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一个男子慢慢走了出来。
一片唏嘘声传来。
不过众人也觉得陛下是在说笑罢了,哪能真的动不动就杀了一个朝臣。
“柳卿,你说应该如何处置?”皇上问。
柳安接过皇上的目光, 自然意会了皇上的意思,他目光格外有神,“臣以为,御剑须得祭血。”
闻言, 那臣子双腿发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对于柳安的回答没有人感到意外,柳相不是卢相,所谓仁慈的事通柳相从无任何关系。
皇上给了孙恩德一个眼色, 一个活着却如死了一般的人被拖了出去。
柳安顺着那人往外看,余光扫在臣子们身上, 想要看见他们究竟谁的脸上有心虚的模样。
……
皇后本想陪着太子下棋,可棋盘端了出来,没有人一个人落子。见两双手都在抖个不停, 皇后也不自觉笑了。
她命人撤下棋盘。
“不如本宫给太子讲些往事?”
太子听完,也不算来了兴致,只能说这样或许会分心。便点头应下。
皇后从自己入宫前开始讲, 赵臻像是在听旁人家的事。可那些熟悉宫殿的名字又在提醒着他, 就是大雍的事, 是他赵家的事。
听完皇后的故事,赵臻才心中一惊,他记得前朝的皇子们要么就没命出生, 要么就是短命的。可像大雍这般安稳的倒是不多。
皇后说,陛下的态度众人都瞧得见, 都不是瞎子。陛下连太子之位都没有给你废掉,足以证明他又多重视你这个孩子。所以没人敢动手, 你在后宫安稳的很。
若是几个月前被赵臻听了这话,他定然是不信的,但父皇如今对自己的重视越发明显,赵臻如今深信不疑。
“母后,父皇会……会怎么处置姨母?”赵臻说出这话时,还是难掩要从喉间跳出来的心跳。
依着皇上对卢氏一族的痛恨,恐怕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你是怕这件事影响到你?”皇后问。
“不。”赵臻几乎是一秒便否了,“我、我只有姨母了。”
赵臻垂下头,难过瞬间又跟着爬了上来,从前他没有亲人也不知道亲人究竟有多重要,可就在他见到姨母的那日,他明白了,那是皇权都比不了的存在。
皇后用手轻抚过他的发丝,“太子放心,绝对不会有什么事的。万事都有丞相。”
两人的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丞相夫人回去了。”老嬷嬷道。
皇后和赵臻对视一眼,皆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太子这下安心了?”皇后问。
她本以为太子会点头,却在这孩子的目光中发现了别样的情绪。
“母后,父皇为何会这样做?”赵臻问。
皇后摇了摇头,“太子记住,万不可揣测圣意。”
“儿臣记住了,多谢母后。”
……
今日的后宫中多的是心乱的皇子。
本以为柳相是要帮扶着七皇子的,如今丞相夫人竟然是卢氏之人,皇上还将其留了下来。那……柳相会不会倒戈向太子?
七皇子心慌,他怕自己这好命得来的大腿飞了。
外面闹哄哄的,吵的七皇子心烦。
“七殿下,丽妃娘娘让您过去一趟。”宫女来禀。
赵仁放下手中的书卷,“母妃可说了是什么事?”
宫女摇了摇头,“娘娘只说让您尽快过去。”
丽妃因有腿疾,常年不出宫门一步。以至于非必要的场合她从不会出现。
赵仁起身往丽妃处走去,刚一出门便碰上了三皇子。
依着前朝的制度,皇子们早早的都会出门自己开府,可大雍不同,只要新帝未曾登基,即便是娶了夫人的那些也都要要宫中。说白了,大雍怕皇子们起兵厮杀,但却拦不住他们有些人会终生死在宫里。
“三皇兄。”赵仁拱手一拜。
面前身姿挺拔的男子瞧了他一眼,“七皇弟这是要去哪里?”
“听闻母妃进来身子不适,特去探望。”赵仁道。
即便是离赵辰还有些距离,他还是听到了对方的嗤笑声。但赵仁没有反驳的本事,赵辰头上有左相,而自己呢,柳相又不稳了。
“七弟若是忧心前朝之事,依我看叶不必。”赵辰道。
赵仁自然有些疑惑,若是柳相要扶持太子了,对三皇子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
只听赵辰接着道:“你说,柳相是在今日才知道丞相夫人身份的吗?”
