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羽宫中,摇曳在昏暗冰冷的大殿之中摇曳。
医官们来回在宫中奔走,为楚帝和赫连铮医治。也多亏岁羽宫医药齐全,否则一旦请太医院御医就诊,楚帝与赫连铮的病情根本无法瞒得住赫连觞在宫中的眼线。
楚帝病床之前,一位在岁羽宫当值的太医正在为楚帝诊脉。在床边,匆匆从兰露宫赶来的贤妃,正守在他的身边,用一块温热秀帕擦拭着他的额头。
此刻有资格坐在他身边,也只有她了。
灯光下,楚帝苍老病态清晰映入眼帘。
长孙菲雪却忘了,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这番仔细的看着他。
夫妻多年,他不仅她一个妃子,可她只有他一个丈夫。
跪地诊脉完毕的御医,小心翼翼的将楚帝的手放回丝绸被褥之中,嘴唇蠕动了几下,迟迟不敢开口。
站在一旁陆鹤龄催促道:“病情究竟如何,赶快如实向丞相禀告。”
御医长叹一声,转身对白麟道:“陛下心疾本就是这一两年内之事,如今怒急攻心,怕是……”
御医将头颅深深低下,悲切道:“这一两天内,陛下恐怕就会……若能醒来,也不过是回光返照。”
白麟闻言,脸色苍白至极,身形几乎就要站不稳。好在陆鹤龄一旁及时将他扶住,这位年老太监对于楚帝病情知道更加清楚一些,心中早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
“陛下心疾,怎会严重至此。”
“当年三王之乱,大皇子与四皇子身死那一日,陛下就吐血晕厥。自那时开始,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只是嘱咐我们,不要告知丞相。”
当年三王之乱,是白麟间接促成。如今宫廷之变也与他脱不了干系,白麟如何不痛心疾首,跪地悲声道:“臣有负陛下。”
陆鹤龄心中也亦敢凄凉,白麟与楚帝一路扶持至今,他也是亲眼所见。这其中的点点滴滴,外人难以明白。
“丞相,此时宫廷生变,还需你主持大局,不要过分沉溺悲痛。”
白麟强忍悲伤道:“陛下病危,太子失德。我意携百官废太子,而立三皇子为帝。”
陆鹤龄对于这个白麟的这个决定并不意外,或者说这座岁羽宫中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推向这个结果。
“可此刻三皇子也昏迷不醒,刚刚太医也看过,皆是束手无策。”
“所以我才召凉凰公主入宫。”
陆鹤龄对于那位西凉公主的医术自然是极为推崇,但看着宫外的夜色,担忧道:“夜已至深,太子又虎踞章华台,凉凰公主赶赶得及吗?”
“圣旨急召,北都卫拦不住她。”白麟面色坚定,肯定道:“她一定会来,而且来的速度必定超乎我们所想。”
陆鹤龄不解道:“为何丞相如此肯定。”
白麟凝望窗外黑夜,道:“因为她无论怎么选择,她心中始终放不下他。”
说到这,白麟顿了顿,长叹一声,满是沉重伤感。
“传令的使者应该已出司马门,想来此刻凉凰公主已经入宫,麻烦陆总管走一趟,将她迎接至岁羽宫。”
陆鹤龄见白领如此笃定,轻施一礼后,立即朝岁羽宫外而去。
白麟也亦起身,准备去看看躺在隔壁的赫连铮。
刚刚起身,身后便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丞相大人难道就准备如此拂袖而去,不用给本宫一个交代吗?”
白麟默然半响,却未回头看她,“贤妃娘娘想要什么交代。”
长孙菲雪怒道:“本宫的丈夫,儿子如今都躺在**,生死不知,你真当本宫是瞎子,看不出你白麟在做什么吗?”
白麟神色痛苦,道:“春秋乱战之后,民生凋零,百废待兴,我与陛下辛苦才将楚国经营至此,不能让太子将这一切重归战火,毁于一炬。”
“当初,你也曾认定觞儿会是一代明君。”
“当年的错误,导致了三王之乱,我不可能让这错误一直延续下去,祸害楚国。”
“你的心里就装的下这些,现在你满意了。”贤妃冷声道:“陛下病危,废除太子,你以为赫连觞会束手就戮,那时皇宫之中,骨肉相残,血流成河。我知道这些,你白麟早已司空见惯,你也已心有准备。”
贤妃说到这里,声音悲冷,哽咽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葭儿的感受。一个是她亲手养育成人的同胞亲弟,一个是个心爱之人,你与赫连觞无论谁胜谁负,最大的输家永远都是葭儿。”
提前心中蒹葭,白麟心中亦是感伤。只是当初既然已经放弃,就算如今回头拾回,也不复当初了。
“在其位,谋其职,我身为楚国丞相,就该以楚国百姓为重,保我楚国国祚万年绵长,予百姓以安康盛世。”
天下苍生,那遥远到只流泛在纸上的空洞话语在贤妃听来,只感可笑,“本宫实在不明白,为何你一句为了天下,就能狠心至此,将女儿家的一腔情衷,糟蹋到这般地步。”
白麟缓缓转身,神色坚毅,丝毫不觉自己的理念有何可笑,“白麟入仕十五载,深恩负尽,死生师友,我不能只顾儿女私情。若娘娘见过乱世之中的人,便会明白今日白麟之选择。如果妍妃娘娘还在,她想来也会和白麟做一样的决定。为了楚国的安定繁荣,不惜牺牲一切。”
“包括铮儿一生的幸福吗?”贤妃质问道,“他若为王,凉凰公主必离他而去。”
“就算他不为王,她也未必会留在楚国。他们之间,注定有始无终。为王者不该有私情,本就无所谓幸福可言。”
“可人的感情一旦付出,只是一句不可能,就能轻易收回的吗?”贤妃神色哀痛,“你让铮儿失去挚爱,让他与兄弟相残,此情此景,丞相不觉得熟悉吗?你让铮儿走过太子以前的路,铸出一颗帝王心。可也许将来铮儿,就是今日的赫连觞。”
“骨肉相残娘娘或许觉得可悲,可乱世之中,易子而食,那份可怖,几人知晓。”从春秋乱战中出生的白麟缓缓说道,尽是沧桑。“娘娘不信白麟,也该相信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他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明君吗?”贤妃轻抚着楚帝的脸颊,也只有此时,她才能与他这般亲近,“那是丞相所要,却非女儿家所求。”
她挥了挥手,不再与白麟争辩,疲惫道:“既然凉凰公主即将入宫,铮儿那边就交给她了。这里,丞相就不用再来了,想来陛下醒来,也不愿意见到你,就让本宫静静陪他最后一程吧。”
白麟默然,望着楚帝许久,那一声逆臣言犹在耳,痛彻心扉。
最后他深施一礼,无声退了出去。
贤妃将秀帕将温水中浸了浸,从新拧干叠好,敷在楚帝额头上,苦涩自语道:“莫怪她始终不愿意铮儿为王,也许她在我的身上,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她看着凄冷无人的四周,叹息道:“这后宫女人的宿命……真是可悲啊。”
长夜漫漫,有人相伴,却独坐至天明。能做的……
只是静静看着他逝去罢了。
人不可能爱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一辈子,长孙菲雪已经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开始……
已经不爱他了。
爱至不爱,此恨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