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吉列斯眼圈红红的坐在法师的办公室里,用颤抖的手捧着杯加了糖的红茶。
典雅的陶瓷杯被他拿在手里,相映成趣。这套美丽的瓷器对于一般人来说略显浮夸,对军人来说不合时宜,对安格朗来说给他用就是糟蹋东西。唯独在圣吉列斯这里刚刚好。
——他的气质与相貌能镇住大多数东西。
何慎言有些头疼。
显而易见,换做是谁都会如此。哪怕是帝皇面对泫然欲泣的圣吉列斯恐怕都会觉得有些难做。
叹息一声,法师说:“倒也不必如此吧,圣吉列斯——你这幅柔弱的模样简直能去演歌剧了。”
对于法师的暗喻,圣吉列斯却表现出了全然的天真,好像完全没听出来他在说些什么似的。
大天使只是用颤抖的、还在尾音部分加了点破碎音调的声音说道:“船长阁下,请原谅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一旁坐在沙发看书的安格朗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何慎言再次叹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你完全没必要表现出这幅模样的,恸哭者们已经得到了他们应得的东西。”
圣吉列斯眼神微微一凝,泫然欲泣的模样立刻消失了。他挑眉问道:“是吗?他们没告诉我这件事......是我失礼了。”
“没告诉你倒也很正常,他们本来就觉得自己受之有愧。我倒是很奇怪,基利曼怎么没把这件事告诉你?”
“罗伯特可能是忘了吧,他一项是个大忙人。自己兄弟的战团蒙受了冤屈算得上什么呢——唉......”
圣吉列斯甚至还在最后委屈地叹了口气,阴阳怪气的功力十分高超。
也就是基利曼没听见了,否则多半得跳起来解释。
何慎言只能绷着脸,才不至于笑出声。
过了一会,他总算是从那种想笑的冲动中解脱出来了:“我得替他说句公道话,虽然我这个老师不怎么负责任......好吧,他大概真的是忘了。”
不去管他们这边的其乐融融,还在马库拉格之耀号上和政务搏斗的摄政王殿下虽说被人诟病记性不好,但他实际上差不多算得上是整个帝国内记忆力最好的人之一了。
他甚至记得荷鲁斯的生日——说得再准确一些,是荷鲁斯被帝皇带回来的日子。每年的8月12日。
他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将这件事说出来,而是开始在暗地里小心翼翼的筹办。基利曼并未对过去完全释怀,荷鲁斯对帝国和他们所有人造成的伤害是无法挽回的。但是,那个荷鲁斯已经死了。
基利曼不想,也不能将自己的怒气发泄到一个破碎的灵魂身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只是想暂时地缅怀过去而已。
“是的,可汗,是我,你还在复仇号上吗?”
个人终端那头可汗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些失真,他仿佛正在和什么东西搏斗似的,说话都有点喘气:“是——的,我还在......嗯,不错的招式。”
“等等,你在和什么东西作战吗?”
“一头恐虐大魔而已。”可汗淡定地说。“你等我几秒钟,我先将它杀了再说。”
基利曼皱着眉将个人终端拿远了一些,可汗那头开始传来他的笑声和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恶魔怒吼声,然后是刀剑互相碰撞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刀刃入肉的声音。
五秒钟后,可汗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了,我解决它了。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但我想先问问,你怎么在和恐虐大魔作战?”
“模拟而已。”可汗爽朗地笑了起来。“有真货七八成水准,倒也算得上不错的消遣。有时间你也可以试试看——噢,我忘记你不太适合这件事了,抱歉。”
基利曼微微眯眼,不爽地啧了一声:“一头恐虐大魔我还是打得过的,你未免对我的武力太没有信心了。”
“我不是对你的武力没有信心,罗伯特。我是对你的在一对一时能用出来的力量表示怀疑。毕竟有太多前车之鉴了,不是吗?”
“你——算了。”
基利曼叹了口气:“明天就是8月12日了,你知道的吧?”
