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也十分仔细看着夫人的双眼, 最后也只是叹了声气。
从前他想过夫人对自己可能畏怯,不知为何。如今他要和夫人下一盘棋了,但在棋子落定前, 他竟然连枕边人也不敢告诉。
或许是见柳安有些踌躇,卢以清道:“我会听话的。”
柳安不知她这句话几分真假,即便是她不听话,自己也没有办法。
“丞相, 不良帅来了。”周禾道。
周禾的话刚说完外面就响起‘哗啦啦’的雨声,从房中听去,就能感到雨势多急。
“快让人进来吧。”卢以清声音很大, 根本没和柳安在商量,而是直接告诉了周禾。
柳安张了张嘴, “不良帅同我身形差不多,夫人让秀芝给他找身衣服?”
“好。”
话说完,柳安便先行出去, 看看这样大的雨将肖洛淋成了怎样一个落汤鸡。
一开门,柳安整个人愣住了,外面的人正要行礼, 柳安道:“先进入吧, 夫人在里面。”
上官青青点了点头。
里面的卢以清见她已经湿了衣裳, 忙道:“我的衣裳你穿应该也行的,怎么就淋得如此湿?”
“马车不挡雨?”卢以清又问。
“骑……骑马来的。”上官青青道。
卢以清愣在了原地,骑马来的?卢以清还记得柳安回来的时候, 阴沉沉的天,仿佛马上就能落下雨来。肖洛竟然是带着上官青青骑马来的。
她在心中叹气, 或许肖洛一个人常年习惯了骑马快,可上官青青怎么经得起这大雨。
“快来换身衣裳吧。”卢以清拉过她的手。
秀芝刚好走了过来, 从卢以清这里拿走了一套柳安的衣裳。
看见衣裳的那一刻肖洛还是有些意外的,没想到丞相也变得这样细心了。他走进一处房中快速换好,回到了柳安的书房。
一个小暖炉已经燃上,柳安示意肖洛过来暖暖身子。
肖洛笑着说:“丞相果然是有了夫人不同了,都知道要用暖炉让我烤身子了。”
柳安淡淡看了他一眼,“我夫人体寒,这样大的雨身上会冷。我哪里会像你一样,敢带着夫人在雨中骑马。”
肖洛嘿嘿笑着,“我也没想到雨能下这样快。”
“呵,那等你到了这里再下雨也不好回去啊。”柳安说。即便是有马车,雨天总是不好赶路的,他还没问肖洛非要这时候来是要做什么。
“不不不,下臣是这样想的,若是下雨了,我便和夫人住下。”
“……”不知如何作答的柳安,一脸疑惑抬起头,“我说肖洛,我什么时候说你可以住下来了?”
“您没说,可若是下雨了,夫人或许会留。”自作聪明的肖洛笑着。
柳安也‘呵呵’笑了两声,“我劝你别想着从夫人那里下手。”
“这是在笑什么?”卢以清带着上官青青已经走了过来。
肖洛看着上官青青,一时竟觉得自家夫人似乎更美了些,平时夫人穿的并不素净,而丞相夫人更喜欢素净些的衣裳。如今穿上了不是自己的衣裳,竟然显得夫人有些淡雅。
柳安轻咳了一声,肖洛回过神来,起身道:“下臣听说丞相昨夜在宫中一夜,心中有些担忧便过来看看。”
闻言,卢以清心中感动,原来夫君也是能让下臣担忧的人。看来夫君同父亲还是有许多相似之处的。
而柳安却是在心中冷笑,这小子又不是不知道陛下是开心的,能因为这事儿来?
他倒是要看看肖洛今日又能作出什么幺蛾子。
四人围着小暖炉坐下,秀芝拿了些吃食在一旁。而卢以清想喝茶,周禾又冲着雨直接跑出去拿夫人喜欢的茶水。
柳安单手一手牵着卢以清的手,一手撑着下巴,一句话也不说,就等肖洛开口。
他余光时不时落在肖洛身上,心想,还好当时自己没走眼让他做了不良帅,就这般脑子真的成了言官,想来现在脖子上已经空****了。
“丞相、夫人,你们猜我在路上碰上了什么事儿!”肖洛说的极为神秘,让周围的人都有些感兴趣。
柳安心中轻笑,他倒是要看看这小子能说出写什么东西来。
“有位公子,竟然在大街上奔走,口中还打喊着,‘我不愿!我不愿!’”说到这里时肖洛还故意模仿着那公子忽然时的神色和语气。
周围一团哄笑。
周禾问:“是哪家公子?”
