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获标
周日下午回到徙阳。告别时彭舸有点尴尬，看看我，没说什么。面包车忽地急驶出了院子。
果然，周二上午卫生厅官网发出了“全省药品招标采购代理机构遴选公示”，公示内容很长，解释了遴选程序、为什么拖期等等，最后说：
经遴选委员会评选，省药品招标采购领导小组批准，决定由徙阳沃顿咨询公司代理全省药品招标采购，特此公示。公示期三天，接受各方对于遴选结果的质疑、投诉。
我把这消息告诉了邵力为，邵力为第一反应是惊诧，喃喃地说，是吗，这么顺利？
公示期三天结束，没有异动，周五快下班的时候，徐主任来电话，问道：袁经理，药品招标代理机构遴选公示你看到了吧？我说我看到了，谢谢徐主任。他说有个通知，下周一下午1时省药品招标领导小组办公室要开个会，部署今年药品招标采购事宜，请你也去参加。
周一下午1时我赶到卫生厅会议室。徐主任让我在走廊里稍等一下，他们要先开个碰头会。约等了二十分钟，徐主任才出来请我进去。使我稍感吃惊的是，除了药采办的工作人员外，在座还有三位领导人物：一位是省政府分管副秘书长，一位是卫生厅副厅长，还有一位就是卫生厅纪检组长丁其嫣，周围的人都管她叫丁厅长。我第一次这么近地观察这位女性，她只有四十岁左右，梳着短发，面庞皎好，体态娇小，但是很严肃。
省药品招标的领导体系是这样，省药品招标采购领导小组是最高权力机构，负责制定规则，组长由副省长曲晓敏担任，副组长为在座那位副秘书长和那位卫生厅副厅长，组员由省发改委等七个厅局的相关处室负责人担任。并行的还有个省药品招标采购监督小组，负责对药品招标过程的监督、执法，组长即丁其嫣，这是个权力很大的女人。省药品招标采购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对外又称药品招标采购办公室，负责落实领导小组决定的事情，具体操作全省药品招标采购业务，两块牌子一个机构，由徐主任负责。我们这个招标代理机构，主要是对徐主任负责，但是一旦出了问题，查我们的就是丁其嫣！经历那次遴选大会风波之后，我对丁其嫣领导的药品招标采购监督小组刮目相看，他们的背后就是省纪检委！
这个会议的议题很简单，就是讨论徐主任拟定的全省药品招标采购实施方案。这个方案基本是依据卫生部药品招标《规范》和《范本》写的，甚至可说是照扒的，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所以很顺利通过。几位领导说了点别的，就要散会。不料，丁厅长看了看我，忽然问道：
“袁经理，320文件你看过没有？”
我立时有点慌乱，回答说：“看过。”320文件是卫生部发的《关于进一步规范医疗机构药品集中招标采购的若干规定》的简称。
“文件中提到‘具备网上交易和监管条件的地区，应将医疗机构广泛应用、采购量大、价格高的药品全部纳入招标采购目录，实行公开招标和集中议价采购，对其它药品实行网上竞价采购’。这个竞价采购什么意思？网上怎么进行？”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在招标行业竞价一般指集合竞价，报价是可以在竞争中变动的，而公开招标一旦开标，报价是不可以变动的。网上竞价，因为当时没有要求，所以我们的系统里没设置这项功能。”
丁其嫣看看徐主任，又转向我，说：“你们的系统我仔细看过，还不错，比较人性化，给我们监督部门也留了出入通道。”
这一插曲给我留下了很深印象，她的问题不是一般人能提出来的，这需要细心，还要具备一些专业知识。但她还“仔细看过”我们的系统，这使我很惊讶，我记得只在遴选大会上演示过我们的系统，而那个演示是很匆忙的！
会议后，徐主任找我，就招标代理协议、合署办公、招标方案嵌入系统等事务谈了一次，算是工作会晤吧。徐主任是招标人代表，我们是代理机构，双方是甲乙方关系，再加上相互又不太熟悉，我只有小心陪着，处处努力，很多事情也不太敢坚持原则。
招标代理协议里有条规定，药采办的办公费用要列为药品招标成本，由我们负担。药采办是个临时机构，没有编制，自然也没有费用来源，我们负担也在理，我们有服务费收入嘛。但是徐主任却在文字外提出了要求，要求服务费净收入药采办和我们按五五分成！他说这也是厅领导的意见。他解释说，全部招标文件费和代理服务费扣除药品招标直接费用，剩余的即为净收入，其中一半是他们支出的额度，他们也不拿走，在我们公司列支，除了人员工资外，其他的拿票子来报销。
我第一反应就是无法接受！按我们公司的内部规定，部门收入和公司五五分成，如果药品招标收入让徐主任拿走一半，公司再拿走一半，我们部门还剩下啥了？
徐主任严肃地说：“你们公司的事我管不了，我们这个政策是在遴选前就定了。药品招标的情况很特殊，收入也很大。你去和你们邵总商量，你们不能按普通业务来处理！”
我只好去找邵总汇报，邵力为还是老道，他听了后说，卫生厅提这个要求不过分，他们是个穷衙门，借药品招标收点外快合情合理。我们第一年做，今后还要争取年年做，卫生厅的要求不管怎么苛刻也得答应。公司这面可以适当考虑对你们部这项业务搞个特殊政策。但是小山，这项业务年收入能有多少啊？
我说：“据徐主任说，全省药品采购额大约是50个亿，国家规定代理服务费取费标准是2‰，我们在遴选时为了竞争，承诺1‰，这个您也知道。所以估计服务费毛收入就是500万。招标中的直接费用，主要是文件制作费、开标、评标场地租费、专家评审费、税，这是四项主要支出，我算了一下，加一起差不多70万。所以净收入是430万。”
