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面试结束,又去市内景点走走逛逛,去品尝各种小吃,又买了些特产带回去,转眼间就又坐在了回程的火车上了。

再回单位,恍然隔世,明明昨天上午还在W市步行街手拉手地逛,在长江大桥上吹风,今天回到安静的院子里了,去回想昨天,便犹如好多年前的事一样。

再上班,便见办公楼大厅中多了一个牌子,立在穿衣镜对面,一人高的蓝底的牌子上写着白色的字“上网不涉密,涉密不上网;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这是又搞什么活动?

来到办公室,来不及跟同事聊聊面试情况,科长就进来通知,下午开安全教育动员视频会议。这倒是进步啊,第一次开全局的视频会,不用再把院子里的人装上车,开过半个上海市,到总部去开会了,只要各处坐在各自会议室,打开视频设备,就可以听报告了,人力物力财力的大节约啊,就只需要浪费点时间。

下午开会,主席台上第一次由人变成了机器,两个大的视频终端,显示着总部的局领导们端坐会议室,由副局长主持会议,局长宣读文件,镜头在给了几位局领导们各自一个特写后,定格在了正在读文件的局长身上。

这种会议风格比较宽松,主席台上没有领导坐了,大家在下面便自由活泛多了,看书的看书,看手机的看手机,睡觉的睡觉,不时有人起身出去抽根烟,喝口水,上个厕所,回办公室休息一下,也许有人走了就没再回来,没有人会去关心这个的。

第二天上班,办公室中老钟、科长、大C、小C、女中校等,个个面色凝重,且低声在交谈些什么,没头没尾的,云娜觉得很奇怪,预感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待人都散去,云娜悄悄问老钟什么事,老钟神情严肃,声音很低地说:“后勤部车队队长,昨晚酒后驾车,出事了。”

“车队队长?谁呀?”

“局政委的亲戚呢,多可惜,年纪轻轻的,听说刚刚有了孩子。”

“局政委的亲戚?罗政委?”

“是呀,这事不让乱说,你知道就好,最近正在整风,搞安全教育,局里出这么大事,领导们这回有得忙了。”

怪不得刚才他们隐隐约约提到“顶风作案”,昨天下午全局还在开安全教育动员大会,最近通报了几批安全事故,有泄密的,有出卖情报的,有酒驾交通事故的,有丢失U盘的,还有一起持枪械斗的,上周云娜去面试,局里已经搞了几次安全教育了。

最最忌讳的就是这个“顶风作案”,部队内做事雷厉风行,上头领导一重视,下面马上行动,平时捅点小娄子,犯个小错,没关系,领导批评一下,记个过,下不为例就行,这种关键时刻要是被抓,那就糟糕了,小错会无限放大,领导大会小会批,甚至上纲上线,处罚严厉上十倍。

所以,犯错误也是一件技术活,要挑对时间,挑对场合。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的ICU病房,但估计不乐观。”老钟深深吸了口烟,眉头皱了起来。

“昨晚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全局开视频会议,他没开完就走了,开着军车跟几个朋友跑到郊区一个农庄吃饭,喝了不少酒,喝完居然还开车,可能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吧,也没喊个司机来。结果在快到单位的一个地下通道开出来,一头撞到了马路中间的隔离带上,对面车辆还比较少,只有一辆车躲避不及,造成一些擦伤。交警赶到时,他人整个卡到驾驶座上,酒气很浓,后来动用了设备剪开车头才把他救出来。听说比较危险,到现在还在抢救,局里几个领导都到医院了。”

车队队长,局领导亲戚,云娜脑子里突然联系了起来。会不会是彤彤的老公?

“是不是跟我们一批分来的?姓罗?他老婆培训时还跟我一宿舍,叫周彤彤的?”

“应该是的,你认识?”

“认识他老婆,后来分到各处后就很少联系了,听说她最近刚生了孩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可怜呀,太年轻,太冲动,喝了酒哪能开车?车队管理也是混乱,这几年经常有战士酒后闹事,打架的,还有开车乱闯红灯的,交警也管不了,只能警备区管。擦擦碰碰的小事不断,前两年发生过一起交通事故,军车逆行,跟一个地方车相撞,把人撞成重伤,局里赔了四五十万,那个战士年底退伍了,我当时就说,该趁这个机会好好整整车队,不然迟早还要出事,现在好了,出了大事,这回局里兜不住了。”

“战士还可以退伍,这回是军官,还在这个安全教育期间出事,我们局可要出名了。”

“是呀,违反了好多条,一是会议期间退场,没有请假;二是私自驾车,他这肯定不是办公差;三是私自离营,出去市区,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胆子太大了,一个下午手机关机,领导打电话都找不到他,这种事肯定不止一次了,以前没出事,大家都不知道而已;四是酒驾,喝了酒怎么能开车?还喝了不少,这不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嘛!”

