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沈令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又是怎么睡着的。
第二天闹钟震动时,他已经好好躺在**,身边被角都被掖得严严实实。
这一觉睡得非常好,醒来的瞬间都还像飘在云端。
昨晚那席谈话在脑海里变得朦胧,被记忆勾画上一层似真非真的薄纱,变得遥远空旷。
有短短片刻,沈令差点以为那是梦。
他懵了几秒,抬手关掉闹钟。
今天一整天都很忙,有店庆的正式宴会,还要另外准备贺闻帆的生日。
沈令无暇多想其他,快速收拾好,悄悄离开酒店。
他坐缆车去了山顶的酒店,租下的小仓库已经事先被打扫过,干净又宽敞。
刘经理、宋雅和小陈哥都先他一步到场,正在铺陈桌椅,往墙上挂小装饰。
沈令关上门放下包,上前两步把要挂在灯上的彩带递给小陈哥。
小陈踩在梯子上不方便拿,见状接了过来:“谢谢小令啊。”
“没事没事,”沈令摆手,扶住梯子:“陈哥你小心点。”
他冲大家笑笑:“不好意思,我来得有点晚。”
宋雅抱着纸箱过来:“没有啊,刚合适,我们也才到呢。”
刘明申附和。
沈令看大家都在忙碌地干活,有点感激也有点愧疚。
“真的麻烦大家了,”他说:“主会场那边现在也在布置腾不出人手,咱们这里人有点少,辛苦大家,等结束回去我请吃饭。”
“真的呀?”
“有饭吃那就不辛苦哦!”
“小令放心,有小东家请客咱不得敞开了吃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逗得沈令发笑,他活动了下手腕,也拿起几串装饰彩灯帮大家一起挂。
“贺先生您早餐想吃什么?”
“贺先生您待会儿是想继续爬山,还是坐缆车去山顶?”
“宴会是下午三点,但咱们可能需要提前一段时间到。”
……
“贺先生您别走啊……”
贺闻帆一大早起来没见到沈令的人影,心情就不太好。
又多了一个阴魂不散的的秦臻,更吵得他心烦。
“沈令呢?”他问。
秦臻在他身后停住,说:“他先去山顶了,和其他人一起布置宴会。”
贺闻帆皱了皱眉:“这么早去?”
“是啊……”秦臻讪讪一笑,咽了咽口水:“会场比较忙,他又是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茶师……”
贺闻帆恍然。
也对,沈令毕竟是茶舍的职员,和他们这种单纯来玩的客人不一样,也有自己分内的事情要做。
贺闻帆按按眉心,觉得自己简直魔怔了。
一刻看不到沈令在身边,心里就不舒坦。
他背起包往山里走,见秦臻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又停下:“你要跟我爬山?”
语气已经不算客气。
秦臻屏住呼吸。
虽然沈令要她跟在贺闻帆身边以防情况有变,但她在鸣雪斋上了三年的班,深知贺闻帆是个极其讨厌别人没事凑在他身边的人。
她没那个胆子去触怒贺先生。
况且就算真的硬着头皮跟去爬山了,她也不可能跟得上贺闻帆的脚步。
权衡两秒后,秦臻退后一步,露出恭敬的笑:“当然不会,我送送您。”
贺闻帆脸色这才好些,略一颔首:“多谢,回去吧。”
“好的。对了贺先生,”她提醒道,“宴会开始前还有其他活动,请您务必提点到场。”
“几点?”
“一点左右。”
“知道了。”
贺闻帆不再多言,转身进入蜿蜒山路。
秦臻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树丛中,长长抒了口气,背后都冒汗。
她想了想,二话不说坐缆车去了山顶。
山顶会场还在有条不紊地布置,过了一会儿沈令打电话来。
“小臻姐,你那边怎么样了?”沈令听着有点急。
“还行,都在计划中,我已经在山顶了,但他登山,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怎么了?”
沈令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们这里彩带桶出了点问题,有的彩带飘不远,有几个根本就是空炮。经理下山取蛋糕,现在也还没到。”
彩带是节庆寿宴气氛组必备,少一点氛围会差一大截。沈令挑剔,生日蛋糕要当天现做不能隔夜。
彩带蛋糕都没有,生日会也就失去一半的乐趣。
秦臻还算冷静,说:“蛋糕没关系,经理刚才跟我说他已经要上缆车了,很快就到。但彩带桶现在下山买怕是来不及。”
沈令说:“不用下山,这个酒店经常办活动,基本的彩带桶肯定有多的,我们直接去找他们买一点就行,主要是得多费点时间。”
“时间有的是。”
先前做计划是留出了处理突发事件的时间的。
秦臻看了眼手表:“现在才十二点,正常人徒步上山怎么也要一点才能到,最后一截路也没有缆车站点了,放心我就在路口堵着,他必不可能——”
秦臻说着蓦地噤声。
“喂?小臻姐?秦臻——”沈令还以为信号出了问题,拿起手机四处晃。
下一秒,他听见秦臻惊恐地“卧槽”一声:“他来了!”
“什么?谁来了?”沈令信号是真的有点不好了。
“贺先生到了!”
秦臻差点尖叫。
贺闻帆从远处拐角逐渐现身,山林隐秘间,一身纯黑装束尤其显眼。
他右手拿着瓶喝了一半的纯净水,不急不缓地上前,呼吸也趋近平稳,那么长的一段山路仿佛没有消耗掉他多少体力。
秦臻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百密一疏,他们的计划里余留出了发生意外的时间,但谁都没有考虑到,贺闻帆非人体力还能让这个时间大大提前。
电话两端不约而同地沉默两秒。
“拖住他!”
