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变脸

中午请彭舸吃饭,我多了个心眼,带着张若其一起去的。彭舸进来后看到坐在我旁边的张若其,脸上闪过了一丝的不快。我就装做没看到,说:“彭总,那天在你们公司因为人多,没喝好,今天咱们边喝酒边上课,课程结束了你让你的司机来接你,我让小张送我回去。”

彭舸有点兴奋起来,说:“那行,这样我口齿会伶俐一些。”然后他就喊:“服务员,过来点菜!”

我说:“得了彭总,说好了今天是我请吃饭,你喊什么喊?我早点好了菜。”

彭舸大大咧咧地说:“那也行。都点了什么?”

我说了说,他顽皮地笑起来:“我申请加一道菜:葱爆羊肉!如果你带的钱够,就再来一个芥末肚丝,行不行?”

我笑了:“这个都可以。彭总,那天你说我是农民,我看你更农民,这些菜不都是街头小饭馆的档次吗?”

彭舸无所谓地说:“场合不一样。其实我也是农民,准确说是牧民。我从小在牧场长大,那时吃的什么呀?风干肉、炒糜子、煮土豆、膻哄哄的奶茶,所以我这个人很随便,吃什么都行。上档次的我吃过没?吃过,大陆酒店的一瓶拉斐就一万二。我这叫进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我淡淡地问:“你说的大陆酒店是不是市委旁边的那个?那个地方你也去过?”

“是呀,经常请市里领导,所以那里去得多一些。那是市委办的酒店,只有去那里他们才会放心出来。但是那里酒菜奇贵!”

我问:“那个拉斐为什么那么贵?”

彭舸解释说:“Lafite Rothschild 的确是世界名酒,但是大陆酒店加价加得太狠了。

我没再说什么,这时菜已陆续上桌了。

彭舸的酒量很大,那天我第一次领教,很是吃惊。我们要了一瓶蒙古王,全喝光了,他喝了三分之二,我喝了三分之一,但他仍然口齿伶俐。

我举杯说:“彭哥,今天请你吃饭,纯粹是感谢你,上不上课倒是次要。我想了,就是遴选那天我演讲的一塌糊涂,你也一定能力挽狂澜,让我们胜利出线!”

彭舸一听,便脸一沉,把酒杯搁到了桌上,“袁小山,说心里话,我对你很失望,你就不能有一点奋发进取的精神?不行,今天这个课必须得上!我不能允许你出现任何失误,如果你搞砸了,你要考虑严重后果!”

我笑着问:“都是什么严重后果呢?”

他冷峻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袁小山,我不跟你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演讲不是录取你的唯一因素,但演讲你绝不能丢分!还有回答评委讯问也不能丢分!你要是丢三分以上,我就把你作弊的事公之于众,我说到做到!”

我很惊讶,彭舸这个人,刚才还嬉皮笑脸的,十分突然地就变脸了,变得之快令我猝不及防。我有些气恼,问他:“我有什么作弊的?我作什么弊了?你说!”

彭舸的脸色变得阴沉沉的,他恶毒地说:“你的药剂师是你的人吗?你有招标系统吗?你没给药监局送礼吗?还用我说吗?我什么不知道?你在我面前装什么?”

我愣住了!我从没想过面前的彭舸是这么个卑鄙的、无耻的、下作的、道貌岸然的小人!我默默地站起来,拿起我的包,就要往外走,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张若其慌忙抓住了我的胳膊,不让我走。彭舸自知失言,变得很沉默,他闷闷地点起一支烟。张若其拉着我,我使劲挣也挣不脱,眼泪流得哗哗的!我只好坐下来,有种上不来气儿的感觉。

张若其狠狠地盯着彭舸,说:“彭总,那天在你们公司我还认为你很出色,现在看,你不过是个伪君子,我一点都瞧不起你!”

彭舸将夹着烟的手搁在桌沿上,任烟尘袅袅地飘升。他低着头,沉默着,像一块僵硬的石头。我说:“张若其,别说了,药品招标的事我们不干了。今天这顿饭还是我请,我这就去结账,我们走!”

