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站着不动。

裴清术便笑, 说怎么防他像防贼一样。

他不会对她做什么,至少,在她没有允许的情况下。

他只是想让她离自己近一点。

林琅觉得, 屋子再怎么保持原样, 这灯泡还是得换一下。

太暗了, 暗到她看裴清术的脸, 都不那么清晰。

清淡的笑容,却带着朦胧爱意。

仿佛雾里看花一般。

“这篇采访稿的重点只是在讲夫妻的相处, 采访者后来问他,认为维持爱意的秘诀是什么。”

裴清术不勉强她,她不想坐,那就不坐。

知道她好奇, 不然也不会站着这里不动,吊梢着一双眉眼看他。

他主动告诉她了, 并不吊她的胃口。

维持爱意的秘诀, 就是源源不断的爱。

林琅的兴趣戛然而止。

奇怪的受访者, 奇怪的问题, 奇怪的采访稿。

所以, 她的疑惑点在于,为什么这样的内容都能刊登上去。

裴清术长腿交叠, 坐恣稍显随性。

他的目光从传来轰鸣噪音的洗手间收回:“所以才会沦落为给花束做装饰。”

这个回答, 让林琅稍作沉默。

还以为自己不小心将内心的疑惑说了出来。

瞧见她这副模样, 倒惹得裴清术一阵轻笑, 他站起身, 将外套脱去。

左右看了眼, 最后搭放在沙发扶手上。

林琅看见他单手解开袖扣, 又挽起袖口, 朝洗手间走去。

刚要提醒,洗手间的水管坏了,待会冲水的时候尽量避开那个地方。

他却一手掌着玻璃门,回头问她:“有扳手吗?”

后来林琅再回忆起关于裴清术的一切,最为深刻的,除了初遇那天,大概就是现在。

他穿了件衬衣,袖口卷至小臂。

清风朗月的一张脸,是在柔和灯光之下显出几分烟火气,还是在询问她,有没有扳手的时候。

她甚至都有种错觉,她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再普通不过的家。

不再是只能遮风避雨的屋檐。

在千千万万的灯火通明中,终于也有一盏,是为她亮的了。

家里没有扳手,只有钳子。

裴清术用手硬拧开的。

林琅原本想进去帮忙,他却让她在外面等着。

“很快就好了。”

他低着头,侧脸线条凌厉硬挺。

这样的他,好像还是少见。林琅多看了几眼,原来他在没有任何情绪的时候,是这样的。

不算太温和,但也没有冷到不近人情。

林琅有一种,猛然惊醒的感觉。

人与人之间的阶级区分始终没办法忽略。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她这样的人,本该和裴清术一生都没有交集。

不过是他在无条件向下兼容,来到她的世界。

林琅进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剩了点青菜。

前些天去超市采购,因为是自己去的,担心提不动,就没买多少。

这几天下来,她也没点外卖,都是自己在家做。

所以冰箱慢慢的也空了。

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他。

林琅心里这样想着,双手握着锅柄,放在厨房水槽上仔细冲洗了几遍。

她只会煮最简单的挂面,往里打两个鸡蛋,又加了把青菜。

西红柿切片也一起放进去,捞出之前又剁了点葱段点缀。

味道虽然一般,但品相还是不错的。

林琅将面端出去,筷子也一并摆好。

原本以为像他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只负责头脑发达就足够了,却不想还会修水管。

裴清术从洗手间出来,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染到水渍。

碰了水的地方,颜色更深。

听见林琅的话,他稍微抬眸,唇角也扬起一道柔和弧度:“夸我还是贬我呢。”

头脑发呆,四肢就简单了?

林琅没说话,想着给他找一件衣服先换上。哪怕是在室内,一直穿着湿衣也容易感冒。

可手在衣柜里翻找半天,却始终没能找到一件合适的。

“要不你就先光着吧,我把你的衣服用烘干机烘一下,十分钟就能烘好。”

裴清术看了她一会儿,像是在辨认什么。

然后他笑了笑,按她说的去做。

将身上的衬衣脱了,递给她去。

林琅抬眼间,视线落在他裸/露着的上身,半点瞧不出穿着衣服时的端方雅正。

宽肩平直,腰侧肌肉紧实内收,时下最常夸赞男人身材的那个形容词怎么说来着。

林琅觉得自己被男人漂亮的肉/体给晃花了眼,连带脑子思考事物都变得缓慢起来。

好一会,她才想起——宽肩窄腰倒三角。

她收回自己刚才的话,看着他劲韧匀称的肌肉,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只负责头脑发达就足够了。

衬衣脱了,全身上下便只剩下那条黑色西裤。

皮带严丝合缝的在腰间,坐下时,腹肌线条越发明显。

他轻笑:“需要我先回避吗?”

这种时候,也时刻端着他的绅士礼仪。

林琅摇头:“不用。”

她把他的衬衣拿去洗了,在扔进洗衣机之前还先问了他一句,“能机洗吗?”

