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平阳公主

一盏昏暗的油灯下,卫青、子夫母子三人在榻上相对跪坐,不知不觉已到深夜。君孺和少儿已经成年了,在侯府也有一间小窝,所以平时是不回家住的。

虽已归家多时,但总是不能安稳下来,到现在卫青才有机会把这些年的生活娓娓道来。

“青儿受苦了,娘也不知郑家如此待你。如今你也是无处可去,与其到处游**,不如就应了公主的意思,在侯府谋个差事,也好一家人团聚。你今日救了公主,想必她会多加关照的,日后你也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卫青正待言语,卫氏又说道,“娘知道,在侯府为奴是委屈了你,可是这就是你的命啊。”

闻听此言,卫青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连声称是。

侯府,公主的闺房内。晚膳过后,公主就一个人到了左厢房,这是公主亲自划定的专属于她的私人空间,就连身为天子女婿的平阳侯曹寿也不敢擅入。

几盏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将远处公主的身影拉得很长,在洁白的墙壁上,投射出几道美丽的剪影。夜风徐徐,吹动窗外的树影婆娑,独自静坐的背影显得孤独而又忧郁。

身为皇家贵胄的她,生来就锦衣玉食,懵懵懂懂之间,就被父亲指配给了曹寿……大汉开国功臣曹参的曾孙,时任平阳侯曹奇的嫡长子。

她不知道平阳侯世子长什么样子,只是在平阳侯曹奇来朝期间见过一面,他是一个干瘦的老头,虽然在公主面前满脸谦卑之色,但依然可以看到他眼中透出的精明,这个人会成为他未来的公爹,让她有些不寒而栗。后来平阳侯曹奇过世了,那个注定会成为她的夫君的人——曹寿,继承了平阳侯爵位,并提出要迎娶她。

曹寿是曹奇的嫡长子,他在迎娶公主之前其实已经娶了侧妻,并育有一子,名为曹襄。娶妾,是这个时代男人的特权,哪怕是公主的夫婿也不例外。

直到入了洞房,公主才第一次见到曹寿。这个瘦弱的年轻人虽一身儒雅之气,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对她毕恭毕敬,让彼此之间有了一种不可言说的隔阂,让她忍不住想逃离。

在平阳侯府的生活,并不如意,人人都小心翼翼地讨好她,她感到很孤独,这种孤独感源自一颗未能被触摸的心灵。她未曾绽放的心灵,不经意间就像是要凋零。直到遇见了卫青,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光芒,一种生命的力量,让她忍不住心跳加快。

今天才知道,他叫卫青,是平阳侯府的奴隶。公主和奴隶,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是家奴,她已经是平阳侯的妻子,一切已成定局,一切都已无法改变,失望、绝望,如同毒蛇一般,轮番吞噬着她的心。

公主轻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为今之计只能是把他留在身边了。”

曹智祖上几代人都在平阳侯府谋生,自小耳濡目染,学得圆滑世故,对察言观色之道颇有心得。公主未经世事,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孩童,她的一举一动,曹智看在眼里,她的心思曹智也能摸个八九不离十。

对于卫青这样一个人,曹智颇感棘手,一方面,他自认为是平阳侯的人,另一面,公主也是他不敢忤逆、尽力想讨好的人。对于一个让公主有很大好感的人,很明显会让平阳侯不快,无论两人中谁感到不舒服,他曹智都可能遭殃。

思前想后,曹智决定还是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他将卫青的姓名排进成年服役的奴隶名单之中,却并不安排具体工作给他。对于侍卫头领曹林,他也做了安排,如果公主来找,就说一切要听从总管安排,而当卫青找到他的时候,他借口卫青离家久矣,可多些时间待在家中,享享天伦之乐。

卫青处处碰壁,正好遂了心意,虽然无所事事,但可以整天在家里陪伴母亲和姐姐,倒也乐得清闲。公主这边见不到卫青,心里有些着急,却也不好自己提出来,只好努力压制住。曹智假装糊涂,绝口不提卫青,想稀泥抹光墙,糊弄过去。

几日过去,公主按捺不住,却实在想不出开口提此事的借口,满心焦躁不安,脾气上来了看谁都不顺眼,对身边的侍女、仆从动辄责骂,搞得这些人一头雾水。

这日,曹林又被公主一顿臭骂,曹林非常懊恼,却也无处发作,只好和公主的随身丫鬟丽裳倾诉。

丽裳是自小侍奉公主的宫女,十几年来和公主形影不离,公主的心思自然难逃她的眼睛,同样,公主的心思她也全都明白。

这个曹林也是平阳侯的本家远亲,当年曹参以低贱之身追随沛公,浴血奋战,忠贞不渝,和刘邦结下了生死之情。刘邦最终坐拥天下,曹参也是开国功臣,封平阳侯,曹氏家族自然因此兴盛起来,族人大都在平阳侯府谋得一份职业。

自古宗族血亲往往是最靠得住的纽带,维系着人与人之间的基本忠诚,所以曹林作为曹氏本家,公主一嫁到侯府就成了侍卫头领。

丽裳对公主的心思了然于胸,见曹林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也不出言劝慰,却给他挑起了刺来,欲言又止道:“曹头领,公主对你可不怎么满意啊……”

曹林有些害怕,讨好道:“您就多多美言几句。”

“公主的性情、脾气我是再了解不过了,就现在这种情形,靠美言几句怕是不能让公主息怒的。”

曹林听出她在卖关子,百般讨好。丽裳终于说道:“公主以前在长安住未央宫,那是何等广阔、壮丽,现在到了小小的平阳侯府,还要处处受你等限制,公主能没有怨气吗?公主要是有了怨气,你小子日后还怎么混?所以说你要想以后日子好过,就得讨好公主。”

“嗯嗯,姑娘所言极是,可是怎么才能让公主高兴起来呢?”

“你笨啊!公主前些日子,可对骑马兴致很高啊,这两天闷闷不乐的,你要是能陪着公主去骑骑马,那肯定会让公主高兴的。”

曹林有些犹豫:“这个……公主前次骑马,就险象环生,要是再有什么差池,我们这些人怕是都要脑袋搬家啊。”

“公主一个人骑马当然危险,找个人教她不就安全了吗?上次救了公主的卫青不就是个很好的人选吗?你看他那骑术,你还能找出比他更好的吗?”

曹林恍然大悟,赶紧屁颠屁颠地去安排,丽裳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

教公主骑马的重任自然落到了卫青身上。

教人骑马不难,难的是这个人是公主,更何况,公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经过第一天的尴尬和不安,卫青很快收定心神,不再当公主是绝色妙龄女子,而只是单纯地当她就是自己的主人,这样的做法让他很快平静了下来。

每日清晨,卫青即在公主所住院门外等候,有时候旭日微露公主就出来了,有时候日上三竿还不见公主的影子,平阳侯曹寿总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公主身后,仿佛不是公主的丈夫,而是她的随从,公主健康活泼的形象更加显得这位年轻的平阳侯羸弱而单薄。

公主将骑马的场地选在了城外,那里有一片平坦的草地,月影自然就成了她的专用坐骑。

卫青的马鞍与众不同,卫青也调整了作为简易马镫的麻绳的长短,正好可以让她稳稳坐在马上。公主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新鲜,瞪大了眼睛,一脸崇拜地望着卫青:“卫青,你真厉害,有了这东西,本公主也能骑马了!”