彭舸抬起头来,眼神里满是愧疚,他说:“小山,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那些话不是真心的。不走好吗?给我一个机会。”

我说:“不可能了,我们再无法合作,和一个可以那么恶毒伤害别人的人合作,难以想象!”

彭舸低声说:“原谅我,我这人脾气不好,但我没坏心,刚才的话都是恶魔附体。”

我气愤地说:“恶魔怎么不附我身?你这个人品质不好,我过去竟然没有发觉!”

很长时间大家都不做声,就是那么沉闷着。彭舸呆坐在那里,一口接一口地吸烟,脸上似乎都是痛楚。我忽然有点心软了,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看得出来,他很懊悔,那是发自真心的。我想了再想,药品招标这事已不可能再撂下了,它已和我关系重大,我现在给彭舸一个台阶,也就是给我自己一个台阶。

我说:“彭舸,咱们本来就是陌路人,是药品招标把我们拴到了一起,你有你的打算,我有我的打算,井水不要犯河水。该做的事继续做吧,你上你的课,我做我的准备,我答应你药品配送的事我信守承诺。但今天不行了,我一点情绪都没有了,哪天再说,我这就结账走人。”

我和张若其就走出了房间。

回去的路上,我手足无力,让张若其驾车。路上,张若其说:“领导,其实都是话赶话,你一言我一语就把事给搞僵了。咱们和彭总还是要合作的,别太计较了。”

我说我知道,否则也不会说后面那些话了。

张若其犹豫了犹豫,说:“其实彭总那个人心还是好的,作弊那句话本来是个玩笑话,你质问他,他恼了,就变得恶毒起来,你说呢领导?”

我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说:“张若其,别谈这个了,我恶心。”

过了两天,彭舸把我和张若其请到他的公司,面容严肃地把他给我写的演讲稿展开式地作了讲解,讲得很细致,很专业,令我大开眼界。彭舸有个天分,把遴选相关各方,医院、卫生厅、药品招标采购领导小组的本质心态拿捏很准,所以演讲稿是非常有针对性的。但是我再没有愉悦的心情了,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咀嚼,我一个提问都没有。彭舸征询地看了我几次,我就装做没看到!

遴选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极其紧张,药品招标这事似乎成了我一生(!)中最大的一件事了。我日以继夜地背稿子,搜集其他代理机构的情报,背药典,反复练习系统操作,把部里的人搞得团团转。

我多次动过去向评委“推广”的念头,每次一动就把自己吓一大跳。一共33个评委,他们的名单都在我手里,那上面还有他们每个人的手机号码。张若其和我探讨了好几次,他很热心这件事,每次我都犹豫地告诉他,如果有一个评委举报了我们,根据规则,我们就会被踢出局,绝不可能再有遴选机会。这确实是非常严肃的。张若其忧心忡忡地说:“领导,我的一个亲戚的一个朋友是省中心医院的副院长,也是这次遴选的评委,他们聚会时,他跟我亲戚说,省厅已打了招呼,这次遴选已内定某某公司,那个公司是个上市公司,非常有钱,已经花了很多钱。你做做工作,也许还能撬开一条缝儿,不做工作,你也是没机会!”

我听了并不吃惊,我知道这个行业的灰色规则,我问张若其:“既然这样,我们能拿出多少钱,来取代你那个某某公司?你知道我们的底子。”

我经常为这些事烦心,接近遴选,传言已是满天飞,我听到了许多许多。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弱女子,一个不知名公司的部门小经理。我只能依赖彭舸的本事,他看起来老是信心满满,可一想到那天的争吵就心里发堵,老在夜里唉声叹气。

有时我会想,彭舸怎么会知道我给药监局送礼的?难道,药监局的人和他都有瓜葛?看来只能是这样,但果真如此,那彭舸的人际网络实在是太强大了!

我有时还会想起彭舸那张因懊悔而痛楚的脸,那张脸标致而轮廓分明,我想,如果有机会我照这张脸狠狠地抽它一巴掌,它又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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