“这位公子可真是有来头!就是上次我说的郑家公子郑淮之!”肖洛认真讲着。
唯有上官青青遮面发笑。
周围所有的人都面色发青。
面色发黑的还要数柳安,他就知道,这小子来了就没什么好事儿。
见众人没有任何反应,肖洛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是不是自己讲的太扯了,毕竟郑淮之那样的人,谁会相信他在雨中奔走,还狂喊。
肖洛又道:“这事儿是真的,你们应该还不知道,郑淮之的母亲在他睡着的时候给他定了一门亲事,还是他们府上的下人说的。似乎是……是,哦!那小娘子的母亲同左相夫人是亲姊妹!郑淮之刚开始还没有什么反应 ,但昨夜忽然就要退婚,坊间还有人笑说,他不会是又梦见了那位心上人吧!”
“哈哈哈哈。”肖洛笑着说:“要我说,他不如去了,去找那位心上人。”
“……”
周围的人不仅始终沉默,周禾和秀芝等人的头又低了许多。
肖洛自然不知道,因为他最后的话,卢以清也在心中问候过他了。
黑着脸的柳安不再看向肖洛了,而是转头看向了卢以清,卢以清欲哭无泪,真是苍天可见她有多惨。
“夫君瞧我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或许是柳安的目光太炽热了,卢以清还是不自觉说了出来这话。
柳安道:“最好是没什么关系。”脸上一副,等他们走了我再和你算算这笔账的样子。
肖洛听着这两人的对话有些奇怪,这明明是郑家的事,和他们二人能有什么关系?
心中如是想着,周围的侍从都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有关系,一定有关系!
……
几滴雨落在崔远手中,砸在手上是有些疼的,但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样。
身后的婢子都站在屋檐下,雨水斜着打湿她们的衣裳,也没人敢抬头。房中的夫人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呵,哈哈哈哈哈,贵人,贵人好啊。”崔远大笑,仰头看了看天。雨水落在他的脸上,让他清醒了几分。
“没想到有些人都死了,还能有交手的机会。”崔远一开口,雨水便落入他的口中,他却像是在饮着甘露一样,细细品尝。
嘴角隐现一抹笑意,崔远觉得整个人都高兴了。
之前卢征在的时候不愿意和他交手,最后卢征虽然是死了,但却在朝中留了很多圪塔给他,这么多年来,活着的人是他崔远,但朝堂似乎永远是个死人的!崔远自然恨,恨卢征看不起自己。
如今好了,这些晚辈可不会像卢征那样瞧不起自己。他可以好好将这些晚辈好好玩弄一番,□□的他们自己想要寻死才行。
崔远越想越开心,不愧是下在快要夏日。就是沁人心脾。
只是关于丞相夫人究竟是不是那个贵人,还需要自己去看上一看。
“盯好了,若是见了她,急事告诉我。”崔远冷声道。他并没有回头看夫人,夫人却知道这是在同她讲话。
“是。”
夫人想了想又问,“若真的是呢?”问着话的时候夫人是有几分担心的,不止是直觉,那日丞相夫人同贵妃站在一起,她就应该意识到丞相夫人很像卢琳!但也正因为这样,她竟会觉得左相恐怕动不了丞相夫人。
“真的是?”崔远回头,居高临下看着夫人,“真的是岂不是更好?柳安他还想活着?”
“哈哈哈,夫人不会觉得陛下若是知道柳安私藏卢氏余孽还能留他一命吧?”
“夫人怕是忘了,陛下向来残忍,他下旨杀的第一位朝臣,可是同他一同长大的将军。”崔远如是说着,却不知现在周围的人看着他才是那个吓人阎罗。
“是。”夫人因为上次的事一直在左相面前抬不起头,只能低着头应下。
“阿竹是吧?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卢琳、卢依。”崔远轻笑,“倒是会给两个孩子取名字,都是早死的名字。还是凌儿好啊,日后必成青云之志!冲入凌霄。”
崔远大手一挥让婢子上前给自己撑伞,两个婢子踮着脚尖,高举手臂,将伞撑在两侧,生怕有雨落在左相身上。
可崔远前行的步子太快了,婢子们踮着脚尖跟不上,摔在了地上。
崔远停了下来。
婢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惊恐看着丞相。
崔远冷哼一声,“今日我心情好,想要去看鱼,只是鱼不会跳……”
婢子抬眼看着崔远,泪水混杂着雨水从脸上滑落,只是让人看不清这是泪水罢了。
在后院的崔凌瞧见父亲的身影赶快藏了起来,远远的她看见父亲站在亭中似乎在看池中的鱼。就在这时,一个妙龄女子落入水中。池中的身影来回扑腾,可没人敢上去救人。
直到池中的人再没了动静……
父亲或许是觉得无趣,便走了。
崔凌吓得捂着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她固然骄纵,可从未亲手害过人,前几日丞相夫人落水的事还让她胆战心惊。
“娘子是要做什么。”婢子拉住想要往外冲的崔凌,“娘子身上的上伤口还没好,见不得雨水。”
她哪里是身上的伤,而是被父亲亲手毁了的面容。一滴泪从眼角出来,婢子又赶快擦去。
崔凌忽然笑了,婢子擦拭的手更快了些。
“擦去做什么呢?我们都知道,好不了的。”崔凌瞧着远方,“父亲已经走了,将她捞上来吧,里面冷。”
婢子仍旧没有动静,这明摆着是左相想要杀的人,若是掺和了,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崔凌也没有再管,撑起一把伞往外走,婢子只能在后面跟着。
她沿着长廊走到父亲方才站着的地方。
水池中的人睁着眼,面目狰狞,在看到的第一眼崔凌便不自觉后退。
池中红了一片,崔凌颤抖着声音问:“淹死的人身上也会有伤口吗?”