赵仁愣住了。
“既然不是,足以证明柳相从未看好过太子。”赵辰道。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但……他们二人也是竞争关系,没想到三皇兄能如此坦然同自己说出这些话。
“日后无论皇位是谁的,你我二人都要尽力帮扶对方。”三皇子又道。
一瞬间,赵仁分不清这话有几分真假,他知道父皇不愿瞧见骨肉相残,若是可以他也不想走到那一步。
“皇兄说的是。”赵仁拱手一拜。
“快去吧,再晚了丽妃娘娘要着急了,替我问丽妃娘娘安。”
“是。”
待三皇子走后,赵仁并没有急着离开,他望着三皇子的背影,一刹他懂了那话的真假。
在去找母妃的路上,赵仁似乎想明白了那些从未明白的东西。
所谓权谋之争,这才是刚刚开始罢了。
……
空庭最热闹的地方是后宫,如今沉浸着死人气息的地方是御书房。
柳安被留下来后,一路跟在皇上身侧回了御书房。他明白皇上那想要将自己杀了的心思,不过这又如何?陛下不会杀他,而是会慢慢接受,就像是人到了晚年,必须要直视曾经的错误,没有再逃走的机会了。
御书房中又是只有柳安和皇上两人,这样的景象出现过无数次,唯有这一次让柳安觉得心中不安。
陛下会如何质问自己?还是说他会自我谴责,认识到他极为差劲的目光,不该信自己。
柳安瞧着高高在上的人,大概是在见到陛下第一眼的时候,他想,迟早要掀了大雍的天,却不想一路走着成了大雍不可或缺的丞相。
想到不久前幽州的旧人,柳安觉得自己果真如旧人所说那样,荒唐了。
“爱卿。”皇上的话从上面响起。
柳安抬头看去,见那双丝毫无神的双眼。
“臣在。”
皇上冷笑一声,“爱卿觉得,若是今日爱卿没有相逼,朕会如何做?”
“陛下没有受到任何人的相逼,今日之事全是陛下的心意罢了。”柳安道。
“哈哈哈哈。”皇上大笑,“满朝文武,朕清楚,有人是来看热闹的,但也有人真的想要瞧瞧朕要如何做。”说着,皇上叹了声气,“许多年了,已经要十余年之久了吧?”
“陛下,十一年了。”柳安不忘提醒他。
“哦。”皇上摆了摆手,“几年都无妨,反正是过去了,今日朕能放了卢氏余孽,明日朕就能放了其他罪臣的孩子。”
此言一出,柳安瞬时心头一紧。但他还是忍住了自己的震惊。
皇上轻笑,“柳安,今日你可是在百官面前,蔑视皇权!”
“不。”柳安几乎是在一瞬间抬起了头,他心一横,“我是要陛下亲自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双脚往前微微移动,“任何重臣良将,为了大雍甘愿赴死之人,都不该落得如此下场!”柳安的声音并不重,每个字却落在皇上的心口上。
“哈哈哈哈哈。”皇上忽然开始笑,这笑声让柳安觉得陛下要疯了。
“柳安,你很像一个人,若不是他已经死了,朕还以为他来向朕索命了。”
柳安自然知道皇上口中的人是谁,他下这一盘棋为的就是引出这一步。可等这一步真的降临时,柳安又觉得很是虚假,像是梦一样。
“爱卿恐怕不知道,多年前朕有个一同长大的玩伴,他在即位之时用命护住了朕。朕登基后不知如何奖赏他,当时全在忧心着幽州的事。”说着,皇上停了下来,同柳安四目相对,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柳安竟然没有避躲自己的目光。
“然后呢?”柳安问。
因柳安这一问,皇上心中了然,像,不是长得像,而是处事太像了。
他接着说:“朕谁都信不过,只信他。于是他便离开了朕去了幽州。”
说着,皇上忽然鼻尖发酸,果真是老了,这么多年他似乎只有怒气,可今日竟然想到了当时送他离开时的样子。
他望着柳安的那张脸,“可是柳相你不知道,他通敌叛国的消息传到朕耳中时,朕是不信的,朕不信啊,那是朕最信任的人。幽州连破十二城,朕不能不信了。”
“幽州刺史,何伦。”再说出何伦名字的一瞬间他似乎释然了,“柳安,你可知道此人?”
柳安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陛下您,亲手杀了他一家。像对丞相卢征,一样。”
皇上笑了,只瞧那面色真是疯癫。
“是啊,你想让朕说朕错了,不该杀了卢征,也不该杀了何伦那样的人。”皇上抬眼,“只是柳安,有那么重要吗?”
柳安紧握着腰间的玉,直面天子,身后似乎站着两个年迈的老者。不,是两个家族。
“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