她不太懂什么高定,但像他们这种地位身价的人,随便一家衣服应该都够她一年工资了。

徐初阳很多衣服都没法机洗,只能干洗。

裴清术却说:“可以的。”

林琅将衣服扔进洗衣机里的时候,多看了眼上面的标签。

机洗的图标上,分明打了一个叉。

大约是因为他此刻光着上身,林琅总有种非礼勿视的感觉。

好像多看他一眼,都成了亵渎。

于是一双眼睛左右游移,始终没法完全落下。

裴清术见她这副模样,只是温声:“这么拘谨做什么,怕我被你占了便宜?”

他这人好奇怪,是怎么把这句本该带些浮浪的调戏语句,都说的这么温柔。

林琅觉得室内空气也开始变得稀薄。

“没关系。”

是他先靠近她。

站起身,朝她走来,又在她身旁坐下。

林琅的手被握住,手掌盖住她的手背,指尖描绘掌心纹路。

缓慢,而又细致。

“我家的习俗,每年初九都会祭祖拜佛。”

他侧坐着,用另只手去拨开她额前落发,让她得以抬眸看他。

因为轻微散光而有些无神的眼,对上他淡而清澈的视线。

“你到时候有空吗,我想让我家里人见见你。”

林琅愣怔片刻,然后沉默。

见她不语,他也不催促:“是不是太快了?”

林琅还是不说话,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塞在喉咙。

裴清术自问自答般地点头:“是我太心急了些。”

他又笑,“等你什么时候做好心理准备了,我再来问你。”

连这种时候,他都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和徐初阳在一起的时候,林琅不止一次期待过,徐初阳将她带回家,去见他的父母。

她太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太想进入到属于他的世界中去。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童年过往,她没能见到的,关于他的生长。

她统统都想知道。

可没有。

他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过。

林琅确实是一只不太勇敢的流浪猫,被抛弃过太多次,让她的勇敢岌岌可危,早就过度耗尽。

于是在往后的人生中,稍微碰到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担惊受怕。

哪怕别人向她表达爱意,她不会立马感动,或是给出回应。

而是困惑,并质疑。

是真的爱她吗。

是真的不会在说完爱她之后,又抛弃她吗。

是真的,会只爱她吗。

她的情绪已经敏感脆弱到,像一块被太阳晒脆的玻璃。

弓箭搭满了力,蓄势待发时,却被迎面一刀。

最后一击,是徐初阳。

-

裴清术是在衣服烘干后离开的。

离开前,他给了她一个护身符。明黄色,四四方方,中间绣了字。

依稀可以看出“平安”二字。

他将衬衣穿上,又慢条斯理戴上腕表:“专门让住持开过光的。”

林琅拿着那个护身符,左右看了看:“真的有用吗?”

领带被他熟练系好,手抵着温莎结往上推紧。

他笑了笑:“信则有,不信则无。”

林琅低头去辨认上面的字迹。

裴清术弯腰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搭在小臂上:“遇上事儿了,就把平安符拆开。”

林琅抬眸:“平安符都拆开了,佛祖还会保佑我?”

他轻笑:“谁说一定是佛祖保佑你。”

“嗯?”

裴清术并未继续往下说,而是看了眼并不算安全的门锁,视线又移向只晾晒了几件女士衣服的阳台。

他将手里那件外套递给她:“这外套,平时就在阳台上挂着。”

林琅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图。

是怕别人通过她阳台晾晒的衣服猜出她是独居。

也不怪裴清术担忧,前几日刚出过几起独居女性家中遇害的案例。

听说凶手提前选好目标,然后蹲点。

专挑那种独居的女性。

她伸手接过,上面还带着一点余温。

“开车小心。”

裴清术眼含笑意,点头:“下次水管坏了,就别找物业了,直接给我打电话。”

她问出自己的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修水管的?”

他轻笑:“刚才。”

-

裴清术离开后,林琅没有立刻关上门。

而是看着空****的走廊发呆,电梯门早就关上,上面的数字显示已经到了一楼。

她又去窗户旁看。

男人挺拔的身影,在黑夜中也显眼。

司机打开后车门,恭敬站着,等他上车后才绕到驾驶座去。

四周烟火气那么厚重,他却没有沾染毫分,仍旧一身高不可攀的清贵。

不管他多么向下兼容,再努力的走进她的世界中,但两人的悬殊差别还是太大。

仿佛黄河与渤海,哪怕挨着,却始终融合不到一块去。

-

初六早上,林琅接到电话就急急忙忙出了门。

老师出了车祸,现在人在医院。

她是林琅高中时期的班主任,于林琅来说,她可以说是自己整个灰败人生中,少数的光亮。

打车去的医院,半个多小时才到。

外面风雪太大,连她身上也落了雪。

在病房外拍落,生怕将周身寒意带给老师。

待指尖稍微生起暖意,她才将病房门推开。

男人背对门口站着,往杯中注入热水,茶叶被泡开,茶香味溢满病房。

老师腿上打了石膏,笑意和蔼:“初阳,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让你为我跑前跑后。”

熟悉的温润笑声:“麻烦什么,是我该做的。”

老师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慈爱。

像是察觉到什么,她越过他的视线往后去看。

看见林琅后,原有的慈爱之上,又多出几分欣喜:“小琅?”

林琅的手还搭放在门扶手,半开的门,有风灌进来。

男人身子微震,倒水的动作也忘了停止。

直到热水浇了他满手,他才缓慢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