邵力为显得有点失望，自言自语说，怎么就这么点啊？他考虑了一下，最后对我说：“那就这样：你分的净收入这块，四部和公司五五分成。对你来说少了点儿，只有100万多些，但为长远计，你就做点牺牲吧，我做过研究，药品招标采购额每年都以至少20％的幅度增长，你今后收入会越来越多。而且这个意见也只是我个人意见，还得上党委会讨论，不过我估计问题不大。
一年只有100万多一点的收入，这使我也很失望，2005年给我下的指标是400万，我原本还指望药品招标能使我完成大半，所以我就很郁闷。结果徐主任听说后，哈哈一笑，说，袁经理呀，你算帐算少了啊！50亿是采购额，但服务费是按每个中标人的中标额计算的，一个药的中标人少的是三家，多的十几家，所以中标额至少是实际采购额的三倍，就是说，至少是150亿，也可能300亿，你懂吗？
我听他这一说，简直被吓晕了，这么说我们的年收入可能达到1500万？简直不敢相信！
合署办公后，公司给药采办倒出了两间房子，但徐主任没过来，只派了三个工作人员过来。徐主任的主要工作是将药采办拟定的全省药品招标采购实施方案发到领导小组成员单位，催他们尽快会签，会签了才能形成正式文件。徐主任是从医院调上来的，对省直机关之间的公文程序不大了解，况且领导小组这七家政府机构都是省里最牛逼的单位，根本就不买卫生厅的帐，所以徐主任急得如坐针毡，不断打电话，求爷爷告奶奶的，催各单位快找领导签字、报送。直到进入七月上旬了才全部签回卫生厅。徐主任舒了口气。
另一项并行的工作是征集药品采购目录，药采办在六月底给各市卫生局发了文件，要求组织本市所属公立医院报送2005年度药品招标采购目录，报到我们这里，由我们整理后装进系统数据库。征集来的药约有16000个。这项工作并不如预期那么顺利，后来徐主任又向各市发了个通知，下了截止令，截止到7月20日，这样报送进度加快了一些。但是有一天，有一个药商打电话过来，说他们报的一个品种报错了，要求改过来。我一听很奇怪，问他，这个药是你们经营的？他说对。我便有了警觉性，而且这些日子不断有药商请我吃饭，我早就做了规定，部里任何人不准吃请、接受投标人馈赠，所以我一个都不去。我也就明白了，征集上来的药品采购目录多数是药商报上来的。这使我很不安，投标人替招标人报目录，这是违规的。我就跟徐主任说了一次，徐主任很无奈地说：“我知道，但以前都是这么做的，我有什么办法？”
到了七月中旬，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徐主任请示了卫生厅领导后，决定7月25日发招标采购公告，同时开始卖招标文件。8月20日为新招标采购年度的起始日，我们马上动作起来，有人去办招标备案，有人去印制招标文件，有人去租开标、评标场地，有的调试系统，把药采办核定后的数据嵌入系统。因为是我省第一次代理招标采购，又是全省第一次实行统一招标采购，我们做的一切都是高规格的，不惜花钱。我们不但在卫生厅官网上发布消息，还在省内几家主要的媒体发了消息。
有一天，丁其嫣来电话让我去她办公室一下，她在卫生厅三楼。我问她要不要带什么？她说带上系统，她要看一看。
我非常重视，特地把李子渠叫过来陪我一起去。我们到了她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她介绍说是卫生厅监察处长和他的一位处员。她笑容盈面地说：“袁经理，我是想让你给我们三个具体介绍一下你们的电子商务平台，我们是监督机构，需要熟悉这个系统，以便工作。”
我便有了些好感，感动地说：“丁厅长，本来我们拟了一份操作实务，其中也包括监督部门如何操作，既然丁厅长这么着急，我就先说一下。这个系统为监督部门专门设了功能，包括监督招标程序、报价、招标和投标药品全部数据。在这个系统中，我们为不同使用人设置了不同的权限，监督部门是最高权限，你们可以进入任何界面。下面，我为丁厅长演示一下你们如何进入各个子系统，如何打开功能界面……”
丁其嫣听得很专心，后来她还自己操作了一下。她操作电脑很娴熟，对系统也是一说即通，让我十分钦佩。她忙了一通之后，推开鼠标，笑着说，我都懂了。袁经理，据说最好的操作系统是最容易操作的，连我这样的白帽子都很快就知道如何操作了，那你这个系统不错。袁经理，你叫袁小山？以后我就叫你小山好了。小山，把你的电话留给我，我以后有什么要请教的，我好随时找你！
我忙把我的手机号留给了她，我说，丁厅长，我再给你留个办公室电话，你最好打座机，我不喜欢长时间打手机。说完，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丁其嫣温和地笑了笑，她的笑特别迷人，很宽容，很率性，很性感，也很感染人。她说，行啊，我也不喜欢长时间打手机。小山，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我很慌乱，我说我是大连理工大学市场系毕业的，我没念过硕士。
丁其嫣笑了，说，我也没念过硕士。好了，小山，我们今天就到这，我还有个会。
很久，我都不能忘了丁其嫣的笑意，那个笑意糅合着很多元素，如坦白、亲切、亲切以及妩媚，那真是一个女人的极致。我本来是期待和丁其嫣有更多交往的，但不料，过了不久，丁其嫣就调离了卫生厅，回省纪委做常委，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竟然感到了一丝丝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