这次,可汗顿了几秒钟才回答他。
“是的,我知道。”他低声说道。“你有什么安排吗?”
“倒也算不上安排吧,我只是觉得,既然大家都在,而且刚好这么巧——我们何不聚一次呢?这样的机会很难得啊,可汗,不是吗?”
基利曼叹息着靠在了自己的椅背上,他抬起头看了眼天花板上的帝皇壁画。那个有着小麦色皮肤的国字脸男人正闭着眼,表情是十足的悲悯,头戴桂冠,散发金光。
他笑了笑:“我们以前称呼彼此为兄弟,但像这样的时刻真的不多。有时候比起兄弟甚至更像仇人。哈,多么讽刺。人类一万年的苦难竟然是因为一场家庭伦理剧。”
“你不必试图说服我,兄弟,我不可能不同意的。”
可汗低低地笑了起来:“你真正需要考虑的麻烦可不是我或者其他人,你觉得如果圣吉列斯知道荷鲁斯的存在会怎么想?”
“所以我是先给你打的通讯,察合台。”
基利曼站起身来,背着手开始在办公室里踱步:“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承认,但我们以前的确都是一帮不成熟的孩子。性格固执,古怪且偏执。所有人都有这一面——我时常会想,如果当时有个人能将我们完全联系起来,是否结局会不一样呢?”
“我猜你是想说船长吧。”
可汗发了个后鼻音,似乎在否定基利曼。
“已去之事不可追,罗伯特。不要再沉溺于过去的美好了。”
带着一点警告,他如此说道。
“船长的出现已经是奇迹了,再者,我也不认为他在大远征时期出现,情况会有什么不同,除非他从一开始就站在帝皇身边,或者干脆替换掉那个不会说人话的老头子。你得承认,我们都需要亲眼见证鲜血才能改变。而且......我也不认为混沌会善罢甘休。”
“......我明白了,其他人现在在哪?”
“在船长的办公室里呢,圣吉列斯半小时前过去了,一副要开始表演的模样,所以我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巧高里斯在上,我可不想看见他又来一套那种全方位的歌剧表演。”
基利曼叹了口气:“好吧,我马上过去——你得帮帮我,可汗。”
“等等,鲁斯和福格瑞姆不是在你的船上吗?你不打算先说服他们俩吗?”
“得了吧,鲁斯最喜欢热闹。有宴会你认为他会不参加吗?”基利曼略带嫌弃地来了一句。“至于福根——他肯定会参加的。”
察合台可汗沉默半响,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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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利曼在十分钟后带着非常兴奋的黎曼·鲁斯与非常平静的福格瑞姆抵达了复仇号,原谅我的描述,但狼王的确兴奋地像是某种狼的近亲。
“表现的平静一点,鲁斯。”基利曼皱着眉说。“他们可还都不知道这件事呢。”
“哦,得了吧!”
鲁斯略带嫌弃地拍了拍基利曼的后背:“你真的以为就你记得日子吗?我的兄弟,别把其他人都当成傻瓜。你现在去慢悠悠地赶过去,搞不好他们已经将你我排除在外开始商量怎么举办宴会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鲁斯反问道:“荷鲁斯还没脑子坏掉的时候和所有人关系都挺好,尤其是圣吉列斯也在——你认为他会不记得自己兄弟的生日吗?他连巴尔上的一些平民的生日都记得,会不记得荷鲁斯的?”
基利曼痛苦地闭上眼,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我把他带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折磨我自己吗?
福格瑞姆的声音适时地幽幽响起:“别怀疑自己,罗伯特。鲁斯就是这样,你得学会适应。他是不可能被驯服的。”
凤凰将驯服二字咬的非常重。
“嘿!”鲁斯瞪起眼睛。“你使用的描述词是不是有点问题?”
福格瑞姆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某种奇怪的眼神瞥了眼鲁斯背后披着的毛皮披风。
“收回你的话,福格瑞姆!收回去!”
