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
火红的晚霞在天边燃烧。
红褐色的土壤,已分不清是血河浸入,还是天色所映。
裹着残破血衣的尸骸断肢,零落地散布在整个旷野。
阵阵微风,送着浓稠的腥臭味。
元昌的士兵们,背对着战场而站,如同一座座沉默安静的雕像,守护着后方远处,那拄着刀,单膝跪在地上的女子。
一把长剑,从她的后腰穿过,死死地钉入了地面。
断裂的右腿,仅剩半条,模糊的血肉中露出森森白骨,似在支撑着遍体鳞伤的身体。
鹿茶微弱地轻咳了一声,溅出点点的鲜血。
用妖力吊着的最后一口气,也快散了。
好疼吖......
有多久,没这么爽过啦......
瞥着几步远,西寒枫被砍成两半的头颅,从那切口处,滴答着深黄的黏液,鹿茶勉强勾了勾唇角,有一丝得意。
狗东西死无全尸了,她的脑袋瓜还完好无损呢,嘻嘻~
早已吓傻的系统,攥着小手绢瑟瑟发抖,忍不住小声吐槽: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完,飞速下线,生怕宿主把它砍得稀碎。
鹿茶长睫轻颤了一下。
啧,胆小鬼。
急促的马蹄声忽地自后面传来。
鹿茶想回头去看,可长剑入地太深,她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挣脱。
腹部的伤口,却因这几乎微不可察的动作,涌出一股热流。
直到那张惨白的脸庞映入眼帘,鹿茶艰难的张唇,极轻的软音,仿佛是在撒娇:
“荀霁......我动不了啦......”
从马上跌落在地爬来的荀霁,一身血污的,跪在鹿茶的身前。
蔓延着红丝的瞳眸,如决堤的洪水,汹涌流出眼泪。
他无助举起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想要触碰,却根本不知那染成鲜红的战甲,可有半寸,完好的地方?
殿下......他的殿下啊......
“奴,带你回家,好不好......”
这的风,太冷了。
冷到了骨。
鹿茶轻轻嗯着:“你要护好元昌哦......”
“我等着你吖......”
小姑娘用尽最后的力气,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下一瞬,重重地滑落,就在要倒地的那一刻,荀霁向前一倾,抱住了她。
立着的剑刃,微刺进他的胸膛。
荀霁宛若感觉不到疼痛,紧紧地抱着小姑娘,抓住她身后的剑身,缓缓抽出。
被划伤的手掌,皮肉绽开,往外蜿蜒着鲜血。
和小姑娘的血,混合在了一起。
荀霁却一点也不开心。
他呆呆地抱起小姑娘,弯着腰,踉跄地走着,寻找着,喃喃自语:
“奴,要带殿下,完完整整的回家......”
可,明月高挂。
荀霁翻遍了尸体,踩遍了血泊,麻木地捡起一条又一条,皆不是。
他,怎么找不到殿下的腿呢?
早已赶来的阿卓,无法再看下去,拦住了试图要重新翻找的荀霁:
“主子,士兵说,殿下的右腿,是被马蹄,踏成了泥。”
荀霁一怔。
木讷地低下头。
土壤稀松,暗红如墨。
埋着小姑娘,每一寸的血肉。
荀霁瘫软地跪在地上,那一直压抑在喉咙处的悲伤,终于,奔涌而出。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眼泪一颗颗地砸落。
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恐慌地痛哭着。
这次,却再无人,笑着抿去他眼角的湿意。
良久。
荀霁将脸颊轻贴在小姑娘的面上,沙哑的声音,缱绻温柔:“是奴不好,找不到您的腿。”
“等回家,您拿鞭子抽奴,奴绝对不躲。”
荀霁一边哄着小姑娘,一边抱着她爬起,走向了城中。
望着男人趔趄的身影,如魔怔一般,不停地重复着那两句话语,阿卓眸光微颤。
主子,是疯了吗?
尚书府外。
荀霁抱着小姑娘,跪在了外面的长阶上,任由人来人往,投来复杂的目光。
接到奴仆通报出来的洛锦霜,还未开口,咚——
荀霁俯身磕头:“求洛小姐,请叶神医来京,救救殿下。”
缥缈医谷,活死人,肉白骨。
殿下,就可以睁开眼,看看他了。
看着那眼瞳涣散空洞的荀霁,死死地搂着怀里满身鲜血的小姑娘,洛锦霜努力睁大眼,不让里面打转的泪花掉落。
将一个瓷瓶,放到了他的面前:
“叶老,只能保证殿下的肉身,百日不腐。”
荀霁茫然的凝望着瓷瓶:“殿下,早就算到,这一天了吗?”
