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慎言再次见到乌迪尔时,他脚下已经堆的全是碎石了。
法师刻意减轻了自己的存在感,但又不至于让人完全无迹可寻。乌迪尔果然抬起头,他迟疑不定地说道:“导师?是你吗?”
撤去法术,何慎言笑了笑,说道:“不错,你进步很大。”
乌迪尔沉稳地点了点头,他再次从腰间的布袋拿出一块石头放在自己手心。法师抬头看了眼夜空,他说道:“你不是想问问丽桑卓她为什么要下达那样的命令吗?”
咔擦一声,乌迪尔放在手心的石头沦为粉末。他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摘下了自己蒙眼的布条:“莫非您知道原因?”
“我不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但我猜得出来。”何慎言没有完全否定这件事。
“还请您告知。”
“很简单,乌迪尔。霜卫堡垒的下方镇压着虚空。”
冷风吹过,这两个字光是从法师嘴里吐出来似乎都带上了无尽的寒意,一种难以形容的颤栗感瞬间爬上乌迪尔的脊背。何慎言皱着眉回身看去,低骂了一句废物。
“...我刚刚,是怎么了?”
年轻的学徒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的导师,问道。
何慎言摇着头:“记住刚才那种感觉,乌迪尔。那就是虚空。另外...恐怕我又要离开一阵子了。”
他话音落下,一道传送门在他脚下展开,缓缓将法师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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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格瓦·半筒箭一手盾,一手剑,表情坚毅却隐隐带着不安。
他的名字很奇怪,但冰霜守卫大部分人皆是如此。他们在加入霜卫后便必须抛弃自己从氏族中得到的姓氏,因此,得从过往的荣光中选一个加在名字后边。
他的这个名字大有来头,但现在不是讲述的时候。他身经百战,且是冰裔,在丽桑卓的眷顾下赢得了丰功伟绩、殊荣美誉。可当他站在堡垒大门前,聆听着里面那些兄弟姐妹——曾经的兄弟姐妹们疯狂的尖叫时,他还是感到一丝焦虑。
奥拉尔·石拳站在他身旁。他是冰霜守卫中的传奇人物,早在西格出生之前就已经在冰霜守卫中战斗了半辈子。他胡子灰白,眼神坚毅。他的肩膀上披着冰熊毛皮,但遮蔽双臂的只有褪色的战争纹身和数十枚铁环,每一枚都从战斗仪式中赢得。
不需要言语,只需要看见他的那一刻,人们便会知道奥拉尔是怎样的一位战士。他的武器,那威名赫赫的战锤:雷霆之子正挂在他身后。武器的锤头由臻冰包裹,它的荣光比起奥拉尔来说只多不少。
“放轻松,小子。他们...不,它们暂时还出不来。”
奥拉尔看上去并不如何紧张,他缓缓取下自己身后的战锤,握在手中。狂风怒号着,他们站在大桥上,聆听着它们吹过大桥下方深渊时刮出的声音。有如女妖的哀嚎。
“这是怎么了?”西格瓦很紧张,他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但这情有可原。毕竟他才加入霜卫不足三年。
“不知道。”
奥拉尔掂了掂手中的战锤,咧嘴笑了出来,锋利的犬齿露出少许,令人联想到致命的冰原狼:“但总归和堡垒下方的那些死东西有关。他妈的——丽桑卓原谅我——看样子是封印出了些问题。”
西格瓦的脸色变得苍白了起来:“可是——怎么会?!丽桑卓亲自镇压着它们!”
奥拉尔仍然保持着冷静:“是的,小子。如果它们突破了封印,那就意味着丽桑卓女士失败了。”
他转过头,看着因为得知这个消息有些无法接受的西格瓦,在狂风的尖叫与门内怪物们的嚎叫声中缓缓说道:“但这正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小子。拖住它们,直到其他兄弟姐妹们赶来。我们必须将这些丑恶之物镇压、封印。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西格瓦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冷静。他用剑刃敲击了一下盾牌的边缘,口中喃喃自语:“我们生于冰、归于冰。我们是丽桑卓的眼睛,是她手中的利刃。”
奥拉尔加入了他:“我们是北地的风暴,是狂怒的号角......”
在两人的颂唱声中,面前那扇附魔黑铁制作而成的坚固大门被狠狠撞开了。说时迟那时快,西格瓦瞥见了第一个向他冲来的东西。
那可憎的东西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身为人类的模样了,只有脑袋上的一顶牛角盔还在证明着某些东西。它大张着嘴,里面不停旋转着的獠牙利齿与那长长的、带着粘液的舌头可谓是天作之合。紫光从它身上的千百只眼睛中散发出来。
西格瓦只感到厌恶。
他沉身,肩撞,让这东西滚了回去。同时用盾牌挡住第二个怪物尖锐的爪子,手中的长剑毫不迟疑,一剑刺出,瞬间洞穿了它的头颅,随后狠狠搅动。
奥拉尔也没闲着,他狂吼一声,战锤猛然砸下,臻冰武器在桥面上制造出了一场人为的冰风暴——数个怪物被冰封,然后被他拿着战锤挥舞着一一敲碎。
但这是没用的。
两人都清楚这点,他们终究还是凡人,无论多么骁勇善战,也没法抵挡住这些怪物太长时间。在他们身后,一个嘶哑的女声大喊道:“准备好!”
