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是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
朦胧中他像是置身与青翠山林的清晨,四周是晨光初现云雾缭绕,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清新干净。
沈令带着舒适的笑缓缓睁眼,却发现天光早已大亮。
没有云雾缭绕也没有山林,明媚的阳光将帐篷照得宛如一个黄澄澄的小灯泡,甚至有些灼烧着视网膜。
时间怕是不早了。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沈令立刻坐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眩晕和心跳加速,眼前蒙起一阵黑雾。
沈令不敢乱动了,手指无意识抓紧睡袋,静静等待这一阵不适过去。
早上起床头晕不舒服是正常的,这么多年沈令早就习惯了,平时他一直有注意慢起慢坐,倒不会太难受。今天大概是换了地方又起得急了,眩晕的持续的时间比以往长了些。
他按了按胸口,视线慢慢恢复后,往身边看了看,贺闻帆果然早就起了,连睡袋都已经被收了起来。
这次露营只是周末的一场小活动,不会玩太久,主要目的也是为了看月食,既然月食已过,那起床后也该慢慢收拾准备打道回府了。
沈令静静坐了会儿,心里有点不舒服。
虽然身体是疲累的,但总觉得没有尽兴,好像差了点什么,具体却又说不清楚,心里闷闷的。
不过两天一夜确实是原本的计划,周末过去第二天是工作日,大家又会回到原来的样子,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沈令摇摇头,起来洗漱过后,就着保温杯里的热水吃了药,在帐篷外却没看到贺闻帆的身影。
他给贺闻帆发了条消息问大家在哪,贺闻帆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沈令连忙接听:“喂?”
“醒了?”
贺闻帆声音夹杂浅浅的笑意,像是在一场愉悦的聊天里突兀地接起电话,笑音都来不及藏,是出游时特有的轻松惬意。
沈令愣了愣,问:“你们在哪里呀?”
贺闻帆却说:“等我一下,我来接你。”
“好吧……”
挂断电话,沈令坐在帐篷边缘,抱着膝盖,盯着地上不知名的小花看,心里更加郁闷。
他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贺闻帆倒是玩得开心。
贺闻帆很快到了,穿着纯白的T恤在沈令身前蹲下,果然满脸笑意:“洗漱完了吗,去吃早饭?”
“洗完了。”沈令回答得很乖,嘴巴却噘了起来。
贺闻帆一愣,大清早就闹情绪?谁把小朋友惹到了?
“怎么了,不开心?”他笑着问。
“没有。”沈令说。
“没有不开心,但是嘴巴可以挂油瓶?”
沈令瞪他一眼,慢慢把噘起唇瓣抿了起来:“这下挂不上了。”
贺闻帆哭笑不得:“到底怎么了?”
沈令不是能藏事的人,和贺闻帆对视一会儿,就泄了气,“你们玩得这么高兴,怎么也不叫我啊……”
贺闻帆恍然大悟。
原来是觉得他们在背着他偷偷搞活动,没有参与感,不开心了。
贺闻帆捏捏沈令的手腕,笑得垂下头。
“你还笑!”
“好好好,不笑了。”贺闻帆清了清嗓子,收敛笑意。
“我们没玩什么,”他说:“刚吃了早饭,在聊周边还有什么有趣的,说带着你去玩玩。”
沈令眼睛亮了亮:“真的么?”
“骗你干什么,”贺闻帆笑道:“后面那片湖是市内最大的天然湖泊,等下去踩脚踏船兜兜风怎么样?”