洛锦霜没有回答,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那天在长公主府,殿下请她给西寒枫送去京城暗道的地图,帮对方逃离,又联系叶老,询问有什么法子,能让尸体不腐烂。
殿下想用自己的死,平息百姓的怒火,杜绝任何人,为稳定民心,将荀霁交出去处死。
她本不同意,可殿下说——
“霜霜,这是我回家的路吖,相信我,我会在另一个世界,好好活着哒。”
“我们,要保密哦。”
同为异世之人,亦是唯一的朋友,她,如何拒绝?
见洛锦霜陷入了沉默,荀霁抓着瓷瓶起身,没有追问,微颔首:“谢谢......”
洛锦霜一怔,叹息的阖上了目。
眼角流淌下晶莹的泪水。
“愿您,安康。”
飘散在风中的话,不知是对荀霁所说,还是对那再也不听见的小姑娘的祝愿。
长公主府,西苑的卧房。
荀霁温柔的将小姑娘放到**,把瓷瓶里装的那枚药,小心的放进了她的嘴里。
随即,替她卸掉冰冷黏腻的战甲,打来温水,仔细的擦拭着她脸上沾染的血迹。
待收拾干净,荀霁将藏在柜子里的花烛拿出,用火寸点燃,放在了桌上。
他轻轻握住了小姑娘微凉的手,交织着泪痕的脸颊,似被烛光映上了一层胭脂暖色:
“奴做了龙凤花烛,本想,等下月大婚洞房用的,可殿下,悄悄睡着了。”
“其实,奴那时是骗您的,莲子羹,是奴从厨房拿的,但,奴现在学会做了。”
“菩提子手串,也是奴偷走的。”
荀霁断断续续的跟小姑娘说着自己做过的坏事。
直到嗓子哑的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他缓缓躺下,抱紧了小姑娘,吻在了她的眉心。
黯淡的桃花眸里,缭绕着凄凉的雾气,连眼尾的点点疤痕,也褪了赤色,陷入了暗沉。
无论殿下做什么,奴,依旧心悦于您。
龙凤花烛燃了整整四天四夜。
除了阿卓偶尔进来,会以长公主的名义,骗荀霁吃几口饭,玲瑛和李嬷嬷,都被挡在了外面。
第五日的清晨。
荀霁主动打开了卧房的木门,穿着小姑娘的银甲,有条不紊的下达指令:
“让玲瑛跟李嬷嬷来照顾殿下,其他人,禁止进入。”
“通知元昌皇,调兵给我。”
“拿一份完整的万国地图。”
看着荀霁淡漠清冷的脸庞,似乎恢复了以往的模样,阿卓犹豫了一瞬,颔首照做。
在离开前,荀霁转身,贪恋的望了**的小姑娘一眼。
请殿下,再等等奴。
因长公主惨死在战场,又斩杀了西暻太子,边疆的百姓,不好再怪罪于荀霁。
毕竟,对方也失去了最爱的人,尝到了,和他们一样的痛苦。
而荀霁像疯了一般,带领着元昌的兵马,一步步的攻打着周边的国家。
但,只要投降,便不杀一人。
除了西暻。
元昌兵马攻进西暻帝都的那一夜,皇宫燃烧的大火,照亮了天空,所有人都在哀嚎惨叫。
宫门外的荀霁,却置若罔闻,温柔的摸着手中卷了刃的残破雁翎刀。
恍惚间,看到了那笑的软甜的小姑娘。
殿下,也很开心的吧。
三月的时间转眼而过,冬去春来。
荀霁日夜不停的征伐诸国,战无不胜,终于,帮元昌统一天下。
惊蛰之日。
春雷响,万物长。
万国来朝,元昌的京城可谓是热闹至极。
皇宫,金銮殿外。
楚丞相看着那各国的君主或是使臣,浩浩****迈着长阶而来,老泪纵横。
殿下,实现了诺言啊。
须臾。
他抬手擦了擦眼泪,问着身边的楚景鸿:“荀驸马呢?”
“大功臣不过来一起庆贺吗?”
楚景鸿不禁望向了长公主府的位置:“他,应是去找殿下了。”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
西苑的院子地面,挖出了一个大坑,里面放着一口金丝黑檀木所制的棺材。
荀霁抱着穿着喜服的小姑娘,小心翼翼的躺了进去,迫不及待的用匕首,狠狠的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笑容餍足的,吻在了小姑娘乌紫的双唇。
殿下,奴有资格去找你了。
虚空之上。
躺在休眠舱里,脸被一片奇怪黑布遮住的男人,轻勾了勾指尖,有点愁。
环绕在周围的一颗颗的小球,有的已经黯淡无光,有的却流转着光泽。
他以为,挑起那小花妖的胜负欲,便能让她为自己停留,或是产生兴趣。
可现在......
离男人近了一分的小球上,停留在荀霁抱着鹿茶尸体的画面
他轻捏了捏冰凉的衣服,似是懊恼。
好像,用错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