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一】
“哈哈哈哈。”
周禾话音刚落, 先是传来了一声讥笑。紧接着便是满堂的哄笑声。
一双双高傲的眼神落在周禾身上,瞧着他如蝼蚁一般。
终于有人开口说了句,“这位兄台, 依你之间圣贤书倒不如那随便的三两句废纸?”那人转过身子站了起来,往周禾的方向走了两步,“还是说兄台觉得,你能写出高于圣贤书之作?”
周禾冷笑, “鄙人写不出圣贤书,只是也不会入诸位一般,将一堆字奉为神圣之物。”
“诸君倒是读多了圣贤书, 那敢问诸君,如今疆域战况如何啊?”周禾高声问。
“不如何。”席间不知哪个男子愤慨道:“我堂堂大雍居然纡尊降贵要同那些蛮人交好!还让人家踩在脸上, 来要我朝的公主!”
周禾饶有兴致听着,随口道:“既如此,这位兄台便请命去疆域好了。终有人要去战场的, 兄台愿意那便去好了。”
“你!哼,果真是不读书之人,开口就是如此蛮横。”那人并不认同周禾的话, 他道:“你可知道, 士大夫之族只要留庙堂坐镇的。”
“哈哈哈哈。”周禾大笑, “可兄台您……不是士大夫一族。”
“你!”那人一甩衣袖,“圣贤书中有言:军师不入战场。”
周禾点了点头,“孔明军师否?”
“兄台何故拿陈腐的东西用到如今?前朝为使得疆场停息, 有了和亲一策,但此策若要追溯, 还要往更长远之处论说,一句秦晋之好, 这件事便可追溯千年。只不过大雍有自己的国策面对外域,如今这国策不适当下,自然是要改的。若是依着兄台的意思,所谓圣贤书皆是古人写的,兄台尊奉,可古人的种种举措,兄台似乎并不觉得好。”周禾说的并不着急,娓娓道来的话语中,显尽了他这么多年的沉淀。
若是放在当初,他或许真要将这些人骂的狗血淋头,不是周禾变了,是他渐渐明白,圣贤书从所有人一出生开始便在那高高无上的位置。只要想要入朝为官,必先熟读圣贤书。
读着读着,人们渐渐忘了,那也只是一本书。
堂下有人想要反驳。
又听周禾缓声道:“读圣贤书为的是有自己的思想,趋于贤者、学于圣人,可圣贤书中的东西究竟是否都对,是要用我们自己的脑子去想的。”
“那兄台您的意思是觉得不对了?”有人问周禾。
周禾的眼睛快速眨了一下,他想了想,勾起嘴角,“非也,如今我能说出这些话,也是圣贤书一步步引着。只是……我瞧出了其中更多的糟粕罢了。”
“圣贤书中哪有糟粕。”方才站起来同周禾理论的男子追问道。
“没有糟粕,只是女子不得入学,只是女子必要守在家中,只是为了男子的前程即便是要牺牲一两个女子也不足为过。”
“哦!”周禾勾起嘴角,嘲讽道:“我都要忘了,但凡是女子能为男子的前程铺路的,都应该试做是女子的荣幸。敢问诸兄,此等荣幸若是放在你们身上,你们要不要?”
“哈哈哈,自古以来女子都是不能入朝为官的,此等话竟能从一个男子口中说出,当真是讽刺。”
周禾目光忽然冷了下来,似剑一般落在说话的人身上,“兄台此言,才是讽刺。自古以来的巾帼数不胜数,女子不为官是她们做不得官?还是说她们不如男子聪慧?即便是不许女子科考,女子入学本身有什么错?”
“兄台猜猜为何不许女子入学?”周禾反问。
那人正要开口。
周禾又道:“因为怕女子入学后,她们便不会被人所掌控。兄台去看看那些女子必要在闺阁中读的书,那是一些什么糟粕?鄙人都不敢想,那竟然是一群士大夫写出来的。”
“即便是让女子去入了学,妇人之仁也做不出什么东西。”那男子好不示弱。
周禾轻笑,“既如此,兄台何不想想为何你在此处喝着闷酒,岳西楼都去不得?岳西楼的老板娘就是个女子,论起聪慧,你可如秦老板半分?”