“公主,此马名为月影,自小跟随在下,性格温顺,公主尽管放心。”

“月影?嗯,好名字,名字不俗,马也不是凡品,今后这匹马就归本公主了,你去马厩再自己挑一匹吧。”公主对月影喜爱有加,不断摩挲着它的鬃毛。

卫青虽有不舍,却也不敢有异议,连他的人都是平阳侯府的,何况他的马?

每日和公主在一起,难免目光相触,公主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有意无意之间闪烁,似有无尽柔情要诉说,卫青也是正值青春,难免心猿意马,可身份、地位又是云壤之别,卫青努力告诫自己不得有非分之想。

公主的心情也是很复杂的,冷静下来的时候,她明白,和卫青不会有未来,可是见到他的时候,却忍不住心生情意。“也许,只是因为他是我生活中一个异数,我才如此关注他吧?”我这样自我安慰。

诚然,卫青和她曾经接触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没有俊美的容颜,没有所谓的富贵之气,却如同田野上的蒲公英,质朴茁壮,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和不屈的力量,一如冬日暖阳。他沉默寡言,却事事成竹在胸;他安静柔和,却活力涌动。他似乎从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而实际上,她觉得他不可掌控。

虽然已为人妇,但她却又是情窦初开,只是她初次的爱恋,是一种禁忌,不得不把肆意滋生的情感一再压抑。两人在克制中小心地接触,在压抑中慢慢了解,如同将一颗种子,深深地埋进心里。没有人知道这颗种子何时会破土而出。

数日下来,在马镫的帮助下,公主已经能像模像样的骑马了,她兴奋地时而策马小跑,时而绕着卫青打转。

月影对它的新主人一开始是很排斥的,它不时咬着卫青的衣角,好像是在抗议,也像是在提醒。慢慢地,聪明的月影见卫青对公主毕恭毕敬,也就接受了这个新主人。一旦接受了,月影很快显示出了它的出类拔萃,在卫青的精心教导下,公主也逐渐能像模像样地骑马了。公主也吩咐下人好生伺候月影,严令不允许任何人骑乘,就连偶尔出府,也要月影走在车旁陪伴。

一日,公主心血**,下令卫青和她同乘一马,卫青自然不敢,但拗不过公主以身份威胁,只好就范。

有了卫青在身后,公主自然敢放开手脚,扬鞭策马一阵狂奔,累得月影满身大汗,公主也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策马奔腾的畅快淋漓之感。而她身后的卫青却如坐针毡,尴尬万分。虽是温玉满怀,却又不敢触碰一下,只能手足无措的在马上小心平衡着身体。

当日回城,公主就宣布以后出门不坐车,只骑马,这可吓坏了平阳侯府上下。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公主又改变主意了,因为骑马不光是有乐趣,时间长了,屁股会被马鞍磨得生疼,于是公主的马车又恢复了原职。当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自己不再骑马,却选了许多年轻高大的奴隶为骑奴随行左右,卫青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跨马背弓悬剑,看似威风却无聊,对于卫青来说,这样的生活就是浪费生命。在这期间,他多次见到平阳侯曹寿,曹寿亲切随和,对下人也是彬彬有礼。除了平阳侯,卫青还见到了公主曾经冒用其名的平阳侯嫡亲妹妹——曹璇。曹璇不过二八年纪,也是千里挑一的姿容,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只是冷若冰霜,很少开口,虽礼数周到,却让人能明显感觉到她拒人于千里之外。

侯府中还有几个庶出的公子,都是一副吊儿郎当、花花大少的模样。他们虽然未能继承爵位,却也靠着封邑的收入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只是他们资质平庸,很少能引起他人的注意。这几个月下来,卫青已经完全厌倦了这种生活,回想起以前的种种,总是充满了刺激和新鲜,而现在如同坐牢一般,好在晚上可以回到母亲身边,这也算是一种安慰。

公主的牢笼并不好逃脱,坐在车中的她还要时不时回头张望,大家都知道,她的目光在寻找着卫青。这个时候卫青总是很慌乱,他觉得这种眼神很熟悉,像阿萌看他的感觉。

公主不愿待在府中,今天要去郊游,明天又要行猎,偶尔有一天刮风下雨,也总是喜欢往后院仆妇房跑,因为闲暇时间卫青总是陪着母亲。

卫氏的日子要比以前好很多,管事很少安排她干活。子夫被选为歌女,一直在府中学习歌舞音律,晚上才能回家。两个弟弟卫歩和卫广也很乖,总是帮母亲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儿女陪在身边,卫氏才感到生活是那么美好。

十七岁的子夫出落得亭亭玉立,弹得一手好琵琶,歌喉也格外美妙,是歌女中的佼佼者,深受平阳侯府老夫人喜爱。

先生离开侯府后曾托人捎来了钱财和信件,如今却已数年没有音讯。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每当深夜来临,卫青总会想起阿萌,钻心的疼痛渐渐淡化,剩下的只有思念。阿萌的容颜也已经不是那么清晰,渐渐地,只剩下一种感觉。他不是想要忘记,而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让他选择性地忘记会使他受伤的记忆。

公主的一颦一笑也会时常出现,只是每次他都要强行中断思绪——他不敢放纵这种危险的情感。

卫青的出现,给公主原本一成不变的生活增加了许多新鲜感,生在深宫,长在富贵窝中的天之骄女,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性所吸引,这不是一个童话。人的心理是微妙的,不经意间,就会被来自现实世界的投射所触动,如同一个他人眼中的粗鄙的奴隶,却拨动了尊贵公主的心弦。

平阳是平阳侯封地,按礼制,公主和平阳侯曹寿在京都长安成婚后就必须要回到封地生活。原本公主的汤沐邑是阳信县,也因为这桩婚姻而改为平阳。

平阳地处大汉帝国腹地,自古就是繁华富庶之地,离京城又不是太远,封给阳信公主,足可见这位公主的受宠程度。可是小小平阳哪里有京都的繁华热闹,新鲜劲一过,公主就有些闷了,不时表露出要回京城常住的意思。

京城也有平阳侯的府邸,平阳侯对公主百依百顺,本来这事也不是难事,可是侯府的老夫人却婉言拒绝了公主。借口是,七国之乱后,皇帝就下诏,所有诸侯均回封地居住,不得长期滞留长安,公主随时可以回京,但曹寿要回京必须要有圣旨,否则就会被人抓住把柄,以抗旨论处。

