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以前,佩德罗·坎托从未想过他会从史蒂夫·罗杰斯的嘴里听见一个如此可怕的作战计划。
血肉诅咒。
在纹阵给他详细地解释了一番后,绯红之拳们的战团长立刻陷入了沉默之中。从纹阵的描述来看,这种武器几乎等同于纳垢的瘟疫。但它却是由纹阵释放出的一种‘魔法’,或者说,它是由那位复仇号的船长的学识构建出来的法术。
佩德罗的心中闪过两个字,这两个字在他心里尖叫着,用惊恐的声音——“亵渎!”
“你还好吗,佩德罗?”
史蒂夫的声音将他从那种境地中拉了出来,佩德罗抬起头来,发现这位原体正关切地看着他。
“我......”佩德罗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场面便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好在,在场的人并不只有他们两人。
卡托·西卡琉斯及时地替佩德罗解了围,后者感到一阵感激。他不知道这位二连长是否是有意为之,但是,他的举动的确让佩德罗免于了一次口舌之苦。
“大人,恕我直言,但您所说的这种诅咒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
西卡琉斯皱着眉,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来描述他心中的所想:“......您不觉得这诅咒,有些似曾相识吗?”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西卡琉斯,但它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力量。我在很久以前就见过何使用过这种血肉诅咒。是的,虽然在表现形式上它的确有些类似于纳垢的瘟疫,但二者的本质其实完全不同。”
史蒂夫开始侃侃而谈起来,言语之流利完全不像是一个在冰块里沉睡了多年的人,反倒像是个大学里的教授。但是,他其实只是在模彷何慎言给他们讲课时的模样。
“血肉诅咒来源于何的知识,他对这方面研究颇深。魔法和灵能不同,是两种完全相反的力量。魔力本身或许不可捉摸,但魔法一定是需要系统的学习与钻研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它和科学其实没有多大差别。”
“何在这方面研究颇深,在很久以前,我和他曾经并肩作战抵挡过一个名为齐塔瑞的外星种族,它们让我们陷入了苦战,是何在最后关头释放了血肉诅咒,才让我们获得了一场艰难的胜利。从那时起,我就认知到了这诅咒的恐怖之处。”
西卡琉斯与佩德罗都在认真地聆听,但一旁的安佳德却截然不同。他默默地将‘史蒂夫·罗杰斯曾与复仇号的船长并肩作战’这件事牢牢地记在了心底,并打算在事后告知战团长。
他的行为让他对自己有了一点厌恶。阿斯塔特不应该做这种太过接近政治的事,但他必须对战团负责。
安佳德清楚得很,黑色圣堂在帝国内的许多地方与行政机构内都不受欢迎。
不仅如此,甚至就连母团内都有许多人并不待见他们,认为他们已经偏离了多恩的教诲和西吉斯蒙德的精神。安佳德无意与他们来一场辩论赛,但是,作为黑色圣堂的帝皇冠军,他也必须对此处处小心,处处留意。
结党营私不是一个阿斯塔特该做的,但却是第四十个千年的战团们生存下去的必需品。他们远离母团与帝国诡谲的政治形势,因此必须全部仰仗自己来获得补给。在这种情况下,小心翼翼已经成为了一种必要的品质。
有太多前车之鉴了。
在心里默默地叹息了一声,安佳德放下了思考,而史蒂夫的讲述也刚好进入到最重要的部分。
“......我们会向那颗星球投放血肉诅咒,一共有两种。一种针对欧克兽人,一种针对泰伦虫族。如果计划成功,那么,只需要短短的四十分钟,这颗星球上的敌人便会彻底死亡。它们的肉体也会随之一同溶解,化作毫无基因特征可言的营养胶质。”
史蒂夫严肃地看了看他们每个人,说道:“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大人。”
西卡琉斯的眉头已经不再紧锁了,他脸上甚至隐约带上了点笑意:“我必须承认,这种武器虽然听上去骇人听闻,可如果它真的能做到您所说的效果......”
他做了个手势:“那么,我认为,我们如果不使用它,简直就是对帝皇的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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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件事是很值得一说的。
如果人类的帝皇亲自向国教宣布——我的意思是振臂高呼,而非叫几个主教过来私下交谈——‘我不是神!’,那么,国教会不会宣布他是个异端并试图烧死他呢?
这件事很有趣,也是目前正在读书的伏尔甘首要关心的问题。
世人对他多有误会,就连他的一些兄弟也是如此。他们并不清楚,伏尔甘除了是一个优秀的铁匠外,其实还是一个哲学家。他并不想自夸,但他的确在哲学这条路上走得很远。
或许是因为锻打钢铁的过程很是无趣吧,铁匠们总是很善于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伏尔甘自然也不例外,他善于思考,热于思考。而所有走上沉思这条道路的人类都免不了进入哲学的殿堂。
哲学向来也和神学脱不了关系。
他站在两排巨大的书架中间,将手中的书籍翻过了一页。火龙之主太过高大,所以哪怕是低着头,他也和书架本身差不多高,伏尔甘心想,我看上去八成就像是一颗屹立在木头造物里的黑色巨树。
这个比喻很有趣。他微笑起来。同时合上了书。
短短几分钟,他便已经完全理解了这本书的全部内容。除去对帝皇狂热的描写以外,就没有什么特别让他感兴趣的地方了。
这本书的作者很可能已经死去了上千年,伏尔甘想着这件事,抬起手将书放回了它原本待着的地方。
这里是基利曼的图书馆。他在马库拉格之耀建立了好几个这样的藏馆,极限战士们在一万年来不间断地扩充着它们,并将许多或珍贵或禁忌的知识放入其中。
他们当时做这些只是将其当成一种继承原体精神的传统,但在基利曼醒来以后,这项传统便十足地令他感到欣喜。
伏尔甘伸手拿下另外一本,黑色的封面上有着一行银色的字体,入手老旧,感觉已经被人翻阅过了许多次。这本书在伏尔甘的手里看上去渺小的可怕,但火龙之主拿着它的态度却非常的小心与尊重。
他尊重知识与他人的思想。
“《论战争》?啊,这个标题倒是令人眼前一亮。”
伏尔甘自言自语着翻开了第一页,他必须承认,书名已经成功地勾起了他的兴趣。论战争,这真是好大的口气。
“战争,一种极端的手段。战争的目的是获胜,为了胜利,我们可以抛弃什么?”