一说起秦老板,众人即便想反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那只是偶然。”
“是啊,秦老板是个偶然,偶然学了些那些男子们才能学的东西。”周禾的几分笑意越来越嘲讽。
“你,你不敬重圣贤书,日后定不会有什么好前程!”
“哼,你在这里大肆宣扬,不会是想像柳相身侧那个谋士一般吧?小子,你学不得,那人能扬了圣贤书断了自己似锦的前程。而你,只不过是爬不上去罢了。”
“是啊,你不过是爬不上去,满是怨气罢了!”
人们似乎找不到了什么攻击的路子,便你一眼我一语,说着周禾本来就是无能只能。
“好!”始终坐在一旁的卢以清拍了拍手,她从案上起来。
“不想今日谋士说出的话更是让人欢心。”卢以清走到周禾身侧,上下打量了一眼,“倒也是让我涨了几分见识。”
“夫人谬赞。”周禾躬着身子。
卢以清很自然从周禾腰间摸出一把短刃,手指轻轻擦过去,只瞧着格外锋利。
周围的人见状只知道往后撤去,其他不说,能带着一个侍从在外的夫人,定然不是什么闲杂人等。
卢以清嘴角勾着笑意,一步步往前,而面前的众多男子无一不在向后退去。一旁倒是有两三个想要直接上前顶撞的。
一旁的店家赶快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笑着说:“夫人莫要动怒。”
卢以清轻蔑看了他一眼,冷声道:“闪开。”
她从店家的面前过去,只见方才那站着与周禾对峙的男子还在频频后退,便道:“方才你不是说女子本弱?如今你退什么?”
“哈哈哈,你放心,我妇人之仁,定然是下不去手的。”卢以清道。
她这么一说周围的人更是害怕了。
“夫人……夫人我。”那人想要逃过,可见面前的女子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卢以清想到了一个更好玩的,她站在原地,朝着那男子招了招手,“你过来,只要你自己有胆量过来,我便不动手了。”
那男子半信半疑,还是朝着卢以清走了过去。
“啊!”短刃插在男子身上的一瞬间,整个酒肆中只有惨叫。
卢以清咬着牙,“你敢过来是不是笃定了,我妇人之仁?”
“你!你这女子怎能打人!”一个站在外层的男子跳着脚道。
“啊!”话音刚落,楼上一个茶杯落在男子的头上。茶水落在许多人的身上。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柳安正格外有兴致的打量着下面的这一切。
“是、是柳相!”
众人屏气,等着柳安从上面一步步下来,穿过人群来到方才动手女子的旁边。
“周禾,我与夫人所想不同,若是当初你说的这般轻巧,我或许不会收你做谋士。”柳安淡淡道。
周围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周禾身上,这……这竟然就是传说中柳相的谋士!那个明明有似锦前程却扬了自己圣贤书的谋士!
在众人意外的神色中,周禾拱手,“属下令丞相失望了。”
“走吧,别打扰诸位在这里抒发不得志的心。”柳安道。
“是。”
柳安牵上卢以清的手,啧声道:“夫人下手的时候,可以选一个更容易致命的位置。”
“不过是想给个教训,何必要他一条命。”
“你看,夫人仁慈。此等货色,留在世上作甚?”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在商量一只蚂蚁的死活一般。
三人从酒肆中出去后,店家又招呼了许久,显然诸位没有一个从惊吓中走出来。
远处的青衣男子忽然明白了,他看了眼案上的酒,将酒钱放在上面,起身离开。
刚走到门口,店家发现了他,快步走来,有些抱歉道:“平日里不会发生此等事的。没想到这人撞在了丞相夫人的口子上。”
“无妨,多谢店家今日款待,小生也算不虚此行。”男子拱手相拜,“花生很好吃,若有机会,小生下次还来。”
店家瞧着青衣男子的背影,叹了声气,最后什么都没说。
殊不知,从这里出去的青衣男子四处张望,想要寻到丞相三人的身影。倒也不是希望丞相能给自己一个机会,而是他忽然明白了为了周禾会成为丞相身边唯一的谋士。而丞相夫人的举动更是让他大开眼界,一个女子拿起短刃说砍就砍。
不愧是长安城的女子,寻常女子见了刀剑都怯弱的不敢往前。
一边想着,他便晃**到了岳西楼。
秦瑶站在门前,张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四目相对,两人都笑了笑。
他快步朝着秦瑶走去。
“今日丞相夫人来了,我本还想着,让你见上一面,或许能谋个机会。”秦瑶道。
青衣男子笑了,“每个地方都有生存之道,我们去属于我们的地方。即便是游走在山水间,此生我的墨也能尽写人间。”
“庙堂有庙堂的好处,山水田园,也是另一番风景。”秦瑶回。
“是啊,似如陶渊明。”青衣男子道。话说完,他又想到了今日周禾的话,此人是有些疯癫的,只因这世上只有他瞧出了圣贤书中的端倪。无人相伴,必是寂寥。
……
而周禾就没这么舒心了。
一直到了夜里,他和念念都在提心吊胆,生怕丞相知道了今日夫人和郑淮之相见的事。紧张的他忘了去想,为何夫人能确切知道丞相在那家酒肆中。
夜里越发凉了。
秀芝见周禾还没走,便走过来问:“白日这样累了,守夜的事就交给旁的人吧。”
周禾摇了摇头。
“还有能困着你的心事?”