这当然只是托词,以平阳公主的身份,央求皇帝同意平阳侯一家常住京城不会是什么难事,馆陶长公主就一天也没有回过封地。

老夫人其实有自己的顾虑,她知道自己的儿子羸弱怯懦,缺少威势厚重,很难让公主死心塌地,而公主一旦离开了平阳侯封地,鞭长莫及之下,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就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也隐约听到公主和一个叫卫青的奴隶眉来眼去的传闻。

老夫人倒不是怕公主起二心,皇家婚姻,自古就是朝政的一部分,公主下嫁他曹家,既是因为他们是功臣世家,更是皇帝巩固皇权的一种手段。公主和这个奴隶的身份之别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公主掣肘颇多,不会贸然行事。

但是事情万一,她不得不早做提防,免得到时候被动。彼时民风开放,民间对已婚女子弃夫再嫁之事见惯不怪,皇家贵胄中也多有这种事发生,就连当今皇帝,也都娶了再婚女子并立为夫人,所以曹老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敢让公主一人回京,至于公主和奴隶之间的绯闻,老夫人也不想过问,她深知公主聪明过人,不会不顾忌皇家脸面,做出出格之事。可是让公主这么闲着,也不是回事儿,得给她找点事做,才能避免空虚无聊。

这日用过早膳,平阳侯曹寿携公主前来问安,老夫人留住二人。

“当今太子与公主乃是一母同胞,比他人自然要亲近些。我听说太子已经和堂邑侯陈午之女阿娇定下亲事,堂邑侯是个忠厚之人,但其母馆陶公主却不然。老身当年在京城时,时常和馆陶公主小聚,深知长公主为人深谋远虑,心思缜密,怕这阿娇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太子迫于长公主的压力,一直未曾有侧室,说句大不敬的话,将来若泰山崩,太子必会成为新君,那时皇家子嗣不继、后宫空虚,少不得要选民间女子入宫侍奉,这是个机会啊。”

“阿母所言极是,可是我们又能为此做什么呢?”

“公主有所不知,太子年少,子嗣自然不是问题,但是风华正茂的青春少年,怎会不喜花样少女呢?所以老身就从封地农户和府中奴仆家静心挑选了数十名妙龄女子,一个个天生丽质,都是豆蔻年华,已在府中习艺数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兼脾气温和婉约,他日公主献与太子,太子岂能不喜?”

公主心中一怔,暗道姜还是老的辣,她从来就未曾想过这么深远的问题,曹老夫人却一针见血。这确实是讨好太子的好办法,可以不显山不露水地拉近姐弟俩的关系,对自己未来的地位也是大有裨益。

想到此处,公主便痛快地应承下来。

曹老夫人的这个办法可谓是一箭双雕,不但为讨好未来的皇帝埋下伏笔,也就此拴住了公主,让她有事可做,最关键的是,公主在内室带领一群少女学习乐器歌舞,自然不能要求卫青紧随左右了。

此后,公主就没有机会再四处游**了,每日有侍女来唤公主起床去内堂,开始曹老夫人也在一旁陪着,渐渐地就剩下公主领着一群妙龄少女。授课的师父是河东郡最负盛名的乐师和歌者,公主也精通音律,时不时还亲自上阵授课,这些女孩子学得很快。

另外一间房内,是一群年龄大些的女子,她们都是侯府奴隶之后,被选为歌伎、舞伎,卫青的姐姐卫子夫就是其中一个。

十八岁的子夫还未嫁人,在当时,这都已经成了老姑娘了。不是没有人上门提亲,而是都被子夫拒绝了。她少时受李先生教导,读过圣贤之书,自然无法忍受嫁给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夫、奴仆,卫氏也不忍强迫她,一来二去,就过了出嫁的年龄。

只是这时候的子夫出落得越发漂亮,随着年龄的增长,更是增加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凸凹有致的身材,秋水般**漾的眼波,处处流露着青涩少女所没有致命魅惑。平阳侯对子夫也是青睐有加,只是碍于公主,一直不敢有所动作。

因为她是卫青的姐姐,公主自然也对子夫另眼相看,卫子夫丰臀蜂腰,身材修长,正是跳舞的好材料,加之她勤奋刻苦,很快成为舞女中的佼佼者。

公主接忙起来之后,和卫青相见的机会大大减少,卫青也松了口气,终于有闲暇时光可以读读书,练练剑了。

在侯府的好处之一是衣食无忧,侯府按时提供一日两餐,作为骑奴,卫青也穿上了黑色骑装,虽然是普通布衣,穿在卫青身上却显得干净利落,整个人看上去愈发显得雄伟,跨马跟随公主车驾走在街上,时常获得众人的瞩目。

待在侯府,第二个好处就是一家人从此生活在了一起。母亲因此笑容舒展,姐姐们也因为有了这样一位兄弟而挺起腰杆。大姐君儒年龄最长,府中仆人小厮不乏有人对她大献殷勤,可她都瞧不上眼,所以至今也没有婚嫁。

倒是二姐少儿和一个常来侯府的县府小吏霍仲孺对上眼了。这个霍仲孺是平阳本地人氏,也是生在小康之家,读过几年诗书,为平阳县府书吏。这几年,平阳侯府和县府的钱粮交接事宜就由他来处理,和当年的郑季一样。

霍仲孺屡屡来到平阳侯府公干,逐渐和府中众人都熟悉起来,自然而然结识了卫少儿,两人都正值青春,自然相互吸引。

这霍仲孺生得十分标致,兼之知书达理,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少儿一见之下,十分钟情。少儿也是风姿绰约,百里挑一的好相貌,霍仲孺有意大献殷勤,一来二去两人有了男女之情。并私定终身,偷偷行了周公之礼。本来这事也挺好的,但谁料霍家得知此事后却强烈反对。

霍家虽然眼下不过是小康之家,但骨子里却自视极高,自认为是耕读传世,书香门第,断然不许自家长子迎娶一个奴隶为妻,就算是少儿退而求其次,愿意做侧妻为妾,霍家也不愿接受。

古老的奴隶制度终结于春秋战国时期,大规模蓄奴的情形在秦时基本已经消失,但这种习惯却一直残留了很久,奴隶是最底层的贱民,比起辛勤劳作的自由民,奴隶的身份是一种耻辱的象征。

奴隶的身份限制了少儿的阶层,要突破这种界限比登天还难。深受礼教等级思想影响的霍家,接受不了一个奴隶作自家媳妇。尤其是霍仲孺的老娘,反对的更是尤为坚决,甚至以死相逼。

面对家人如此剧烈的反应,霍仲孺并不想多做抗争,他自小读圣贤书,忠孝礼义深入其心,但却不是个有魄力的男人。风姿卓越的少儿吸引他,让他如痴如醉,可当真正得手了以后,这种吸引力就急剧下降,甚至成了一种负担。

人世间的男子大抵如此吧,总会为美色所吸引,也总会为获得满足而厌倦,这是人的本性,不是花心或者薄情。

到底是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呢?也许,外貌是不可或缺的一个因素,但最终让人惺惺相惜,不离不弃的,只有来自心灵深处的共鸣。