西格瓦不需要回头就知道那是谁——哈拉·冰魄。如果说他对奥拉尔是崇拜,那么他对哈拉则是过度的敬畏。她拥有彻底的无畏与无情。她的信仰坚不可摧,本人如同凛冬一样致命。
哈拉冲过他的侧身,那两把致命的鸳鸯短斧呼啸而过,精准的切断了两头怪物的头颅。血牙与血爪,那是它们的名字。从数百年前传承至今的臻冰武器。哈拉穿着她的黑链甲与牛角盔,如同传说中的先祖一般与奥拉尔在它们之中浴血奋战。
不知为何,西格瓦感到一种深深的厌恶。
光是注视着它们扭曲的形体就让他难以接受,跟别提它们身上那无时无刻不在向外窥视着的眼睛了。西格瓦感到自己脑海中有根弦正在缓缓绷紧,很快就要抵达极限。他咬着牙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专注与眼前的战斗,但他好像快要抵达极限了。
怎么会?!
西格瓦震惊于自己的软弱——不!我拒绝就这样被它们腐化!
可是,凡人的意志在虚空面前毫无用处。
西格瓦手中的剑刃掉落在地,他开始剧烈的颤抖,某种诡异的东西正在他的皮肤下缓缓成型,几乎是片刻之间。西格瓦的存在便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崭新的它们。
奥拉尔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他一直都有在关注西格瓦,眼见这种情况。老人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在他的头颅还带着几分西格瓦模样时用战锤狠狠地敲碎了它。
没有时间悲伤,他在心中默念,愿三姐妹的寒风保佑你的灵魂。随后便继续投入杀戮之中。
他知道为什么西格瓦会被腐化——臻冰。
他与哈拉手中的武器是千百年来唯一证明能对虚空产生威胁的东西,同时还能够保证使用者不被腐化。但臻冰武器何其稀少?现在没有人能够制造出它们,这些珍贵的武器坏一把少一把,现有的臻冰武器全是从祖先手中继承而来的。
“你还好吗?!老东西!”
他听见哈拉在另一端喊着,奥拉尔嗤笑一声:“你这没礼貌的混蛋,支援还有多久才能到?!”
“再撑一会儿!他们很快就要炸断大桥了,我们只需要拖一会儿就够了!还是说你连这点时间都支撑不住?”
奥拉尔笑着骂了一句弗雷尔卓德脏话,战锤再次砸下,将他面前那该死的怪物的脑袋锤进了胸腔。他知道,无论他与哈拉能杀多少都无济于事,现在只能祈祷支援能快点来到,将大桥炸断。这样他们就能与它们一起葬身深渊。
也算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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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恩卡尔岩地。
古老的神明轻轻放下手中的锻造锤。祂从一旁的墙上取下一把为自己锻造而成的巨大战锤,握在手中,凝视着那橙红色的锤头,若有所思。
奥恩知道,冰霜女巫失败了。
祂对此并不感到惊讶,这是迟早的事情。封印是迟早都要被打破的东西,从古至今,没有例外。
祂扛着战锤,四周的岩石随着祂的心意开始扭曲变形,一点一点地将这位神明送出了山中。当祂再次握着战锤踏上弗雷尔卓德的土地之时,所有的生灵都听见一声低沉的号角声。
那号角声不知从何而来,如此低沉,却又如此悠远,其中带着令人热血沸腾的战意。
有老人说,那是奥恩的回归。
霜卫堡垒。
丽桑卓此时的状态非常糟糕,她失去了一只手臂。冰霜女巫半跪在地,她面前是蔓延出去上百米的臻冰,莹莹紫光再次在洞穴内蔓延。她以愤恨决绝的眼神注视着那些丑恶的东西。
我真该小心。
她在心里说道,当法师处理完了它们的主体后。丽桑卓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人们总是在大功告成之时放松精神。这点就连她也不能例外,于是,虚空抓住了这唯一的机会。
腐化只在一瞬间。
当一个没有臻冰武器的守卫亲眼目的了它们的残骸后,霜卫堡垒的结局便已注定。下来出来残骸的两百名冰霜守卫无一幸免,全部都被转化为了虚空生物,以它们那丑恶的形态嘲弄着丽桑卓的粗心大意。而冰霜女巫对此只感到羞愧。
她知道,是自己的错。
不管守卫们有没有臻冰武器,他们终究是凡人。丽桑卓可以保护他们一时,却无法面面俱到,当腐化开始,这种传染的瘟疫便会在很快时间内感染所有凡人。
但她不是凡人,她必须承担责任,就算为此死上再多人也没关系——就连她自己的死亡也是可以接受,甚至被计算在内的。
冰霜女巫仅存的左手上唤起寒风,这脱胎于虚空的力量在数万年中已经彻底被她掌控,化为己用。她再次将寒风灌注进面前的臻冰之中,却听见一个不耐烦地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就应该一次性把事情全部做完。”