周禾又叹了声气。
“周禾,你有没有瞧出来丞相和夫人正在商量着什么事。”
“瞧不出来了,他们商量的事太多了。”
“真奇怪,夫人自己不老实还能让人想清楚,丞相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呢?”秀芝道。
周禾笑了,“秀芝你这话让夫人听见了,她可是要叫了。”
“夫人自幼就这样。”秀芝道。
“诶?夫人的母亲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周禾来了兴致,关于卢相的事他听过许多,但是能教出一个皇后一个丞相夫人的女子,想来也不简单。
“娘子啊。”秀芝道:“我是娘子的陪嫁。”
周禾瞬间愣住了。
“娘子自幼聪慧,当初凭着娘子娘家的地位,娘子算是高嫁。彼时卢相还不是政事堂丞相,而是礼部尚书。是卢相求娶的娘子,夫人和先皇后都像娘子。”
秀芝望着空中点点星辰,说着这些要被封入尘埃的话。而周禾却不只是听见了卢相夫人的一生,还有秀芝逝去的那些年岁。
……
厚雪死死压在枝丫上,新树似乎要撑不住的样子。可雪还在继续落着。
“太子。”
“嘘!”赵臻组织了身侧要说话的宫女。他双目死死盯着那棵树,生怕周围的风给了枝丫最后断开了力。
“沙~”
赵臻猛然抬头,看向将雪拂去的郑淮之。
“太子殿下怕雪压断了枝丫,拂去便是,何必一直盯着,胆战心惊。”郑淮之道。
“真的能拂去吗?”赵臻问。
郑淮之那没有被外界打击过的目光,比太子还要纯粹些。他眼中的光映在太子眼中,认真道:“能,只要太子想要拂去,一句话,臣便可帮太子拂去。”
赵臻嘴角微扬,虽说郑淮之讲的东西总那样虚无缥缈,次次说了一通最后都像是没说一样,但却总能给赵臻一些莫名的自信。
他想到小宫女找自己是有什么要说的,便回头问:“怎么了?”