不知道霍仲孺和卫少儿算不算得上是一对有情人,但他们却不得不就此分道扬镳。霍仲孺还在平阳县府做他的书吏,而少儿依然在侯府为奴,自此咫尺天涯,再未相见。

这段不成功的感情对少儿打击很大,更大的麻烦是这段情感还有一个结晶——少儿怀孕了。

霍仲孺虽然一表人才,却也是个绣花枕头,不敢忤逆家人的意志娶她,甚至连他腹中的骨肉也不管不顾。

少儿伤心欲绝,却也无计可施。卫青兄弟几个不忿之下,找霍仲孺理论,谁知霍仲孺懦弱不敢相见不说,他的老娘还出面将卫家兄弟一番羞辱。

男女之事本来就说不清楚,何况二人是你情我愿之下发生的事情,霍仲孺不主动承担责任,卫青等也束手无策。

卫氏眼见女儿步入自己的后尘,也是肝肠寸断。恋爱中的女人就是没有理智的,如飞蛾扑火一般,明知会粉身碎骨,却又不管不顾,一头扎了进去。不过,事到如今,她也知道无法挽回,只好悉心照顾怀孕的少儿。少儿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忧郁怪癖,大家也不敢过多责怪她。

好在侯府里未婚生子者不少,大家也见惯不怪。在家人的悉心照顾下,少儿慢慢恢复了些气色。孩子在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有了心跳,有了胎音,有了动作,这种奇妙的感觉激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母爱。不管她愿意不愿意,这个孩子都将如约而至。可此时无人知晓,这个孩子的名字会响彻千古,他就是霍去病。

公主是一个好动之人,这就使骑奴们不得不随时待命。

在侯府后院,骑奴们总是利用等候公主的时间聚在一起闲聊,甚至在无人的草木深处偷偷赌博,而这个时候,卫青会掏出一卷书,读得有滋有味。

身处侯府后堂,自然免不了遇到侯府的女眷,其他人卫青也未曾注意,只有那日所见的曹璇,引得人不由得瞩目。曹璇二八年纪,生的冰清玉洁,风姿卓越,既不同于公主的艳丽又不同于阿萌的清秀,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情。

曹璇依然是一副彬彬有礼却又冷如冰霜的样子,生在侯府,长在侯府,从小她接受的是最传统、最全面的礼教,她也没有让教导她的人失望,一举一动,都是贵族女子的仪态,一言一行,堪称府中公子小姐的楷模。

一来二去,她也注意到了这个黑乎乎的壮实少年,他不像别的骑奴,没事总是嬉戏玩闹,甚至赌钱,每次见到他,他都是手捧一卷书简,读得很入神。

侯爷对子女要求很严格,曹璇也读过书。侯府的公子们,经常因为不想读书而挨板子。记忆中,读书非但没有乐趣而言,反而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现在想起来,这种煎熬还是历历在目。

见这个傻乎乎的骑奴捧着本书,读得如此投入,曹璇有些纳闷,有意无意地对他多了些关注。

曹老夫人一般很少出门,但自从略施小计,让公主收了心,专注训练歌女舞伎之后,老夫人也多次亲临现场,以表示兹事体大,公主功高劳苦,每当此时,曹璇都会随行。路过花园之时,她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寻找卫青。

曹璇的行为逃不过老夫人犀利的眼睛,她很快发现吸引她女儿目光的人,又是那个卫青。“也许,是该到了要清理掉这个祸根的时候了。”老夫人很是震怒,却不得不表现得若无其事,先有平阳公主,后又是自己的女儿,这个看似憨厚无华的奴隶让她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怕是不得不痛下杀手。她暗自吩咐心腹之人有所准备,一边也有意观察这个年轻人。

可是陆续传来的关于卫青的各种传闻,却让她很是震惊。侍卫们都佩服他的身手武艺,马夫们很崇拜他的相马之术以及养马之道,就连丫鬟小姐们口中,都在流传这他勇救公主的英雄事迹。而她每次见到卫青,他总是捧着一本书,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的印象已经颇为改观了。

说来这个年轻人对侯府是有恩的,他救了公主就是挽救了平阳侯府。老夫人对此并不感恩,对于一个历经沧桑、争斗、出卖、背叛的老狐狸来说,感恩只是一种笼络人心所需要的表演,不会成为她对威胁自己利益之人下手的障碍。

但事实证明,这个年轻人的不简单,饶是所有人都能看出公主对他的情意,他依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每日除了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读读书,去马厩帮帮马夫而已,丝毫看不出一丝不安分的举动。本职工作,他总是做得无可挑剔,对他的骑奴伙伴,卫青也是坦诚相对,很快就打成一片,逐渐成为骑奴和侍卫的核心人物。对于地位高的人,他从不卑躬屈膝,对于境遇不如他的人,他总是伸出援助之手,一时间,府中上下越来越喜欢这个忠厚朴实的年轻人。

老夫人暗自称奇,自此也放松了对卫青的关注,反而觉得这个孩子是可用之才,今后必有所成就。

曹璇努力克制自己的感觉和行为,对一个奴隶,她也不敢轻易说爱,她年纪尚小,而且十分看重自己的贵族身份,怎么能如此轻率地对一个奴隶表达心意?可是很多时候,心却不会听从理智,越是压制,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她还是忍不住去看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其实她什么都没有看清楚,甚至有时候,她压根看不到他,对她来说,这就够了,她已经在心里见过他了。

见他痴迷于书本,曹璇就从书房中找了些常用书籍,放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谁知卫青对于拾得之物虽然爱不释手,却不据为己有,总是翻看之后小心地放归原处,气得藏在暗处观察的曹璇直跺脚。

曹璇的举动很小心,充满了小女儿的气息,都是私下进行的,表面上却依然卫青冷如冰霜。卫青对各种毫无缘由的关爱也无所适从,只好有意回避。曹璇很是享受这种过程,那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让她渴望靠近他、了解他。这一切卫青却不知道,只道是哪个好心人在帮助他却不愿留下名姓,便也不去追究,只在心中默默感激,两个人便在不同的世界里以这种咫尺天涯的方式互动着并乐在其中。

第七节凶险旅程

一日,侯府突然接到皇帝的诏令:公主的胞弟,当今太子要举行冠礼大典,特邀长姐平阳公主进京观礼。

公主有些不解,按大汉习俗,男子十八岁行冠礼,就此宣告成年,而太子刘彻年纪不过十六岁,为何要匆匆行冠礼?想到此,公主心中一怔:“莫不是父皇有什么不测,才这么着急宣告太子成人?”虽然有这想法,也不便告诉他人,只好吩咐下人准备行装,不日前往京城。