婢子不知如何回答,只因现在崔凌尚未来月事。
“真的是,原来淹死也会流血。”崔凌摇了摇头,“看来还是不能淹死。”
这话让婢子一怔。
“娘子可不要乱想。”婢子忙道。
崔凌扯了扯嘴角,像个疯子一样,“没有……我不会想不开的,我可是左相之女,尊贵的很。”
她伸手解自己的外衣,婢子慌乱阻拦,却并未拦下来。
崔凌三两下将婢子推到远处。
“你要敢过来,我就跳下去。”崔凌冷声道:“站在那里不要动,我很快就好。”
崔凌没再管婢子,抱着外衣往前走,在雨水即将要淋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停住了步子,她大手一挥,外衣腾空而起,鲜亮的颜色飘在空中,似乎是这急雨也打不下的。
灰暗的左相府上,阴沉的长安城里。唯有这一抹亮色,像光一样。
就连远处的婢子也看向了飘在空中的外衣。
崔凌忍着想要过去抓住的冲动,见外衣一点点落下,盖在死者的身上。
她淡淡道:“这样就不冷了。”
一行泪快速落下,蜇在脸上的伤口上。痛感刺入崔凌心头,治不好了,治不好的。
“娘子。”婢子快步走来,可没有能给她披上的衣服。
“走吧。”崔凌淡淡道。
长廊从来没有这样长过,崔凌也从来没有这样难过过。她是尊贵的左相的女儿,是本应嫁良人的官妇,该有一身傲骨在身。
若是她不曾见过暴怒的父亲,若是她不曾见到这具尸体,若是她不曾听闻父亲的手段。
“哈哈哈哈。”崔凌仰头大笑,没想到当日那林间女子说的都是真的,原来所有人都知道父亲是这样的手段。
……
阵阵笑声从柳安的书房传出,肖洛还是很满意自己方才讲的几个笑话。其他不说,算是缓和了尴尬的气氛。
谁知道郑淮之那厮不怕死,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街上拦丞相夫人。
“没想到不良人中间还有这么多有趣的事。”卢以清道。
柳安道:“不良人和一般的犯人可不一样,他们中有功夫极好的,有脑子极好的,否则也不能成为不良人。”
这一点卢以清从前倒是听说过。
“看来不良帅平日还是很费心的。”卢以清道。
肖洛摇了摇头,“何止是费心,还不讨好。”
“肖洛,不良帅这个位置你坐了这么久,竟然还觉得它是个一般的位置?”柳安抬眼问。
肖洛不太懂,柳安也没有接着明说。
起初柳安本想在禁军中安排几个自己的人手,只是禁军太显眼了,陛下只允许自己的亲卫。柳安不是动不得,而是懂了就会失去陛下的信任,柳安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夫人,你带不良帅夫人去看看你前些日子收来的好玩意儿。”柳安道。
卢以清明白,柳安要同肖洛说事了。刚好上官青青在这里也说不上什么话,不如她们二人离开。
卢以清双手握住上官青青的手,笑着说:“前些日子我确实收来了些好玩意儿,我们去瞧瞧,你若是喜欢,拿走一件!”
上官青青很高兴点了点头。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些,眼瞧着要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卢以清和上官青青一边走着,一边和秀芝交代,“该让厨房准备午膳了。”
“青青,平日里你们喜欢吃什么?”卢以清问。
上官青青想了想,掰着手指一个个数着。“吃……粽子、糯米糕、桂花糕……”
卢以清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粽子和糯米糕的区别很大吗?