沈令留下这三个字,嘭地挂断电话。
贺闻帆今天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见不到沈令他总是不安心,周围人的表现也很古怪。
尤其是那位姓秦的女店员。
他刚登上山顶,又在会场入口看见她,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惊恐。
“贺贺贺先生,您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贺闻帆径直进入会场:“有问题?”
“没没没有,”秦臻抹了把额头的汗:“就是觉得您走得这么快,真厉害……”
这话在贺闻帆听来相当莫名其妙。
他只是没心情停下来看风景,一路没休息地走上来了而已,换成别人不都应该差不多吗?
他没应,目光在现场逡巡一圈。
露天的山顶平台空空****,宴会陈设布置得趋近完善,但一位客人都没到,只有几个员工在改善细节。
早上说的什么特别活动,压根连影子都瞧不见。
也瞧不见沈令。
贺闻帆再仔细的搜索一遍,确实没有。
“沈令呢?”他问。
秦臻拿了张椅子过来,小心翼翼摆在贺闻帆身边:“您走累了吧,坐下歇会儿喝口水。”
贺闻帆没坐。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出不对劲了。
他转身看着秦臻,一字一顿:“沈令呢?”
语调平静到极致,压抑的尾音却昭示着即将告罄的耐心。
秦臻再也不敢打哈哈了。
她欲哭无泪,万分后悔昨晚没有据理力争,让沈令来陪贺闻帆。
如果是沈令在,贺闻帆绝对不可能这么凶。
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有点忙……我们在山顶酒店屯了些东西,人手有点不够,他就帮忙去仓库拿,马马马上就回来了,您别急……”
秦臻以为,解释到这种程度,贺闻帆能耐下心等几分钟,但恰恰相反,这句话好像牵扯出贺闻帆更大的怒气。
“你说沈令在仓库拿东西?”
贺闻帆不可思议。
秦臻现在已经无法预估贺闻帆的心理状态了,只觉得身边的空气都沉闷压抑得要吃人。
她在短短片刻将自己那句话翻来覆去过了几遍,都想不出有什么问题,硬着头皮“嗯”了声。
贺闻帆像是听到什么离奇的话,唇角动了动,喉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惊叹。
下一秒,他越过秦臻身边,朝不远处的酒店快步走去。
贺闻帆简直觉得荒唐。
这家茶舍的人居然让沈令搬东西。
他们居然敢让沈令去仓库搬东西!
仓库是什么地方,又杂又乱烟尘弥漫,空气还湿冷,沈令连个包都背不动他能搬得起什么?
还大清早就来搬了一上午。
万一摔着冻着生病呢?
什么茶舍连个搬运工都请不起,要让只会泡茶的手艺人去搬东西。
贺闻帆边走边给沈令打电话,忙音。
他又连着打了几个,还是不接。
贺闻帆血气有点上涌了。
秦臻在后面追着跑,她给沈令打电话,没接,多半是忙起来顾不上了。
她又打给宋雅,让他们加快脚步,贺闻帆已经奔着仓库去了。
宋雅那边也有呼呼的风声,估计抱着彩带桶在跑,喘着气问他贺闻帆走到哪里了。
秦臻连忙抬头,随即顿住。
那道身影早已消失在视线范围。
沈令不能剧烈运动,让宋雅和陈哥去买彩带桶,他自己留下来打气球。
气球里要装亮片和便签纸,和等下的生日礼物有关。
沈令快速充好六七个气球,栓在一起,拿着写了生日快乐的卷轴,踩上梯架往墙上挂。
刘经理拿蛋糕还没回来,空旷仓库里就剩他一个人,卷轴的带子有点短不太好系,沈令一只手又攥着气球不方便,努力好久都没系上。
砰——
身后仓库门被推开。
沈令以为是经理或者宋雅他们回来了,连声招呼着让过来帮忙。
一回头,看到的却是贺闻帆。
他像是跑来的,外套都被脱掉拿在手里,衬衫领口的扣子开了两颗,胸膛微微起伏。
沈令怎么也没想到他能来得这么快,吓了一大跳,脚下差点没踩稳。
楼梯晃了两下,沈令倒吸一口气弯下腰抱住架子,好歹稳住了平衡,没把自己摔下去。
贺闻帆瞬间血压都起来了。
梯子还有些颤巍巍地晃。
那么高的铁架子楼梯,沈令踩上去,下面竟然没一个人帮忙扶着。
“沈令,先别动。”
贺闻帆喘口气,制止他任何动作,快步上前扶稳楼梯。
他仰头看向沈令:“现在下来。”
沈令像还没缓过来,手里紧紧攥住一束气球和一个卷轴。
贺闻帆伸出一只手,重复道:“沈令,下来。”
这两样东西是注定挂不上去了。
贺闻帆神色太过严肃,连小臂肌肉都是紧绷的。
沈令不敢反驳,从最高处慢慢下来。
一阶。
两阶。
那几秒,贺闻帆耐心被拉得无限长。
沈令下了两阶,在能够得到的时候,将手伸向贺闻帆。
下一秒手掌被温暖的体温包裹,眼前一花,贺闻帆直接将他抱了下来。
沈令惊呼一声,在轻微的失重里搂紧贺闻帆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