公主猜得不错,果然是景帝病重,才不得不提前为太子刘彻举行大典。

来传旨的是太后的贴身宦官。在公主的追问下,不得不将皇帝病危的消息告知。

公主努力克制住悲痛,吩咐府中立刻准备相关事宜,即刻进京。老夫人和平阳侯曹寿虽有不悦,却不敢不依,圣旨中并没有提到平阳侯,他自然不能同去了。

传旨宦官用过饭后就匆匆返回,翌日一早,公主也上路了。平阳侯府八名随从护送,加上公主的四名丫髻,还有精心挑选的骑奴十六人,一共二十余人,浩浩****地从平阳县城出发了。

为避免引起他人注意,公主没有乘坐皇家马车,只是一辆侯府普通黑篷大车,为免公主颠簸,车轮上都裹上了厚厚的麻布。

公主在车中,透过车窗看着外面,十六名骑奴紧紧随行。

卫青在公主车驾的右边第一排,马头稍微拉后马车一个身位,公主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他,他也能感觉到,却不敢有所回应,甚至都不敢目光相触。

公主的眼中有了些许的忧郁,不似往日般神采飞扬,却多了几分女性的优美与柔情。

出了平阳城西门,就是通往京都长安的驰道。宽阔笔直的驰道,平日里可以并排行驶四辆马车,而此时却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马车辆,满载货物的是走南闯北的商旅,熙熙攘攘的是赶路的人群,虽然侯府的侍卫在前面不断吆喝开道,车驾依然走得很慢。

一个时辰过后,而驰道之上,人群车马依然川流不息,拥挤不堪,丝毫不见有变畅通的趋势。见此情景,公主不禁皱起眉头,让丫鬟唤过侍卫头领道:“这么慢,何时才能到达长安,你赶紧想个办法,要么清道,要么换个路线。”

侍卫头领是侯府管家曹智之侄曹林,见公主发火,不敢怠慢,扬起马鞭在空中挥动,发出响声,众侍卫也跟着喊到:“平阳侯府车驾,让道,让开,让开……”

人们纷纷避让,无奈车马人流实在太过拥挤,这一让,更加乱糟糟的,车马相撞,直接将路堵死了。有几匹马被惊动了,差点冲到公主车前。

面对此情景,众人一筹莫展。

一身材瘦小的侍卫道:“曹头领,在下知道一条小道,可绕过平阳驰道,直达绛县境内。”

曹林闻此言欣喜道:“有小道可行,那太好了,快快仔细说来!”

侍卫指着南边的山谷道:“此处山中有小道,是前朝驿路,虽崎岖但尚能通行一辆马车,小人往返长安,走的就是这条道路,如果快的话一日即可穿过山谷,到达绛县境内。”

曹林小心翼翼地凑向马车,对车窗边的丫鬟说明此事,公主有些犹豫,唤过卫青道:“曹林所言你都听到了,你意下如何?”

卫青并不熟悉这段道路,他懂得山中必有小道,可省路程的道理,不过小路自有小路的凶险,公主身份尊贵,要确保万无一失。

“启禀公主,小道虽然可以节省路程,但也必然崎岖难行,在下以为,还是应该走大道,公主切莫以身涉险。”

公主沉吟许久,也是心中忐忑,但实在是归心似箭,公主叹道:“唉!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能早日回京,冒点风险也值得。我们万事小心,想来不会有大问题。”

见公主心意已决,又有曹林等人在一旁支持,卫青只好将话又咽回肚子里,张罗着众人踏入山中小道。

黝黑墨绿的大山延伸向无尽的远方,看不到尽头,卫青隐约感觉到了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山中小道说是小道,却也看得过去,应该是时常有人走过才能如此。

很快,车子在大道的一个拐弯处转向了山谷中,谷中道路不似驰道宽阔,好在也算平坦,因为人少,公主的车驾走在上面明显快多了。道路旁边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潺潺流动中,波光闪烁。

山势不甚险峻,两旁的山坡上长满了各种灌木。正值初秋,山顶的树木已是姹紫嫣红,从一处陡坡开始,又是浓浓的墨绿色,泼洒而下,临近山脚,树木已经稀疏,只是灌木草丛郁郁葱葱,不知名的落落野花散落其中,一面山坡,分成了明显的三个层次,是完全不同的三种景致。

公主自小长在深宫,何曾见过如此美景,不由得掀起窗帘,贪婪地看着一路的景致,本来急躁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

卫青骑马在公主车驾之后,看到一路风光旖旎,自然也心旷神怡,只是沿着道路向前望去,山势愈加险峻,道路也逐渐崎岖起来,才略微有些担忧。

此处为太行山的一处支脉,自古多有山匪、强盗穿行其间。文帝年间,平阳县府也曾派兵清剿,无奈山大沟深,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数次无功而返之后,此事也再无人过问但此处山匪也不敢再打家劫舍,偶尔能听到过往客商被敲诈的消息,也只是大家笑谈而过。

山中美景如斯,路旁清泉叮咚,鸟儿清鸣之音不绝于耳,公主依着车窗,右手托腮,不觉沉醉其中,美丽的侧脸露在窗外。

卫青看得入神,阳光映在公主的脸上,如同笼罩着一层神圣的华光,只是那清澈如水的眸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不由得让卫青心疼。

一个石子让马车轻轻地颠了一下,打断了公主的沉思,目光无意向后方望去,正好和卫青的目光相遇,四目相对,一瞬间,如电光火石,彼此都读懂了一些东西,却又急急地想隐藏起来。

公主赶紧低头垂目,一缕羞涩的红晕不觉得抹在了脸颊,卫青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后却又急速地跳了起来,让他面红耳赤。

道路在山谷中蜿蜒,一种莫名的情愫也在卫青和公主之间蔓延。

太阳很快转过了山头,为抓紧时间赶路,公主在车上匆匆用了午膳,骑士们也在马上啃着干粮。

道路逐渐变得崎岖,一个大坑接着一个大坑,公主也不得不抓紧了马车。秋天正是多雨的季节,道路上有不少泥潭,还好驾车的四匹马都是卫青精心选定的良骥,也算有惊无险。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似乎黄昏已近,卫青这才一惊,他忘记提前问过侍卫这条路到底有多长了。放眼望去,前面尽是延绵不绝的山谷,看来今晚必是要在山谷中过夜。

“曹护卫,请问这条道到达绛县还需几个时辰?”卫青道。

曹林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不由得焦急万分:“卫兄弟啊,我也疏忽了这个问题,这条道路长百余里,车马要走四五个时辰,当时见公主着急,也没细想,这下可怎么办?”