“那不良帅有没有什么忌口?”卢以清又问。
“没有。”上官青青快速摇头,“我不知道,就是没有。”
卢以清笑了,“那他可有什么很喜欢的?”
“夫君喜欢在杀人前喝酒。”上官青青答。
卢以清愣住了,她还记得之前问上官青青肖洛的喜好,她说肖洛喜欢砍人……若是青青在上官将军面前也如此说的话,上官将军真的能满意这个贤婿吗?一时间卢以清有些好奇。
好在秀芝是个灵活的人,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该去准备什么了。
卢以清也不多问了,直接带人回到了房中,而后小心关上门。
上官青青期待的心更重了,“还要关上门呀,这宝贝我真的能看吗?”
上官青青觉得要关起门来偷偷看的,一定都是珍宝。
“当然能看,还能带走。”卢以清道。
“阿竹待我真好,如此珍贵的东西也能给我。”上官青青不自觉挽上卢以清的胳膊,她扭了扭身子,卢以清觉得心都化了。方才她还觉得日后养孩子要经常带出去,如此孩子的脑子才不会木讷。现在看,木讷的孩子好呀,单纯。
卢以清道:“只是看这宝贝的时候,暗些的好。回去你给不良帅看,也记得关上门。”
上官青青重重点头。
卢以清拿出来一盒个檀木的匣子,从外面看就让人觉得精致。其上雕刻的图案,便能敲出来木匠的手是如此精巧。
匣子打开的一瞬间,上官青青嘴巴都僵住了。
里面是三颗夜明珠。
“这……这是哪里来的?”问出来后上官青青有些后悔,好像问别人宝贝的来历不礼貌。
“礼部尚书送来的。”卢以清回。
“礼部尚书真是个善人。”上官青青道。她固然出身上官家,可上官将军家风清廉,上官青青的日子只能算得上一般娘子的开销。毕竟她从不出门,更是见不到什么宝贝。
卢以清点了点头,“他总能找到许多意想不到的宝贝。”比如,上次的酒。想到这里卢以清又红了脸。
……
自从夫人和丞相夫人离开后,肖洛便不笑了,他知道该说正事了。
“今日来找我究竟什么事?”柳安问。
肖洛道:“崔远的人似乎坐不住了,就连不良人的心思都开始打了。他们似乎很想知道一些长安城以前的秘密。”
柳安深蹙眉头,“长安城以前的秘密?不良人口中的消息多吗?”
“不多。消息多的现在都不会说话了。”肖洛道。
“哼,你割了他们的舌头?”柳安抬眼看了眼肖洛。
“丞相放心,只要是知道崔远消息的不良人,都还会说话。”肖洛道。
柳安闭上眼揉了揉眉头,“我们需要防备的恐怕不止有崔远。”
“丞相的意思是?”
“裕亲王也瞧着些。”
“裕亲王?一个和陛下打八竿子才能打到关系的人,怕他作甚!”
“只要是姓赵的,都要防着。”柳安睁开眼,看着小暖炉里的星星火光,“三皇子能倒,七皇子倒也不必太担心。可有些人已经定准备陛下□□,要扶正皇室了。”
皇上是从先皇手中抢走的位置,亲手杀了自己的所有兄弟。而先皇依然,只是先皇留下了一个人,那便是自己最小的弟弟——裕亲王。当时的裕亲王不过一岁,现在的裕亲王也不过四十余岁。
“下臣知道了。”肖洛拱手。
“还有一件事。”柳安看了看门。肖洛起身关上。
“之前让你去疆场,可见到了戍边将领?”
“见到了,丞相的话也都交代清楚了,他说只要丞相有需要,随时可以书信。”肖洛回。这便是当时肖洛跟随上官荣出征的第二个原因,兵权三分,有一分在戍边将领苏尉的身上。此人手中最厉害的并不是跟在身边的人,而是在他走之前,长安城外驻守的是他一手培养的苏家军。陛下怕苏尉有造反之心才将他远调。
柳安想要这一分兵权,必然要拉拢苏尉。可他怕书信往来不安全,若是苏尉不同意,再反手举发岂不是自找苦吃。
恰逢战乱,柳安便让肖洛跟了过去。
“能信吗?”柳安又问。
“能,苏尉想回来,而丞相能让他回来。”肖洛道:“苏尉的发妻从到了那边境之地就开始患疾,苏尉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事变后,他要回来。”
柳安点了点头,“告诉苏尉,我现在要用他的苏家军了。”
“丞相为何现在就要用。”
柳安抬起头,心道,因为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