“陛下让孙公公传话来,说是要问殿下的功课,让殿下提前准备。”小宫女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赵臻道。
这是郑淮之第一次在宫中听说有关陛下的事,他见过天子,总觉得天子高高在上,若是让他同天子说上一句话,都要吓得打颤。可一想到面前的太子日后也会成为天子,似乎又不觉得天子是可怕的了。
“陛下很喜欢太子。”郑淮之道。
小太子轻笑,“也就是你来的巧,从前父皇并不喜欢我。”
郑淮之马上道:“陛下整日操劳,能念着太子已经很好了。”但郑淮之觉得天子如今要亲近太子,是因为察觉了自己的年迈,要栽培下一任君主了。
当然,这样的话不止在太子面前不能说,就算是天子真的走了,他也要跟着悲伤。
赵臻不想同郑淮之解释,郑淮之于他而言,仅是能让郑时言扶持自己就是了。至于日后若是真的登基了,郑淮之也是个不会被重用的臣子。
“走吧,外面总是有些冷的。”赵臻道。他倒也不是说话有些冷,只是常年习惯了与人保持着距离,越是如此,便越难成为让人愿意扶持的皇子。
郑淮之早已习惯了太子这幅不愿理人的样子,不过就今日的情形,看来太子真的是登基有望。
他跟在太子身后,脚步只有快些才能跟上太子的步子。
那日见了阿竹后,他本想试探着问阿竹想不想见太子一面,却不想,阿竹磕磕巴巴就是为了这件事。先前他已经同太子说过此等事了,想来今日也不难商量。
太子的寝殿只能用阴暗来形容,这里就和太子整个人一样,到处弥漫着悲丧之气。可一眼瞧去,每一处地方的灯都亮着。
郑淮之实在想不到究竟为何会让人觉得如此阴暗。
“坐吧。”赵臻已经先一步坐了下来,瞧了一眼旁边的太监,对方很快便倒上了茶水。
那淡到不能再淡的茶水令郑淮之都想告诉太子,不如日后直接饮白水好了,何必再废这功夫。
不过他嘴角仍是笑着,“多谢太子。”
“你们都出去吧。”赵臻遣散殿中为数不多的太监。
“今日还有什么事要说?”赵臻问。
郑淮之有些意外,毕竟他什么都还没开口,小太子已经猜到今日要说的旁人听不得。
赵臻又勾起了嘴角,“察言观色,无论是在哪个地方都要学会的东西,你觉得呢?”
郑淮之点了点头,“殿下说的对,臣一定会好好学。”到了现在他也没有个官职,以至于太子称呼他时总是一口一个‘你’。
“臣今日是想通殿下说,出宫的事。”最后四个字郑淮之的声音更小了些。
赵臻蹙眉,“出宫?”他自然是意外的,先前他是和郑淮之说起过这件事,不过是为了试探对方的真心。怎么瞧着对方的意思是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臣的一位故人来了长安,臣不知殿下是否想去见见?”郑淮之问。
“呵。”赵臻觉得对方是在说笑,“我自幼便在宫中长大,从未出过宫门一步。即便是你有什么重要的故人,于我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不,此人只要殿下听了,便会想见。”郑淮之语气很是坚定。
赵臻挑眉,看来郑淮之不仅是傻,还有一种旁人猜不透的自信。
“说说是什么人。”赵臻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刚刚好的温度。
“政事堂丞相柳安的夫人。”郑淮之道。
赵臻果真顿住了端着茶杯的时候,与他而言这位夫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是郑淮之真的能同这位夫人搭上干系,岂不是就能搭上柳相!
“可是……对方并不认识我。”赵臻道。
郑淮之摇了摇头,“太子殿下应该不知道,此人还有一重身份。”
“快说。”
“柳相的夫人是殿下您的亲姨母。”
闻言,赵臻浑身发麻,杯盏被他缓缓放下,赵臻眼神飘忽,不知这话有几分真假。
“你什么意思?”赵臻并没有直接相信。他的姨母?难道是太傅口中那个同母亲很像的人?可是……可是当年卢氏一族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赵臻越想,身上一阵阵酥麻感。
等他抬起头,只见郑淮之目光坚定道:“太子猜的没错,正是卢相的幼女。那一年,她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有些呆滞的赵臻鼻尖发酸,他还有机会见到一个和母亲相似的人吗?
脑海中不断回现出当初太傅的话,‘卢相的幼女倒是和先皇后有八分像。’
“何日出宫?”赵臻问。
“上元节。”
……
明月当空,这个年又到了尾声的时候。
上元灯节,在宵禁解除的这一天里,长安街上最为热闹。不少未出阁的小娘子在街上会见情郎,满街灯火,似乎能照出每个人的样子。但又照不出任何人的样子。
这一日一早柳安便将自己关在了卢相的书房中。
卢以清在外走了两圈,见天色渐晚,决定出门。
“夫人,不能出去。”周禾道。
卢以清点了点头,随后在周禾的目光中回到了房中。
丞相府上很是安静,而外面的喧闹声热闹在卢以清的心中。这一出好戏牵扯的人太多了,卢以清心中好奇众人现在都在做什么?
左相是不是找了一个尚好的位置准备瞧着乱象?郑淮之是不是已经将太子带出了宫?今日的宫门会很难出来吗?陛下呢?会不会在太子出来的这一日想要见太子一面?
