳朵尖,低声地抱怨:“晚了,我行李都打包好了,马上你老婆和儿子就都跑了,你就自己一个人和你的集团过吧。”

段长川闻言,扑哧一声笑,说:“母亲别担心,我不会跟爸爸跑的。”

被浅浅地瞪了一眼:“真是白把你生下来,一点都不向着我!”

一句话,让梦里的段长川一怔。

同样的话,他似乎也在另一个人口中听到过……

顿时画面一转,他又站到了古朴、华丽的凤玺宫。坐在榻椅上的女人,一身金绸缎,留着长长的指甲,连哭起来都像是被设定好似的。

“哀家含辛茹苦地将你生下来、将你养大,你就一点都不为哀家考虑吗……”

【宝贝,来尝尝爸爸熬的梨汤。】

【皇儿,你怎能让哀家如此寒心……】

【谁说我只会定时的?汤也是我盛的好吧!】

【皇儿,你何时才能长大啊……】

两个不同的世界……

截然不同的生活。

段长川像是一条被拔河的绳,被奋力地撕扯。

终究,还是他在的这一处世界赢了。

他孤零零地站在明圣殿外……望着另一个世界渐渐地淡化,爸爸与母亲相挟着越来越远……

就连手里那一碗滚烫的梨汤,都慢慢变得冰冷……

乍然,风骤雨疏。

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空落落的掌心,一时分不清楚,究竟是雨,还是他的眼泪。

【爸爸……】

【母亲……】

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们,不要丢下我……

……

“爸……爸……”

睡梦中的少年缩成一团,嘴里喃喃地叫着。

眼泪濡湿一片。

“段长川,段长川?”

梦里的景象渐渐退去……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睁眼,对上一双满是担忧的眸。

“白……素?”

少年眨眨眼,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珠。

女人就抬手为他擦干净,温柔地问:“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刚去洗了个澡,所以才没在你身边。”

段长川环看四周,才发觉殿里依旧灯火通明着,还未到深夜。

“朕方才……梦到了你说的世界。有个男人,他叫阿穆……他,对朕很好。”他轻声说:“朕叫他爸爸。”

女人俯身,指尖轻柔地拂拂他的发:“嗯,你的爸爸是个Omega,名叫向穆。你母亲是个Alpha,她叫段以南。是个纵横商政两界、十分厉害的人。”

少年低垂了眸:“他们也都是生养朕的人吗?”

“嗯,他们是。”

可是……

可是,为什么同样都是生他养他的骨肉血亲,相处起来却那么的不一样呢……

隐没在烛光暗影里的少年,唇角难过地向下压着。

过了好久才重新发出声来……

说:“朕……不想要母后。朕想要朕的爸爸和母亲……”

“可是这样,朕是不是……特别不孝。”

最后一句话说出,眼泪唰地下来。

身体里就像有一道枷锁似的,一直捆着他,质问他:皇儿,你稳能如此?哀家是你的母亲。

不顺从她的意,是不孝。

不低眉顺目,也是不孝……

这样的生活一点都不想要了,也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真的,好累。

“宝贝……阿川……”

落在被子里的手被温柔地牵起,他听见女人温柔的声音。

她说:“你没有不孝,这也不是不孝。这世间,并不是每个人生下孩子,就能成为一个好的父亲或是好的母亲。白颜渊是个好父亲吗?相夫人是个好母亲吗?不管是庶女的白素,还是嫡女的白锦芝,生在那样的家庭里,都不会过得好。那个死去的白素,肯定也不想要白颜渊那样的父亲。宝贝,你觉得,她不孝吗?”

少年压抑着的哭腔,低低响起:“可……朕的命是她给的……”

“你的命,是另一个世界的爸爸和母亲给的,和她并没有任何关系。你是个Omega,她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生出Omega来?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真是你母亲,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孝顺了,她把你的生活搅得那么痛苦,难道你连一丁点脱离她的想法都不能有吗?段长川,人不是深明大义的神仙,也不是大慈大悲的菩萨,每个人都会有私心和阴暗面。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这不是不孝,乖……别总和自己较真。”

女人说着,吻在他的指尖。

“你就活这么一回,不该好好地、随心地活吗?别想那么多,你活的太累了。”

后,指尖乍然落下一片柔软温热……

少年本能地勾起手指。

再望向那人时,才发觉,对方目光一直专注地朝他望着。

于是,后知后觉……脸上泛起些许热意。

“朕知晓了。”

“乖……”

……

-

一夜无话。

因着段长川身子不好,昨日便下令免了这几日的早朝,于是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朦朦胧胧间,听见白素在外殿同人说话:“要不,先将陛下叫醒?这药得一日两次地吃,再不醒要到晌午了,另一次得等到半夜吃了……小先生马上也要过来为陛下请脉施针了。”

“我去叫他。”

“劳烦娘娘。”

向来自律、从未在日出之后起床的少年,连忙掀了帘布。

才发觉,外头的日头早已高起。

窗边的榻上,映出灿烂的光。

白素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少年扒在床边的帘布,怔怔地望着窗棂的方向,懵懵的。

“醒了?饿不饿?起来洗漱,我叫长乐传早膳。”

白素走到少年身边,随手拿了今早备好的衣服,说:“胳膊张开。”

而后为他穿上衣服。

动作自然的,像是做了无数遍似的。

段长川几乎立刻的,便想到了自己当初那个做了许多次的梦:她确实做过……在新婚当夜做的。

尽管之前已经确认过,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其实都是他和白素之间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可经过昨日的那一场回忆,他才终于对这件事有了真实感。

少年垂眸,看向自己还没有什么变化的小腹……

又忍不住暗暗地笑自己。

那当然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毕竟,他的肚子里都有了一个小东西呀。

昨天,这个小东西还把他折腾的不清。

正低头看着,一只温热的手,忽得覆在了小腹上。

少年抬头睁大了眸子,恰恰好,对上Alpha狭长温柔的眼。

问他:“今日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朕,好……一些的。你不要担心。”

他连忙说。

下一刻,被人径直抱着,坐到了外殿的榻椅上。

椅子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垫子,腰后也放了软软的靠枕。坐在上面,几乎没有半点不适。

再然后,他就被女人侍奉着,擦了脸蛋、漱了口,然后吃饭。

总之,从坐上这个榻椅开始,除了嘴他就哪也没动过。

该怎么说呢……白素照顾他的这个水准,可能是按照他脖子以下都瘫痪的标准来的。

长乐煎了药进来,都被这阵仗给吓了一跳。

小太监看着段长川的目光,从震惊到茫然,又从茫然到震惊……来来回回反复好几遍,最后变成不知所措。

【难道……是奴才这十几年都做错了吗?】

一眼就看穿小太监心理活动的段长川:……

当然不是啊!

哪个皇帝要人这么伺候的?别说十几年,就是一个月都要伺候废了吧!

更尴尬的是,他都还没来得及自己拿筷子……

一身锦衣的小先生,已经背着他的大药箱到了门口。

而白素舀饭的勺子,刚好送到他嘴边上。

于是……

阳光正好,帝王寝殿的门门大开着。

端着药碗的太监,站在门槛里头,神色彷徨、不知所措。

而九岁的小娃娃,隔着一道大门,瞪大眼睛遥遥地和里面的人对视。

良久之后,稚嫩的声音传进殿里:“也……没有要注意到这个程度呀!陛下的胳膊还是可以动的!在屋子里走动几下,都没有问题!因噎废食是不对的!”

段长川:……

【救……】

他好像突然理解,当初母亲和爸爸私下里恩恩爱爱,被自己撞见时,爸爸的尴尬心理了。

因为他现在也,好-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