平日里卫青素来谦和,所以和侍卫、骑奴相处都很融洽,加上多年磨难历练,这些人不由得以卫青为他们的主心骨,听到此言,都看着卫青,希望他能想出办法。

此时的状态正是进退维谷,卫青也不敢做出决断,正犹豫间,突然前方密林中响起呼哨声,数名悍匪手持利刃横在道前。

侍卫和骑奴们将公主车驾团团围住,突然林中连发数箭,顷刻十几人落马,卫青一边拨落射来的箭支一边上了公主的轺车,骑奴和侍卫哪里经历过这种生死对战,连滚带爬地逃走,转眼间只剩下公主和卫青。

几名汉子从山崖背后跳了下来,为首的是一个着皂色布衣的青年人,二十多岁的样子,腰挎一把短剑,手中握着一张弓,黑色的弓身,油光发亮,一见就知是劲弓。皂衣人大笑,不断地上下打量着公主:“这小娘子不错,呵呵,老子山寨中,可正缺个压寨夫人,哈哈哈……”

卫青暗暗观察周围情势,对方共九人,五人挎剑,长短不齐,四人身背长枪,手握硬弓,一看就是善射之人。他们均着布衣,裁制也很粗劣,外面还罩着一层兽皮,看起来是一副猎户的装扮。

卫青正要开口,皂衣男子已经拔剑在手,指着卫青道:“扔掉你手中的剑,交出财物,饶尔等不死。”

卫青不是第一次遇到草寇匪盗,他很自信,以他的身手,九匹狼一拥而上可能没办法,但这九个人,近身战斗应该不在话下。

卫青苦笑,把刀和身上的钱袋都取下,“哈哈哈,你小子还算懂事,兄弟们,收了!”一个人过来将卫青的匕首钱袋一股脑地拿了过去,还不断瞟着平阳公主,“老大,这小娘们儿不错,细皮嫩肉的,弟兄们有福了,哈哈哈!”满是猥琐之态,公主刚刚觉得脱离了险境,又被吓得发抖。

被称作老大的皂衣人也过来,围着公主转了一圈,笑眯眯的,不住点头,伸手就朝公主摸过来,公主恐惧之下,一声惊呼,卫青生怕公主受了委屈,看都未看,一脚飞出,直取土匪下巴。

卫青见敌众我寡,不敢大意,所以一出招就是要害之处,希望能很快制服几人,控制住局面,但又不敢伤人太重或者取他们性命。这一招他修习多年,从来都是一击即中,敌人躲闪不及,必定是被踢晕过去。

谁料皂衣人一个下蹲,顺势就地一滚,躲过这一脚。饶是如此,这一脚呼呼生风,已经将他吓出一身冷汗。旁边的八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一脚劲道极大,九人都知道遇到了劲敌,不待老大招呼,都已经擎出武器,围了过来。

滚到一旁的匪首惊魂未定,半晌才歇斯底里地喊道:“弟兄们一起上,砍了这兔崽子,这小娘们儿留下。”

听了这话,卫青反而有点放心,这话表明敌人暂时不会放箭,公主也不会有危险,没有太多顾忌,自己可以放手一战。

九人已经将卫青二人团团围住,明晃晃的刀枪就在眼前,公主虽然也见识过卫青的身手,但还是不免担心,紧紧抱住卫青的胳膊不放。卫青低声安慰:“公主放心,这几个小蟊贼不在话下,贼寇不会伤害公主,请公主稍微退后。”公主闻言后退几步蹲下来,希望能不影响卫青。

皂衣匪首心有余悸,不敢第一个冲上来,倒是一个中年人自恃手中短枪,上前就朝卫青面门上招呼,卫青一个侧身滑步,只一瞬间,已经夺下短枪,左手半握拳在他后脑勺下脖颈处一劈,此人顿时倒地不起。

八人尚未反应过来,卫青已经右手持枪挺立,他们还在惊骇之中,又有两人被放倒在地。卫青有意避开其中身手最好的皂衣人,手中短枪做剑使,冲入人群中,对着要害之处虚晃一招,待对方全力遮挡之时,却又击打他们的腿脚部位。转眼间几人已经倒在地上,嗷嗷叫唤。

皂衣人见状扑向卫青,想近身缠斗,岂料卫青毫不理会,转身避开,皂衣人紧跟他,脚步就乱了,这下正中了卫青的声东击西之计,等两人错开身子,一个飞腿,正中皂衣人后腰,只见皂衣人一个趔趄,也倒下了。腰部虽不能致命,但被击中之下,短时间内呼吸困难,无力再战。

皂衣人的倒地让众匪大为惊骇,卫青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了,这几人虽然手挽弓箭,却不愿意暗箭伤人,也不去胁迫公主逼他就范,看来确实是不同于一般的匪类,都是些有情有义的汉子。

想到此,卫青也有意手下留情,虽占尽上风却也不咄咄逼人。

卫青手中短枪,时而是剑,时而又做枪使,上下翻飞,在多人中游刃有余,收发自如。片刻之间,高下立现。

皂衣人明白,这是他有意手下留情,否则长枪短剑之下,他们岂能不血洒当场?当下起身抱拳道:“这位兄弟,多谢手下留情!”

卫青还礼道:“兄台不必如此,几位是英雄豪杰,我又怎能出手伤人?看几位都是有情有义的汉子,在下冒昧想结识,不知意下如何?”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丝毫没有伤及众人的面子,几人当然愿意顺水推舟,当下化干戈为玉帛。

原来这几人多是孤苦无依之人,平日里打猎为生,偶尔也劫掠路人,算不上真正的匪类,也从不出手伤人,只因卫青的气度,也愿意结识。

当下扶起倒地的伤者。众人对卫青的身手称赞有加,对他身边的女子也惊为天人,公主天生一种高贵不凡,几人甚至都不敢直视,卫青暗忖:“这番情景,怕是不会再对我二人不利吧。”

皂衣人自我介绍:“在下姓义名纵,这位壮汉名叫张次公,这小伙子是杨得意。”众人也一一见礼,义纵便招呼卫青二人去他们的寨子一聚。

山寨在一处背风向阳之处,占地极广,大大小小有好多高低不一的栅栏,围在其中的有黑熊还有几匹油光发亮的灰狼,比起生活在野外的狼,这些狼一看就养尊处优惯了,毛色发亮,很有精神,不断咆哮着扑向栅栏。

公主很是害怕,卫青却看出端倪,原来这些狼和普通的狼相似,可似乎又有些狗的样子。杨得意见状道:“卫兄,这是我师徒二人驯养的,它们是狼和狗相交生下来的,我就叫它们为狼狗,性情是暴烈了点,但奔跑搏斗远比狗要厉害得多,又不像狼一样桀骜不驯,难以管束。”

卫青初次听闻狼狗之说,大为惊异:“杨兄厉害,小弟是第一次见到狼狗,今日算是大长见识。”

杨得意笑道:“我家原在北地郡,靠近匈奴,也有大片的草原,本就是以放牧打猎为生的,我也自小就喜欢养些动物之类的,越是猛兽越是喜欢,在这山中,更是闲来无事,所以弄了这许多熊和狼。”

宾主一番推让,终于安坐下来,几盆新鲜的肉端了上来,还有大坛的水酒,看来这群山中的小山寨,是少不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公主这几日受苦不少,风餐露宿,见这可口的食物,自然吃得津津有味。