太子呢?在听到要见自己之后,太子会期待吗?
还有……柳安呢?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想着想着,卢以清打开了门,周禾不在,而王津也从书房的方向走了过来。
“夫人,丞相让属下陪着您。”王津道。
卢以清深呼一口气,“唤上秀芝,我们一起。”
……
房中的柳安寻了一本旧册子,上面是卢相记下的一件件事。
天和三年,户部生变……
字迹从柳安眼中过去,上面又不只是一件件小事,更是卢相曾经救过的每一个人。
他难掩心中慌乱,又知道自己不能出去。
戏作假了,没人会信的。
柳安坐在卢相的椅子上,右手微微搭着,左手将腰间的璋玉握在手心。这玉从他出生起便陪在身旁,柳安不知这玉的来历,只知道这是长辈对一个孩子一生的祝愿。这位长辈如今又在哪里?还在世吗?
外面的烟火声在柳安心口绽放,他起身推开门,遥望着天际。若是父亲和卢相都在,会斥责这一场赌注吗?
就连阿竹都不知道这一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
熙攘的人群中很难发现卢以清三人的身影,她见一个又一个笑着的小娘子,心想,要什么时候才能和柳安一同走在街上看上元灯节?
“夫人,此处危险。”秀芝忍不住小声道。
卢以清示意她看向王津。
虽一句话没说,秀芝还是很快就明白,这件事丞相是知道的。
秀芝没忍住,叹了声气。
“夫人还是要注意些。”秀芝道。
卢以清点了点头,她不经意扫过四周,没有在一处停留,不过就在方才她瞧见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她此生都不会认错。那可是一生的仇敌——崔远。
只是卢以清不清楚这件事能否扳倒崔远。
正想着,迎面走来了郑淮之。
“来啦。”郑淮之迎上来道。到了眼前郑淮之才瞧见,阿竹连面纱都没戴。
“为何没有面纱?”郑淮之问。
卢以清淡淡一笑,“今日人多,不会被发觉。”
郑淮之本想说上两句,但见王津的神色也不敢靠近,只说:“快过去吧。”
……
马车从宫中使出,守宫门的人瞧了一眼,还是拦了下来。
里面出来一只手递过去一块牌子。
“放行。”
马车没有丝毫犹豫,像是从宫门冲出一样。
就在马车离开后,宫门被紧紧关上。
一位守着宫门的侍卫道:“今日这般热闹,唯有你我二人凄楚可怜。”
“快别说话了,巡逻的来了,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诶,你说刚才过去那个不会真的是朝臣吧?”
“你什么意思?”
“今日可不见什么朝臣过来,况且,什么朝臣能让马车进宫中?”
“不好!”
两人几乎是同时想到了什么,而前面的马车已经不见了踪迹。
“如今怎么办?”
“听天由命。”
只要是敢偷偷出宫的一般都有些本事,他们两个侍卫丢了命也就丢了,贵人的命可不是随便就能没了的。
……
卢以清一路跟着郑淮之绕过人群,越走越远。
“怎么觉得这一日的人这样多?”秀芝有些疑惑,记忆里上元节是很热闹,不过人多成这样还是头一次。
郑淮之本不想搭理柳安府上的人,但见她问了自己不说,怕阿竹不开心,便道:“是王尚书操办的。”
“亲自操办的?”秀芝又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郑淮之答。
上元节确实和礼部有关系,若是陛下要在这一日出宫,必然是要礼部尚书亲自操办,以免出了什么岔子,可今日陛下没有来啊。
正想着,只听前面的郑淮之说了句,“快到了。”
“这么热闹?”秀芝更疑惑了。
卢以清也有些担忧,她怕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件事必定要到陛下耳中,如此一来……
太子登基毕竟还是头等大事,卢以清恍然,自己不会是被柳安利用了吧?如今后悔怕是来不及了。
“让一让……让一让!”一行人冲着这边的人群过来,他们高举火把像是要是表演什么节目。
卢以清蹙起眉头,“就是前面的马车?”
郑淮之道:“原先这里不会有人的,我都打听好了,怎么就来了一群人将马车围起来了。”
“先别说了,过去看看。”卢以清绕过人群,直接冲着马车过去。边走边想着,自己都这样了,对方怎么还不下手?
