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阶段成果
拆迁第二十九日，第二月第一日。
高新区区委会议室，早上九点一刻。
这是区棚改办组织召开的村庄改造工作调度会，杨小强以王庄南社区联络员的身份参加。
会议上，南海街道首先通报本街道各个社区入户核对工作的进展情况以及南海街道下一步的工作打算。然后调度会对下一步棚户区改造工作做出了要求：
一、会议传达了今天早上区委吴江书记关于村庄改造工作指示精神。吴江书记的原话是这样的：“各位战友！全域房改以昨天为标志已取得阶段成果，各战队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工作扎实有效，均荣佩金星一枚！从今天起即转入决战决胜阶段：本月1日—7日为准备阶段，至为关键！任务有：1、督促评估机构出估值，4日内完成内业，5-6日完成办事处内的统筹平衡，7日内完成区内平衡；2、入户发动宣传明白纸，解惑答疑，特别是问题户要会同律师一起；3、找朋友。从两委成员、党员干部、社会贤达到基本群众，不断扩大签约面。请棚改办把以上任务制成表格每天通报进度，各战队要紧紧依靠办事处和社区两级组织做好工作，各战队司令要一线指挥，亲力亲为，两个办事处更要奋发有为！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是此次拆迁成功与否的关键！考验同志们的时候到了！”
二、截止昨天，各社区全面完成入户核对任务，各战队荣佩金星一枚。
三、 棚改办按照评估出值、入户宣传、找朋友的目标任务制定表格，要求街道、各战队每天通报工作进度，棚改办汇总上报。
四、 要求街道、各战队今天完成两委成员、党员干部、社会贤达、网格化成员的找朋友任务。
五、 街道组织社区抓紧制定社区搬迁安置补偿方案，本月5日前完成公示并上报。
六、 街道调配律师团队对问题房屋进行排查研究，提前化解纠纷，解决困难。
七、 棚改办会同南海街道研究《紫洲高新区棚户区改造征地拆迁及建设资金使用办法》的执行办法。
八、 关于对双高层安置公摊补助的解释：该条政策仅适用于安置房为两套及两套以上高层的户。（一证一户）
九、 关于对未登记房屋的解释：在该政策中的上级部门是指街道办事处。
这次会议上，吴江书记对棚户区改造工作的指导是很具体的，也很有可操作性，这是让杨小强很佩服的一点。通过吴江书记的工作指示精神，杨小强也可以看出，吴江书记是完全相信了街道、社区与战队报送的评估找漏进度，并依此进度做出了具体的工作指导。可是如果这评估找漏进度有假呢？如果这数据失去了本应代表的真实性呢？那会不会吴江书记依此数据做出的工作指导，也完全脱离实际了，甚至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呢？
据杨小强所知，现在几乎所有的社区评估找漏工作都没有完成，这个时候应该踏踏实实得把找漏工作做好，让老百姓都认为无漏可找了方可开始下一阶段的工作。可区委吴江书记非但安排下一步的工作，而且还安排得非常紧，要七日内把下一阶段工作做完，这不是要急着出事吗？
杨小强心道：《康熙王朝》里讲，奏折是最最不能相信的东西。难道吴江书记不知道？他自己从来没有到过王庄南社区一次，却完全相信王庄南社区上报的数字，他到底是对下面太放心呢，还是太懒，抑或是他因为位高权重了，逐渐地丧失判断力了？真以为他举一下旗，挥一下手，下面各个社区就拆完啦？
杨小强心里在想：吴江能做上紫洲高新区区委书记，一把手，是何等精明的人，又何等自信，可为什么在拆迁改造这件事上会犯糊涂呢？他一挥旗，下面的人都抢着给他报假熟数，只说好听的不说难听的，他似乎浑然无觉。他自信到了偏执，别人的任何意见都听不进去，区委孙福副主任已经跟他提过希望拆迁的进度慢一点稳一点，被他轻易否决了，这样在身边留下一群唯唯诺诺不敢提建议的人，这群人又随时可以露出狗的嘴脸，叫他咬谁就咬谁，叫咬几口咬几口。他经常说，让人家说话，天不会塌下来，到今天仍这样说，可谁说了他不喜欢听的话又能平安无事？我杨小强敢吗？
说到底，自我是人性的盲点，人太爱自己，本能地从自我的立场去体验一切，评判一切，本能地排斥那些对自己不利的东西。人们对事情的态度总是由自己的情感和利益决定的，没有什么客观性可言。吴江书记完全相信自己的领导能力，相信自己以往的拆迁经验，本能地排斥那些认为现在拆迁进度过急过快应该放缓放慢的想法，就要按照自己的意图去办，去要依照自己的计划去推行进度，把自己当成了拆迁一事的掌控者，忘记了拆迁的掌控者其实是棚改村庄的老百姓，老百姓愿意拆就拆得，老百姓不愿意拆就拆不得。违背了客观规律，是要栽跟头的。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赞成和反对，可那些缘故的依据又是什么不论事情转了多少个弯，说到底那些缘故只能是自己。偏见无法依据逻辑来矫正，它本身就是一个逻辑起点，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杨小强能要求吴江书记改变他固有的看法，多到下面的社区去转转，调查研究吗？就像他能要求自己在大家都保持沉默的会议上单独发表个人的不同看法吗？人有脑袋，可他的脑袋是由屁股决定的，屁股坐在哪里就说哪里的话，而且坚定不移坚如磐石。道理是假的，利益是真的。道理随着利益转，因此各有各的说法。杨小强这样的小人物如此，吴江书记这样的大人物更是如此，不同的只是小人物没有力量左右事情的方向。杨小强当然不敢在大家都保持沉默的时候单独跳出来，以防遭到排挤、打压和处理。吴江书记是能左右拆迁的进度安排，还能左右区里的人事安排，甚至其他许多的重大决策，可正因为如此，他反而成了一言九鼎的“神”，碰不得也摸不得，久而久之，自己也认为自己应该金口玉言，说一不二，否则就降低威信。在一片阿谀奉承之中，恐怕他早就忘记了调查研究这回事。
晚上，杨小强照常报着当日工作总结，照常报着假数据假进度。
他是这样上报的：
“
3战队
王庄南社区（安监局）
工作进展：
1、王庄南社区对于存在争议和纠纷的房屋，积极利用律师专业力量，同社区一起尽早介入，进行调解，争取利益相关人尽快达成一致，便于后期开展签约工作，需要走法律途径的尽早启动。
2、预判评估值后出现的各种不利情况，对将来如何处理召开碰头会研究。
3、社区两委成员、党员干部开始找朋友任务。
下一步打算：
协助评估公司完成下一步出具评估初值等相关工作。
”
这都是些假进度，其实真实的情况是王庄南社区评估找漏工作还没有完成。
杨小强把真实的情况以微信的形式发送给了局长。
第一条微信：“局长，今天以后的当天工作情况不好写，因为实际上社区还在进行评估找漏工作。多少得编。”
第二条微信：“王庄南社区，今天实际评估找漏390户。”
局长也很自然地回复一个“好”字。
杨小强知道，其他的社区也基本都是这样报的，报都在找朋友、出评估值，实际上，大家都在造假，大家的真实情况都是评估找漏工作还没有完成，还在找。
当造假已经成为了一种默契，那所有的人也都乐在其中了。
甚至杨小强对今天的造假也没有前几天那样难受，久了，也就这样了。没办法，人在官场，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