酒过三巡,众人都相见恨晚,几杯酒后几人已是掏心掏肺。

头领义纵,河东人,本也是出自书香门第,世代耕读为生,所以少年时代也曾读书识字。当年楚汉相争,河东各地豪强纷纷组织佃户流民家仆组成私人武装,逐渐的一些势力较大的豪强就开始乘战乱吞并一些小康之家的田地房产,轻则驱赶背井离乡,重则痛下杀手,灭门绝户,义纵家就是被号称“汾河一霸”的张硕霸占的,父母叔父数人被赶出自己土地,房屋被拆,只好外出逃荒。数年困顿的生活,亲人都已逝去,只留下义纵和姐姐义姁两人。

义纵家中传有几部医书,流浪期间,父亲经常看书,时不时自己配些草药治病救人,逐渐成了一名走方郎中,父亲曾教义纵学习医术,无奈他实在无多大兴趣,数年下来也不见长进,反而他姐姐义姁,饶有兴致,所以父亲闲暇时常授姐姐医术。后来有一游方郎中见到义姁,大为赞赏,非要将自己的医术传于义姁,几年下来义姁成为享誉河东的女名医。

而义纵,因为家中生活困顿,经常有上顿没下顿的,自小便不得不出入山林,自己混饱肚子。后来他们的父母、叔父先后过世,只剩下姐弟二人,还好两人也已届成年。姐姐义姁盛名在外,时常被人请去医病,所以索性四处行医为生,义纵先前还是靠姐姐不时下山游方走方行医为生,姐姐要行医治病,义纵便常年在这山中采药、制药,闲暇时刻也读书练武。

后来,义纵遇到杨得意等人,他们孤苦无依,流落山中,义纵一见如故,终成莫逆之交。这几人结拜为异性兄弟,常年厮混在一起。

义纵虽然不是最年长的,武艺却是最好的,兼之识得几个字,所以被奉为众人中的头领,慢慢地,他们在山中站住了脚跟,有了这个寨子。姐姐义姁对义纵的这种做法大为反对,但无奈弟弟已经成年,也不好过多干涉。义姁在河东名望日高,每天接待的病人很多。义纵为人刚正,慢慢名声大噪,就是这山中其他土匪,有了纠纷也要找义纵来裁决。

义纵虽说对医书没有兴趣,对律法之类的书却喜欢得很,手头有几部秦律、汉律之类的书籍都已经磨得油光发亮。卫青出身奴隶,身份比义纵等人更为低贱,却因卫青自小饱读诗书,浑身上下自有一股超凡的气质,谈吐之间,几人大为折服。

谈起二人来历,卫青不敢暴露公主身份,只好道:“在下卫青,这是我家主人,家住平阳城,此去长安投奔叔父,为抄近道才走到这大山之中。几位虽不得已落草,但盗亦有道,青佩服。”

义纵道:“卫兄弟不必多礼,我等一见如故,是难得的缘分,今日相见,把酒言欢,也是三生有幸。”

觥筹交错之间,大家谈起生活的艰难。义纵、张次公、杨得意等人都是良家出身,苦于没有出路,不得以落草为寇,言语之中少不了惭愧痛惜之色。

卫青道:“人生在世,不过白驹过隙,匆匆之间,当有所作为,我等七尺男儿之躯,更应该成就一番事业,兄等莫非就要在这山中一生做个打家劫舍的土匪?”

义纵闻言很受触动,起身举杯对卫青、公主二人道:“卫兄弟金玉之言,如醍醐灌顶,纵惭愧啊,此身已然是草寇,不知如何才能有一番作为?还望卫兄弟见教。”

卫青道:“义兄客气,卫青不敢有什么见教,只是惋惜兄等才华热血如此白白浪费,义兄如若愿意,请听小弟一言。”

卫青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如今天下初定,朝廷定下清静无为的国策与民休息,北方却有匈奴为祸,多年来滋扰边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现在我大汉实力不济,无法正面抗衡匈奴铁骑,所以持和亲的态度,但先皇和皇上贤明,休养生息已经积蓄了不少力量,后世之君若行大有为之政,我大汉终会和匈奴一战,我等也就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几人听得入迷,义纵双眼已经有些模糊,说道:“我等自小就是山野之人,义纵也读过些诗书,知道男儿此生不愧对父母生养之恩,须要做些什么,只是,我等除了呼啸山林之外,再无任何技能,走出这大山怕是没有立足之地啊!”

卫青见已经激起他们的兴趣,继续趁热打铁道:“在这大山中,生活艰辛且不说,更是无所事事,空耗年华,如果能走出大山,自然会有出路。我方才说匈奴是我大汉的心头大患,那么朝廷自然是要用兵的,诸位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投军报国自然是最好的出路了。”

众人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其实卫青也有自己的想法,山野草寇,难保不会朝秦暮楚,如果能说动他们下山入世,自然是最好不过。

这一路诸多凶险,想想都有些后怕,眼前这茫茫太行山脉,还会遇到什么,谁也说不上,如果能说服几人一起上长安,公主的安全自然是多了一份保障。

卫青道:“如今天子圣明,天下大治,就算没有匈奴,入不了军旅,做个小民耕种,贩卖为生也强过在山里讨生活啊!诸位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想想将来,大家正值壮年,怎么着也要娶妻生子,延绵子孙才能对得起天地宗亲吧?”

卫青此番话有慷慨激昂之言,也有循循善诱之语,不由得义纵等人不动心。

义纵等人全部起身,举杯敬卫青,义纵道:“闻卫兄一番话,茅塞顿开,我兄弟几人商议一下,然后随卫兄前往长安,投军也好做个升斗小民也罢,我等不求立下不世之功,只求今生不会虚度。”

和卫青一番对话,众人自然已经热血沸腾,本来落草就是不得已,有更好的去处,就算不为立功受奖,光是为摆脱这土匪的名声也都愿意。

“其实我口中的主人,实际是当朝公主,平阳侯夫人。”卫青见几人坚定信念,才敢公开公主的身份,几人大吃一惊,当即跪拜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义纵等人虽觉得此女气超凡,美丽绝伦又高贵典雅,未曾想到竟然是公主,想起先前出言不逊,不由得头上冒汗,不住磕头:“草民罪该万死,冒犯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公主莞尔一笑:“各位请起,先前虽有冲突,也是不知者不为罪,现在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没有什么罪不罪的,都起来吧!”

几人这才起身,只是不敢再坐下,小心地垂首站在一旁。

公主忍俊不禁:“看你们方才那般虎虎生威,怎么现在成这样了,倒像是本公主成了老虎一般。赶快坐下来,还有事儿要商议呢。”几人这才称诺就坐,依然满是畏惧之色,卫青连连举杯,众人才逐渐恢复正常。

卫青道:“此处沿山梁往西走,是长安方向,只是小弟从未走过,不知道具体路线。”

“这里群山环绕,行走艰难,要去长安还是要尽快找到官道才行,官道在东边,要翻过数座山头,我们几人加上公主,怕是要走五六日才能到。”

卫青不禁有些担忧:“只是这山中树木茂密,穿行其中怕是很困难,如何能通过呢?”