“啊!”卢以清一声尖叫,让王津直接将周围的人丢开走了过去。
巨大的水花溅起,周围的人也开始叫了,只是他们叫的晚一些,因为卢以清的双目始终在马车上。
马车落水了!那……车上的人!
“王津!快去救人!”卢以清慌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从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难道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太子?”
王津刚跳进水里,一道黑影直接冲着卢以清走了过来。
慌乱中郑淮之还没开口,便被黑影打昏了过去。
……
“出门。”柳安从书房出来,踹了一脚房门。
周禾忙过来道:“丞相可要王津陪着?”
“王津已经和夫人出去了。”柳安道。
周禾震惊的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快。”
柳安的步子确实有些大,周禾跟着只能小跑,“丞相不用担心,有王津在的话,夫人应该没什么事。”
柳安没有回答。
“你先去不良帅府上看一眼,我自己过去。”柳安又道。
“不良帅今日应该在外面。”周禾道。
柳安捏了捏眉心,“他夫人需要人守着。”
周禾了然,“丞相您当心些,属下这就过去。”
柳安走着走着,心口一疼,赶快扶上了一旁的墙。他也想要停一停,想要问问卢相和父亲,这样做真的对吗?
……
慌乱中,马车被捞了上来。
只是众人的目光早就不在了落水的马车上。
“丞相夫人果真漂亮。”
“是啊,怎么瞧着,还有些眼熟。”
“啊,我想到了。”
“丞相夫人像极了宫中的贵人。”
卢以清站在人群中,任由众人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周围。
是方才突然出现的身影将她推到了人群中,且发出感叹,丞相夫人真好看。
卢以清当时回头看了他一眼,是个从未见过的面孔。她故作惊恐之色,心中好奇,此人是否知道他才是那条鱼。
虽说众人已经不关心落水的马车了,卢以清的心思还在上面。
这一夜,风声会传遍长安城,说她像极了皇上心坎儿上的贵人。
卢以清勾着嘴角,一步步走向湖边。在众人意外又惶恐的目光中,蹲在湖边。
没有人敢将她推下去,即便是崔远亲自来了也不会犯这种糊涂。
王津突然从水中出来,“夫人,里面没人。”
马车是空的,水中也是空的。难道太子没出来?
“走吧。”卢以清淡淡道。
秀芝被人群拦着外面,王津本想给夫人开条路出来,但即便是拔起剑,围观者也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样子。
“丞相夫人怎么会如此像那位贵人。”
“你还别说,丞相夫人还很像一个人。”
“谁?”
“一想不就知道了!像宫里的贵人,必然要像谁!”
“卢相的夫人?!”
“难道!!!”
秀芝终于挤过人群来到卢以清身侧,“夫人,我们快走!”
“这、这不是卢相府上的那个婢子?”
此言传到卢以清几人耳中,不约而同竟然都不是慌张,而是觉得可笑。
看来这预谋的人准备还挺齐全的,就连自己临时带出了秀芝,也能跟着动作。
三人从中走不出去,郑淮之像个死人一样趴在地上。
“都滚开。”一声呵斥,人们逐渐从外层散开,只见黑着脸的柳安快步走来。
他一把捞住卢以清的手,“回去再说。”
几人中没有一个人的面色是好的。
灯还继续亮着,匆匆赶来的王泽没有赶上任何事。只瞧见丞相带着夫人从这里过去,从众人的七嘴八舌中,他听见夫人的身份似乎暴露了。王泽心中一紧,这可如何是好!
长安的夜注定要在灯火通明中造出事端。
唯有目睹这一场盛况的崔远和李侍郎对饮一杯。
“不过,那马车里竟然没人,也是可惜了。”李侍郎道。
崔远冷笑,“侍郎不会觉得就算太子活着能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吧?”