云娜听了黯然伤感,不认识他也罢,毕竟当时见过几面,印象中也是一个高高大大,生龙活虎的一个男生,新近又刚当了父亲,车子房子票子儿子都有了,也算是人生一帆风顺吧,真真是叫天有不测风云。

老钟又跟着回顾起近几年,局里发生的较大的一些事件,如前年发生的四五个处长上班时间跑去洗浴中心,被公安给抓了现行,然后扣住通知单位领人,一时间沸沸扬扬,局长大发雷霆,但也没撤职,只是记了大过,年底让这几个人转业的转业,退休的退休,也算大事化小了。通过这些事例,老钟在推测,这件事估计也会尽量低调处理。

这时科长进来,匆匆走到老钟面前,压低声音说:“刚传来消息,不行了。”

“不行了?”老钟压抑的声音中掩饰不住震惊。

科长点点头,大家都有些沉默,老钟给科长递支烟,然后边抽烟边低声叹息:“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年轻!”

接下来几天,要处理善后事宜,各种消息不断地传来,似乎产生了一些分歧。

作为家属一方,提出要单位认定为烈士。局里正在协调,但似乎有一定的难度,因为这事一查便明,出去的时间,吃饭的人,酒后驾车,还有撞上了地方车辆,交警也出动了,还出了事故认定书,善后的事也有不少,使局里工作极为被动,何况是在安全教育期间,发生车毁人亡的重大事故,局长心里正窝着火呢。如果认定烈士,便要上报,审批,这许多环节便很难自圆其说。

罗辉的父亲待了几天便回去了,留下一个秘书模样的中校,代表家属在这负责事故的后续处理,他母亲赶到的当晚,见到了儿子的惨样后便晕倒了,后一直住院不起,局里又加派一人,每日在他母亲的高干病房跑腿打杂。周彤彤自从知道出事后,便一直六神无主,她父母也在第一时间赶来,帮她带孩子,她则成天泡在医院里,以泪洗面,人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了。

在单位的最后几个月,便伴随着这种种消息,飞快地过去了,云娜参加了他的遗体告别仪式,在葬礼上最后一次见到了彤彤。她表情很木然,眼睛红红肿肿,排在她那位地位显赫一脸严肃的公公与伤心地要几个人搀扶着的婆婆后面,瘦小不堪,眼神发直,一朵大大的白花,正挡在她那伤心欲裂的胸前。

云娜忍不住上前跟她握了握手,她的手冰冷冷的,却不敢与她有眼神交流,那一刻,在那种环境中,云娜自己的眼泪都忍不住要夺眶而出了。

在她公公伟岸的身影边,她仿佛看到,彤彤前面的路,会更难。如果把她公公比作这个家的太阳的话,那罗辉就是大气层中的臭氧,有了他,阳光便灿烂明媚,为万物生长提供光和热,若没了他,那太阳就会产生致命的紫外线。

云娜从葬礼上回来,叹息了好一会,人生的命运,便是如此地起落跌伏。

同是一批来的人,彤彤的路一直走在她们前面,最顺也最耀眼,然而,也许只是一秒钟的错判,便毁了几个家。

临走之前,政委喊云娜去谈话,也算是例行公事了。云娜刚签了一份合同,保证读完书回单位,五年内不得提转业,她当时有一种卖身的感觉,但一想,她转不转业,还不是局里来决定的,签不签又有什么区别?

云娜来到政委办公室,一张大桌子上,整齐地摆放了两摞文件,一个笔筒,旁边还插着一面国旗一面党旗,她在沙发上坐下,政委喊公务员来给她倒上水,然后便笑眯眯地跟她谈话,勉励她好好读书,学成回单位。

该讲的话都讲完了,政委仍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继续跟她聊生活上的事,问了一下张宇航的情况,并夸他是个踏实肯干的好同志。然后又主动跟她说,他年底会转业,待下次回来,可能坐在这儿的就是新政委了。

云娜很诧异,她从没想过,政委也要转业。

政委哈哈大笑,说,“在部队干了一辈子了,也想去支援一下地方建设嘛。”云娜陪着笑点头,说,“那是,不知打算转到哪个区?”

政委谈兴很浓,说,“去那个新区吧,可能会当一个街道办主任。”

云娜说,“那多委屈您啊!”

政委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与其去市里单位挂个闲职,不如去小地方当个一把手,我算过一笔账,我还有十年左右退休,现在转业,到地方还能好好干个几年,就算每年薪水二十万吧,这十来年也能拿个二百万左右,比在部队待十年,能多一百五十万呢,就算退休后工资不如部队,每个月最多差一千,满打满算能活到八十岁,也补不回这个差价啊。何况那时年纪也大了,吃东西也不香了,拿再多钱有多大意思?那些死守在部队不肯走的老头子,这个账没算过来啊!”

政委居然会扳着手指头,在跟云娜算经济账,真是万万也没想到啊。但不管怎么说,云娜对政委印象一直很好,因为他是一个难得的不板着脸又肯说实在话的人。

回到办公室,科长看到了,问处里谈过话了,云娜点点头。

科长知道处里对即将送出去读研的人还是很看重的,尤其是这个“强军计划”,是全军新推出的一个项目,全地区也就考上云娜一个人,怎么说也算是科里的一个政绩啊,年底总结里面也可以添上一句,面子上一定要做好。

于是科长就通知云娜,“晚上科里给你饯行。”

云娜吓了一跳,这次怎么给了自己这么高待遇?她有些受宠若惊,忙说,“不用不用,太麻烦科里了,再说只是去读书,还会回来的,不用这样浪费了。”

科长说,“这是应该的,人之常情嘛,科里培养出来的人才,要去读书深造,你这一走要好几年呢,一定要送一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