义纵左首叫杨得意的中年人道:“密林之中,有野兽常走的路,草民时常在林中打猎,知道怎么走。”顿了顿又道,“这沿路上,还有一些寻常人不知道的山洞或木棚子,有柴米盐巴,要是晚了,可以住在里面,生火煮饭。”

公主大喜:“好,这就太好了!”

“事不宜迟我们明日一早就动身。”

众人酒至半酣,围着火堆且歌且舞,张次公几人敲着木棒,当做鼓点声,唱着不知名的乡间小调,卫青挽着义纵的胳膊,随着歌声翩翩起舞。

义纵道:“卫兄弟,今日你我举杯痛饮,实乃人生快事。我见你和公主关系不一般,以后还要多多关照兄弟们才好。”

卫青苦笑道:“义兄有所不知,卫青不过是侯府中一介骑奴,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义纵很是吃惊,只是大家一片喧嚣之声,也不便详谈。

公主原本也玩得很高兴,但这几日来的折腾,诸多凶险,公主惊恐万分又疲惫不堪,吃饱喝足之后困意很快袭来。

难得卫青也跪坐下来,公主自然紧紧抓住他,有卫青在身边,就感觉有了依靠,便不再害怕。依偎在卫青身边,公主很快甜甜地睡着了。

众人已知她是平阳侯夫人,见两人如此亲密,略有尴尬,卫青也不知如何解释,见公主睡得香甜也不忍心叫醒她。还好义纵立刻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诸位,明日我们启程上长安,寨中财物粮食怕是要全部带上,山寨不大,放火烧掉怕会引燃森林,就留下来,往后有过路猎人也是个歇脚的地方。时候不早,大家快去回屋收拾,明日一早出发。”众人称诺。

寨中有十数间房,几人一人一间,有几间堆放杂物,现在增加了公主和卫青两人,自然要调整一下。

义纵的房间自然是最好的,给公主住了,公主隔壁的房子原本是张次公的,安顿卫青住下,义纵、张次公两人就和别人挤挤。

义纵原本还想先安顿公主住下,谁知公主喝了几杯酒,对卫青是寸步不离,众人搞不清楚二人的关系,也不好开口,各自先散去,回屋休息。

见众人散去,屋中就他们二人,卫青不免有些局促,起身道:“公主,天色不早了,请公主到隔壁房间休息,想来义纵应该已经为公主准备好了床铺。”

公主突然耍起横来:“不,本公主不去,本公主害怕,这荒山野岭的,这群人都是土匪,要是半夜发生什么变故,你卫青就不怕他们对本公主不利?”

“这……公主切莫如此说,他们是绝不会有异心的。”

“你说得轻松,我可害怕,你要听我的。”

“那公主的意思是……”卫青左右为难。

公主脸上有些微微泛红:“本公主的意思是,我今天哪也不去,就睡在这里,你也哪都不准去,就睡在我旁边,这样我才放心。”

“这……”

“这什么?难道你不听本公主的话?”

“卫青不敢!”

“那就好,你就乖乖地睡在这里。”公主说完狡黠一笑,朝卫青做了个鬼脸。

卫青苦笑道:“请公主就寝,我就在屋外守着,保护公主。”

“那不行,明天还要赶路,你要保护本公主,怎么能不休息呢?你去隔壁,拿了被子,就睡到我旁边。”因为完全脱离了危险,又有了这么多人随行,公主不再害怕,调皮心起,想捉弄一下卫青。

卫青无奈,只好到隔壁取了被子过来,还好公主已经躺下,一双脏得不成样子的绣鞋在床榻边上,样子小巧,不过盈盈一握。

卫青心头一**,公主就离他数步之远,紧闭着眼睛,脱了外衣,静静地躺着,弯弯的眉毛,小巧的樱唇,虽不施粉黛却难掩天生丽质。

一瞬间,他想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搂她在怀里,理智却又告诉他,不可以。

公主出声了:“卫青,还磨蹭什么,赶紧来睡下,明天还要赶路。”

卫青应了一声,在一旁躺下。公主一动不动,阵阵馨香传来,搅得卫青心猿意马,几次差点按捺不住心头的欲望。

“唉!”黑暗中传来公主的一声叹息,“卫青,自从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我是冤家,这次的事诸多波折艰险,怕都是命中注定,只是有多少苦多少艰难我都不怕,我就怕你我今生有缘无分。”

卫青沉默半晌,不得已说道:“公主的情意卫青明了,但公主可知,你我身份悬殊不亚于天地相隔,何况您是我的主人,平阳侯夫人,卫青纵然不怕粉身碎骨,又如何能跨过这道鸿沟?”

公主无语,半晌才发出小声地抽泣,卫青也不敢多言,只是想着远方的阿萌。月光慢慢从窗口倾泻而入,照得屋内一片明亮,秋风拂过山岭,发出轻轻的“哗哗”声,公主渐渐睡去。

卫青也不敢胡思乱想,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强迫自己快点入睡。

第二天,卫青早早醒来,公主还在一旁酣睡,脸上满是泪痕,嘴角却挂着甜甜的笑容,卫青摇头苦笑,搞不明白这公主又哭又笑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次公早早起来,将栅栏之中的熊尽数放出,这些熊虽被圈养多年,好在活动空间大,张次公也每每喂食活物,所以野性还在。出了牢笼,它们就感觉到自由的可贵,很快消失在山后的密林中。

几只狼狗也被放了出来,这些狼狗毕竟自小关在笼中长大,虽然获得了自由,却并不愿意离开,围着师徒俩的脚跟打转。张次公顺手抽出一根树枝,一边抽打着这些狼狗一边说:“走,赶紧走,回到你们的山林去,去恢复你们祖先的凶猛。”

几只狼狗丝毫不为所动,张次公狠狠地抽了几下,杨得意有些不忍,抱住师父的胳膊说:“师父,这几条狼狗虽说野性不小,但毕竟是喂养大的,离了我们的照顾,怎么在山林生存?不如带他们走吧!”

张次公呵斥道:“你小子胡说,这狼狗野性难驯,带上他们万一惊吓了公主,看你有几个狗头好砍。”杨得意见师父如此,只好向卫青、公主两人求助。

卫青有对黑熊儿的感情,自然喜欢狗,尤其是这几只狼狗,天生高大凶悍,却又通人性,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好猎犬。几人的眼睛都瞟向了公主,等她定夺,公主虽然害怕,但见卫青喜欢,便非常痛快地点了点头。

有了公主的首肯,杨得意高兴非常,怕公主害怕,特意取了绳索,将四条狼狗牢牢拴住,由自己牵上上路。

众人收拾好行装,尽量多带干肉器具之类的生活必需品,义家的几部医书,怕是绝本,义纵也收起带在身上。

寨中早就为公主准备好了滑竿,这是一种简易的两人抬轿子,竹子搭配木头做成,虽然没有公主銮驾舒服,可比起走路来也是天壤之别。公主推辞了一番,还是坐了上去,看着一行数人的队伍,也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