李侍郎叹了声气,“左相恐怕还不知道,陛下近日来频频召见太子。”
“那又如何?有卢氏的血脉在身上,赵臻就不可能登基。”话说完,崔远举起酒杯,两人碰杯对饮。
崔远瞧着远去的柳安,嘴角始终没有落下,没想到吧,兢兢战战这么久,最后倒在了一个女人手上。
……
丞相府上灯火通明。
秀芝瞧着夫人站在雪地中,想要给送上一件衣裳,又碍于丞相正在盛怒不敢去。
她越想越奇怪,这事儿感觉丞相是知道的,莫非?丞相知道夫人要出去,怕出了什么事才让王津跟着,却不想闹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丞相府的大门开着,黑夜里总有那么一两个身影过来了几趟。眼前的消息,无一不是丞相盛怒,罚了夫人一整夜。
一直到了天亮,柳安才从房中出来,“备马。”
他走过去想要握夫人的手,又怕被眼线瞧到,便忍了下去。
“夫君究竟要做什么?”卢以清问。她发觉,这既是绝对不是在搞崔远,即便是陛下召自己入宫,到头来无非是柳安给自己找的麻烦罢了。
“夫人信我吗?”柳安问。
“信。”卢以清见他还是黑着脸,心中竟也不觉得好笑,“若是夫君只是为了让陛下承认卢氏能活在世上,真的值得这样一赌吗?”
“值得。”柳安回。他没有告诉卢以清,不只是为了卢氏。还为了他自己。
周禾将马牵了过来,柳安上去后,又将手伸向了卢以清。
“你要送我走?”卢以清觉得不对,又问:“还是要带我进宫?”
依着长安城的风声,想必已经传到了宫中,陛下尚未召见,难道柳安是要硬闯宫门?
“先上来。”柳安道。
卢以清想,他现在恐怕是没时间说,她倒是想忍着不问,只是这般情况只会让她慌张。
“去见大理寺卿。”
策马狂奔的一路上,卢以清再没问柳安一句话。他似乎并没有在撒上元节这日准备好面对发生的事。
……
酒杯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到了门口。
“前辈何故如此?”李尤循着声音抬头,一把将另一个酒杯砸向柳安。
却被伸手极好的柳安攥在手中。
“柳安,你还有脸来这里!阿竹呢?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李尤朝着柳安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能踩死柳安一般。
“阿竹在这里。”柳安道。
卢以清忽然探出的头让李尤停下了马上要落在柳安脸上的手。
“我来给前辈送学生。”
“学生?”卢以清有些疑惑,还是先欠身行礼,“见过大理寺卿。”
李尤叹了声气,心中怒骂柳安这个不会办事的,第一次见阿竹分明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如今谁还高兴的起来!
“你说说你,多大一个孩子了,还乱跑!”李尤没忍住,直接对着卢以清开始了斥责。
卢以清怔了。
柳安忙皆是道:“前辈,这是我的意思,不怪阿竹。”
“哈?你的意思?好啊柳安,我看你是真的硬了是吧?要和陛下对着干了?”李尤简直不知道柳安在想什么。
“前辈稍安勿躁。”柳安又道。
李尤冷哼一声,“如今将阿竹送来不就是怕陛下给你要人?”
其实柳安并非是怕皇上如今要人,而是怕众人瞧出这事一出好戏,顺着戏走,柳安应该给夫人找个藏身之所了。
“只是想要让夫人同您学些东西。”柳安解释道。
“不教。”只要柳安这小子不低头,李尤是绝不会帮他的。
柳安叹声气,“既然如此,只能为阿竹另寻一个师父了。”
“你你你!你真是大逆不道!是卢征让我给阿竹做师父的,岂是你一句话说换就换了的?”李尤一把将卢以清拉到了自己身侧。
说实话,卢以清此刻有些心慌。她知道大理寺卿是个信得过的人,只是这人未免有些暴躁。
李尤深呼一口气,“我不管你为何将阿竹推到那等地步,她若是现在需要在我这里,那你现在就走。”
柳安看了一眼卢以清。
“走。”李尤又道。
柳安拱手一拜,“有劳前辈了。”
“夫君!”卢以清想要跟柳安走,被李尤拽住了胳膊。一回头,她便看见李尤有些吓人的眼神。
柳安自然瞧上了夫人的目光,“等夫人和前辈学会了,我就来接夫人。”
卢以清垂下头,没再往前一步。
“该避避风头的时候,不要往前冲。”李尤的语气还不大好。
“哦。”
“别看了,看不见了。”李尤见卢以清一直瞧着柳安离开的方向。
“前辈不也是在看。”
李尤瞥了卢以清一眼,“他让你跟我学什么?”
“学诗。”
李尤蹙起眉头,“我不会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