“好吧,我收回去——你想让我怎么说呢?你已经被驯服了?”凤凰叹了口气。“行行好,鲁斯,安静一些。看看罗伯特吧,他头发都白了。”
“你们俩再不安静一些我的头发才真的会白。”
在这样的吵闹当中,他们使用舰内传送抵达了何慎言的办公室外,只是,基利曼还没推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圣吉列斯的笑声。
他眼神一凝:很好,这样就好办了。
圣吉列斯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很温和的一个人,但他其实也最固执。而且......
他叹了口气。基利曼不知道,如果是自己经历了圣吉列斯所经历的一切,能不能用平和的方式来对待荷鲁斯。
既然圣吉列斯在笑,那么,事情就好办点了。至少他能用比较好的方式来做一个开场白,后续的事应该会简单许多。嗯......
基利曼沉吟了一会儿,推开了门。
办公室内的情景没超出他的预料之外,何慎言正和圣吉列斯聊着天,两人显然非常愉快。
一旁的安格朗则板着脸看着书,不时还瞟一眼那边的两人,一副想加入又不想先开口的样子。可汗坐在他对面,身上还带着血腥气,很明显刚从他的模拟场回来没多久。
“咳。”基利曼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兄弟们,我——”
“——他要给荷鲁斯办个生日宴会!”狼王兴奋地大喊大叫起来。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安静,何慎言挑着眉,给了基利曼一个‘你带他过来干什么’的眼神,可汗同样如此,只是力度更胜。安格朗的脸上慢慢地带起了一个奇怪的微笑,他放下书,一副想看好戏的样子。
福格瑞姆无声无息地离鲁斯与基利曼稍远了一些,凤凰显然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特别小心,甚至没让鲁斯发觉他的移动。
圣吉列斯脸上的微笑陷入了凝滞当中,基利曼看了他一眼就赶紧移开了视线,一种心虚的感觉在他心中翻涌。好在黎曼·鲁斯打破了这僵局。
他不满地喊道:“嘿!你们都是什么反应?!没听清吗?罗伯特要给荷鲁斯办个生日宴会啊!荷鲁斯!不,不,小荷鲁斯!”
啪的一声,基利曼痛苦地抬起手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场面再度陷入了安静之中,鲁斯不解地看着他——不,他不是不解,他是故意装出这幅模样的。
狼王嘴角的坏笑出卖了他,很明显,他就是想看基利曼笑话。
“我的兄弟。”圣吉列斯慢悠悠地开口。“你介意给我们解释一下,你口中的小荷鲁斯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字面意思啊。”鲁斯一本正经地说。
可汗接过他的话,顺着往下说,也算是帮基利曼缓和一下气氛:“一个少年版本的荷鲁斯,由我们父亲从亚空间中夺回的破碎灵魂,船长用星辰锻造了他现在的躯体。他对以前的事不怎么记得,是个还在成长的孩子。”
“多谢解释,二位,但我问的不是你们。”圣吉列斯笑眯眯地看着基利曼。“罗伯特——麻烦你解释一下,如何?”
基利曼梗着脖子,目不斜视地仰望着天花板:“我认为我没必要再解释了,他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圣吉列斯。明天是——”
“——是8月12日,荷鲁斯的生日,是的,我记得。老实说,我对你想要给他举办生日宴会的想法并不反对。我只是对你有些生气。”
大天使抿着嘴,略显失望的眼神深深的刺痛了基利曼的心,也让他焦急地开口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圣吉列斯。”
“我想的那样?哪样?”
圣吉列斯反问道:“你指的是隐瞒他的存在吗?还是说提前预想好我的反应,并为之小心翼翼地谋划,却不肯真正地问一问我对此事到底是何想法?”
“别这样,罗伯特。”圣吉列斯柔和地说。“别这样,算我请求你。你正在变得和他越来越像。”
这句话对基利曼的伤害比此前失望的眼神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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