沈令原本就意犹未尽,一听还能玩一会儿,整个人都明亮了:“好呀。”
贺闻帆笑着站起身:“先吃早饭。”
桌椅搭在湖畔,沈令在小马扎上坐下,宋晓就笑吟吟地递来一个二明治,沈令接过来,竟然还是热的,他连忙道谢。
“小沈同学,昨晚睡得怎么样啊?”郁季懒洋洋地问。
清风怡人,他戴着墨镜躺在草坪上,一派悠闲自在。
沈令点点头,嘴里包着二明治含糊不清地说:“很好,谢谢郁劳斯关心。”
陈宇也跟着问:“昨晚的月食看见了吗?真是漂亮啊,我看过的最漂亮的一场月全食。”
“看见——”沈令捧着二明治,正想加入回忆的阵营,却发现自己好像想不起昨晚的月全食长什么样。
他歪了歪脑袋,呆呆地愣住。
贺闻帆掩唇笑了笑:“行了,先让他把东西吃完。”
于是沈令很认真地吃完了。
只是他想了半天都对昨晚的记忆感到模糊,确认自己没有看到什么月全食。
可昨晚贺闻帆叫醒他后,他明明很努力地睁大眼睛望着天空了啊。
怎么现在却像失忆了一样?
他凑到贺闻帆耳边,小声问:“昨晚真有月全食?”
贺闻帆点头。
“不是偏食或者半影月食?”
贺闻帆认真道:“非常伟大的一场月全食,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振奋。”
沈令大惊:“那我怎么没印象?”
他记忆里,天上的那坨黑影只把月亮吃了一半啊。
贺闻帆弯了弯唇角,“因为你睡着了。”
“…………”
沈令一噎,如鲠在喉。
他知道自己后面精神有点不好困得要命,但印象里他也坚持看了很久,他不相信自己能睡成一头死猪。
沈令坐直:“我不信。”
贺闻帆便翻出了昨晚拍的照片,全是郁大作家倾情所摄。
里面不仅记载了月全食的完整过程,还包含了沈令躺在贺闻帆肩头呼呼大睡的小彩蛋。
他只看一眼脖子就开始变红,咬牙看完所有照片后,整张脸都红完了,和餐盘里的小番茄交相辉映。
真的是好伟大的一场月全食。
他也真的是睡得好人事不省。
沈令闭上眼,咬牙道:“就算我睡着了,你也可以叫我啊。”
“我叫你了。”贺闻帆说。
他是真的叫过沈令。
如果放在平常,沈令睡着了他可能会不忍心。
但昨晚的月全食实在壮丽而伟大,今早世界各地的媒体都在报道,错过一次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
所以奇景出现的瞬间,贺闻帆就叫过沈令。
但沈令睡得太沉了,以至于贺闻帆稍微加大音量,他都会像吓到似的皱起眉头呼吸急促。
贺闻帆怕强行唤醒他心脏会难受,这才遗憾作罢。
话到这份上,沈令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低头一张张翻着照片,景致越美越是痛心疾首自己没能看见。
原来一大早心里就空落落觉得意犹未尽差了点什么,是因为他错过了月食,错过了此行的首要任务。
沈令垂着头无比低落,怨恨自己身体不争气。
贺闻帆捏了捏他的后颈以示安慰:“好了,没关系的,以后一定还有机会。”
沈令恹恹的:“真的还会有吗?”
贺闻帆注视着他的双眼,蓦然笑了笑:“不管有没有,事情都已经过去,我们现在应该开开心心地去坐船,如果让消极的情绪连后面的行程都影响了,不是更得不偿失吗?”
沈令愣愣地眨眼,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
贺闻帆说话听起来真有道理。
昨晚来看月食的人多,今早留下来继续游玩坐船的人自然也比往常多了不少。
沈令排队的时候总觉得另外二个人有点奇怪。
大家明明是一起来玩的,却分成了两队,郁季和陈宇夫妻排在前面,和沈令他们隔着好几个人。
郁季举着相机四处拍拍,但拍向沈令这边的时候最多,陈宇他们也一直在打电话,像在商量什么事。
沈令好奇,问贺闻帆,贺闻帆却只让他好好玩别多想。
上船前,沈令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穿好救生衣,迎面却走来一个穿着玩偶服的人,往沈令怀里塞了一捧鲜花。
是几十只深蓝色的玫瑰,其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满天星,像用玫瑰搭出一片星空,包装相当精致,一看就不便宜。
沈令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以为对方是送错人了想还回去。
可玩偶人只是往他手里又塞了一张卡片,就蹦蹦跳跳地走远了,还两步一回头朝他大力挥手。
沈令翻开卡片,上面用印刷字体写着:送给今天湖边最幸运的人,希望你以后每一天都开心、平安、健康。
工作人员开始催促,沈令盯着玩偶人离开的方向回不过神,还是贺闻帆揽着沈令的肩把他带上的船。
小船渐渐往湖心驶去,沈令抱着花时不时就往岸上看一眼,眉眼间皆是无措。
贺闻帆暗暗打量着沈令的神情,问:“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
这束花漂亮得沈令甚至舍不得摸,而收到礼物也总会让人心情愉悦,但平白无故被送花,沈令欣喜之下却更加好奇和惊讶。
他垂眸摇了摇头。
“别多想了,”贺闻帆说:“安心当被选中的幸运儿不好吗?”