这本书的第一句话便让伏尔甘皱起了眉。
他不喜欢‘抛弃’这个字眼,从来都不喜欢。出于耐心,他接着往下看。
“大多数情况下,在面对这些恐怖的敌人时,人类都需要抛弃他们的道德、人性乃至生命。”
“胜利是最直接也最根本的目的,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指挥官可以毫不犹豫地让士兵们上去送死,士兵也会毫不犹豫地接受指挥官的命令。因为他们都清楚,失败的后果意味着更多人的死亡。”
“由此,可以引申出一点。战争是为了获胜,为了获胜,我们需要抛弃我们的人性。但促使着我们做出这目的的根源却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来,那么,我们还要为此去谴责那些做出了艰难决定的人吗?”
伏尔甘已经开始有点恼怒了,这本书的作者完全是在诡辩。
他是在以少数稀有的桉例来代替更多普遍存在的事,不是所有指挥官送士兵送死的目的都是为了免除更多人迎来死亡的。有很多人不过只是为了军功,或是单纯的做出了一个糟糕的决策。
再者,‘艰难的决定?’,不,在战争里派人去送死从来都不难。战争本就是要流血,要死人的。真正艰难的是让更多人免于死亡,是保留人性、道德与良心,而非为了胜利将它们统统丢掉。
“一派胡言。”火龙之主冷冷地评价道,然后合上了书。
他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甚至还对基利曼有了点小小的埋怨——你怎么连这种书都肯摆在自己的书架上?
好吧,如果还在加班的摄政王知道他对自己的评价,多半会觉得有点委屈。
“这本书不是他放上去的,伏尔甘。”
一个声音在寂静的图书馆内响起,带来了一阵回音。伏尔甘转过身去,看见一个老人站在两排书架中间朝他招手。他站在灯光里,面色疲惫而暗澹,抬起的右手骨瘦如柴。
“是我放上去的。”老人说。“这本书,是我曾经写的。”
“......您写了这本书吗?”
“是的。”老人缓缓点头,同时仰起头看着他最为高大的儿子,疲惫的神情逐渐有了点消退。
他露出个由衷的微笑:“写这本书是为了一个肮脏的政治目的,是为了让那些在统一战争中做出了艰难决定的将士们不要再责怪他们自己。所以我写了这本冠冕堂皇的书,其中有些观点在我自己看来都极其令人作呕。”
“我不理解。”
“你不理解是一种好事,伏尔甘,我也不希望你理解。基利曼能理解,但我不会让他看见这本书。”
老人低下头,满头的白发都枯藁的不成样子:“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我写这本书是为了让那些将士不要再责怪他们自己。说的再透彻一些,我是为了让他们快点打起精神来,继续为我工作。”
伏尔甘脸颊两侧的线条绷紧了起来。
尽管早有预料,但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自己的父亲承认这件事——承认他过去毫无人性,满心冰冷,将所有人都视作工具看待。
“......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呢?”
“是啊,因为什么呢?我自己或许都不太清楚其背后的原因,伏尔甘,我如今已经不再像过去一样,所作的每件事都有着深远的目的隐藏在背后了。我如今更多是凭着一腔热情在行动。”
老人抬起头来。
“是的,我想,我如今是在靠着我的人性在做事。”他承认道。“而不是凭借机器般的理性与冰冷。”
伏尔甘相信他。
不是出于一个儿子对父亲的爱——实际上,他对帝皇并没有多少爱。或许有那么一点吧,但绝对不多。他之所以相信帝皇,是因为他清楚,若是帝皇还像以前一样的话,就不会让他看见这本书,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并说上这么多。
“所以呢?”带着一点挑衅,伏尔甘问道。“你突然转变的理由呢?背后的目的呢?”
老人笑了笑,笑容里是包容和一点欣慰。
“理由有很多,我希望你自己去慢慢发现。至于背后的目的......我没有什么目的,伏尔甘,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像是被击沉了......火龙之主的表情逐渐变得茫然了起来,他还从未想过会从帝皇口中听见这句话,尤其是,他能感觉到帝皇并未说谎。
“我希望你原谅我曾经做过的事,和我对你们的态度。当然,如果你不原谅,我也接受,这是我应得的。”
老人叹了口气,灯光骤然昏暗下来。伏尔甘知道,这是他要离开的讯号。
“你不能这么做。”
在他即将离开的最后一刻,伏尔甘如此说道。
“你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来到我面前,对我说上一大堆毫无道理可言的话,然后狡猾地寄希望于我的人性,希望我原谅你做过的所有事。你不能这样,父亲。”
伏尔甘抱起双臂:“你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你应该去向其他人道歉,那些真正被你所伤害的人。你知道他们的名字,你也知道他们曾经有多敬爱你。”
老人背对着他,句偻的身躯像是凝固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良久,他叹息了一声。
“道歉已经不再具备意义了。”他低声说道。“至少目前没有,他们需要被矫正,而我正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