丽桑卓没注意到自己松了口气,她没有说话,只是更加努力的将寒风灌注进臻冰之中。何慎言一把打掉她的手臂,不耐烦地就像是看见学生连二元一次方程都解不出来的老师。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冰霜女巫苍白的脸,说道:“看好了,寒冰是这么用的。”
与臻冰颜色相近的黑色寒冰在这地下的深渊之中突然涌现,丽桑卓感到彻骨的寒意——与身体无关,而是作用与灵魂。她看着那些替代了臻冰的黑色坚冰,居然有些着迷地想要抚摸它们。却又被法师一巴掌拍在手上。
他冷冰冰地说道:“别手贱——赶紧去上面看看你的那些凡人追随者吧,他们好像快死完了。”
回过神来的丽桑卓点了点头,她脚下浮起寒冰,一点点托送着她去往高层。法师看着黑色坚冰之中那些不断蔓延的虚空腐化,第一次因为感到棘手而皱起了眉。
发生在这里的不仅仅是腐化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腐化,他大可以处理完那些被腐化的凡人与虚空残骸后扬长而去,但虚空们显然也不是吃干饭的。至少弗雷尔卓德这里的是如此。它们留了一手,在腐化了那些凡人后,这里已经被布下了某种召唤阵,源源不断的虚空生物与它们身上特有的紫色能量正不断通过召唤阵来到这里。
他现在有两种选择。
第一,简单的关闭召唤阵,然后把这些丑的要命的东西全部弄死——这种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做法。
但何慎言的思维向来与正常人不太一样,他转而考虑起第二种方法的可能性。
逆转召唤阵。
众所周知,召唤阵法的本质是在空间上开个缝隙,好让那些存在于世界外侧的东西过来。但这种方法是可以被逆转的,即将召唤阵逆转成为传送阵法——我相信已经有人猜到何慎言想干什么了。
是的,他打算一劳永逸。
但问题在于...不同世界之间的流速是不同的,他在凯尔莫罕与卡玛泰姬都布下了监控,因此倒也能够掌握这两个世界时间的快慢,好让自己不至于一下消失十几年。但他要去的那个维度可是一个崭新的,布满了虚空生物的恶心地界。
且不说危险程度,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希里雅就已经成年了,然后自己的计划就完全失控。
可是,一劳永逸是相当大的**——如果他直接将虚空毁灭,那么就可以直接将罗德兰大陆的人们接过来,立下的誓言不可不完成。但早一点完成和晚一点完成之间,他还是宁愿选择早一点的。
要怎么做?
紫光在洞窟内明暗个不停,最终,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霜卫堡垒上方。
丽桑卓从深渊之中升起,看到的第一幕便是冰霜守卫们炸断大桥的那一刻。来自温血人们的炸药此时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大桥断裂,其上的冰霜守卫与怪物们一同跌入深渊之中。她手指微动,那不断狂号着的寒风形成坚冰,将几个离她最近的霜卫救了回来。
她带着他们一齐飞向堡垒的另一端,穿着黑沉沉盔甲的霜卫们向她单膝跪下。丽桑卓摇了摇头,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冰霜守卫们...我失败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缺失的的手臂,居然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相信你们也看得出来这一点——不过,我们还有机会挽救这一切。”
没人说话,霜卫们沉默着等候命令。他们没有期待撤退或者是其他之类的东西,他们不期待善意。霜卫们的信仰是苛刻而冷峻的,不近人情,充满冰冷。就像寒冰一样,但那正是他们想要的。
对付虚空——你只能比它们更无情。
“我们还有多少人?”丽桑卓问道。
一个祭司抬起头,他很老,那是一副皮包骨头的憔悴面容。脸颊凹陷,眼窝深邃,那里只有一片平静与对死亡的漠视:“不足五百人,我的女士。”
“够了。”
丽桑卓点了点头,她终于有时间用坚冰为自己制造一只手臂了,那只手臂泛着寒气,在月色下泛着白色的光。她说道:“黑暗在召唤,冰霜守卫们。”
流淌在风中的缥缈哀嚎变得更强烈了,从天而降的雪花打在他们身上,但没人有丝毫的动摇。他们对此甘之若饴。冰雪是他们的盟友。冰雪是他们的真相。
“现在,我们要进入深渊。”
丽桑卓回头,双手猛地一抬,从深渊中响起轰隆的巨响,一节节寒冰铸成的阶梯凭空出现。没过多久,那些轰鸣的回响就很快消失在了冷风之中。随后,她遥遥一指:“去吧,我的勇士们——死亡在召唤,不会有人记得你们的所作所为。人们会以怒骂与诅咒呼喊你们的名字,没有荣誉,没有流传的故事......”
霜卫们异口同声,接着她的话语说道:“但寒冰永存。”
丽桑卓以悲伤的眼神注视着他们前仆后继迈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