“……真的没关系吗?”
贺闻帆笑起来:“没关系,这束花很衬你。”
他语气亲切自然,带着真心实意的夸赞,沈令恍惚也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受得起这束花。
他害羞地抿了抿唇:“谢谢。”
湖面清风徐徐,沈令闻着花香吹着微风,欣赏周围山水,渐渐感到一种宁静的欢喜。
陈宇夫妻和郁季早他们一步上船,夫妻俩远远的**在前面,郁季却总环绕在他们身边不远处,拿着单反一个劲拍。
在无数次与郁老师对视后,沈令小声问贺闻帆:“郁老师为什么总拍我们?”
贺闻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略瞄一眼就移开,淡淡道:“他爱好摄影。”
沈令皱眉:“可郁老师一直都只拍风景不拍人像的。”
贺闻帆一愣:“你连这个都知道?”
“当然啊,”沈令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我收藏过好几本郁老师的摄影集呢。”
“…………”
贺闻帆点点头,嘴角苦涩地扬了扬:“挺好。”
行至湖心,周围船只渐渐远去,喧闹声化为寂静的风声,贺闻帆停了下来,两人静静吹了一会儿风。
“沈令。”贺闻帆忽然出声。
沈令扭头:“怎么了?”
贺闻帆十指交握,舔了舔嘴唇:“你二十一岁了吧?”
“对呀。”
“上大学真好,你们学校恋爱的多吗?”
沈令笑起来:“你那天不都看到了吗?”
“……也是。”
贺闻帆喉结滚了滚,沉默两秒后,用平静的声线:“那你有没有——
话音未落沈令忽然皱起眉。
“怎么了?”
贺闻帆神色一凛,怕他突然哪里不舒服。
沈令却缓缓垂下头,看向怀里的玫瑰。
他从花枝间隙拿出那张小卡片,重新打开看着上面的文字,默念般轻轻读了出来。
贺闻帆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念这个,喉咙发紧:“一段很平常的祝福语?”
沈令眨了眨眼。
是很平常,不新颖也不特别。
他愣愣抬头,看向贺闻帆的眼睛。
可是第一次打开时,贺闻帆并不在他身边,也没看到上面的话。
他怎么知道沈令是卡片里说的,被选中的幸运儿呢?
沈令心跳陡然加速。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微凉的湖风拂过脸颊却像在发烫。
贺闻帆五指不由自主地收紧。
慌乱的对视中,一串铃声打破寂静湖面。
沈令手忙脚乱在身上摸了摸,找出手机,看到消息瞬间睁大眼。
“——我妈妈回来了!”
可他的全部行李都在贺闻帆家!
俞灵进门会看到一个空壳!
先前所有惊讶的、忐忑的、甜蜜的、欣喜的情绪统统变成碎片,沈令惊呼着踩上踏板就要往回走。
贺闻帆也措手不及,但沈令要回去他除了顺从能怎么办。
沈令一双腿像踩着风火轮似的疯狂旋转,念念有词:“快点快点!”
贺闻帆按住他的膝盖:“你别动了我来蹬!”
“不行,两只脚哪有四只脚快!”
“沈令住腿!”
霎时湖心鸡飞狗跳水花一片,艳丽的蓝色玫瑰零落花瓣几许,卷入波涛中,翻滚、起伏、逐水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