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颖拖着身子, 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向金折枝的尸体,忽然冷笑。
火星终究是溅到了她自己身上。
……
今夜的长安没有宵禁,但路上的行人却也不多。天寒守岁, 虽没有如宫中能香传百里,但一家人围着火炉也是另一番温馨之景。
官员陆陆续续从宫中出来,如往常一样,人们几乎没有多逗留, 长安街上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
有些在内城就停了下来,但有些却要在外城周遭才能止步。
作为礼部尚书的王泽自然就是那个离家近的人,长安的房子并不便宜, 他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这宅子也是靠着自己打拼才安置下来的。
不过自从官职越来越高, 银子对他来说更是算不得事儿了。
刚到府上,夫人就一脸紧张凑过来,“王将军为何要一直盯着你看?”
方才席间, 王凌将军的目光似乎能吃了王泽。
“害,哪有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因为我和丞相走得近, 王凌看得惯谁呀?”王尚书道。
以前王凌倒也不是这么冷淡, 十年前, 卢相一家满门抄斩,王凌远在边疆丝毫不知。回来后听说朝中几乎无人站出来给卢相说话,此后, 整个朝中的人他就看不惯了。
一想到卢相,王尚书心中也不好受, 他坐在椅子上,叹了声气, “陛下年少即位,当初的辅政大臣手握重权,尤其是所有的疆域之地,戍边将领个个手握兵权,他是一个都信不过。只要是疑心叛变者,没有一个能逃脱的。远的就是之前的幽州何刺史,近的不就是新的幽州裴刺史?”
“朝中人都不喜欢丞相,或因其年少,亦或是因其手段狠辣。但你看,救下裴刺史的竟然是不怕死的柳相。”王泽无奈笑笑,官场里的事儿谁说的清。
“可王将军不是许久没有消息了?”王夫人问。
“嘿,要说这老东西还真有意思。都快死在边疆了,又挺着一口气回来了。本来要在府上养个几年的,一听说三皇子和七皇子可能会动了太子的位置,爬着都要来上朝。”王尚书笑着说,但说着说着却红了眼眶。
王夫人叹声气,“即便是太子即位又能如何?”
王尚书将夫人的手握在掌心,“夫人啊,太子即位是卢氏唯一平反的可能。卢氏已经过去了,但若是卢氏不平凡,日后恐怕会有无数个卢氏出现,陛下若是一直因为疑心让忠臣心寒,不是好事。”
他们心里都跟明镜一样,任天下人都反了,卢征也会站在天下人之外。
可偏偏陛下信了邪。
夫人见王泽陷入深思,也不想他在今日不快,便道:“夫君说丞相帮过陛下?何出此言?”
“哈哈哈哈。”王泽忽然大笑,“陛下当初非要将淑妃立为贵妃,言官自然是不同意的。且不说淑妃无所出,就她平日的作风连个妃位都不配!”
“你猜猜丞相怎么说?”王泽朝着夫人探去身子。
“怎么说?”夫人问。
“丞相说,这是陛下的家世,为何要同百官商量?难不成陛下要临幸哪个妃嫔还要听这些言官的话?”
“这这这!”王夫人大为震惊,陛下的家世本就是国事,怎么……怎么到了丞相嘴里就只成了家世。
王泽一挑眉,“有些时候就是要顺着陛下的心意。”
听到这里夫人叹声气,王夫人的父亲郑干瑜乃是当朝御史大夫,主打的就是一个敢说能做。身为言官,郑干瑜骨子里便有一种意识,只要是和陛下有关的事儿都和自己有关……
时至今日父亲能不被拿下来,也要亏着荥阳郑氏庞大的家族关系。
“不过也确实没想到丞相能如此宝贝那位夫人。”王夫人道。
王泽淡淡一笑,“夫人,但凡是能护住家人的没有一个不想护着。”
朝廷的官场不止是男人的官场,官妇间的走动也有极大地关系。当初王泽能娶到夫人那算是高攀的,毕竟他当初可不是礼部尚书,而夫人是御史大夫的长女。
“跟着我,倒是让夫人受苦了。”王泽又说,
“说什么傻话。”夫人道:“当初父亲看上的便是你的激灵,父亲说朝中需要夫君这样的人。”
郑干瑜虽然是个老顽固,但他也明白朝中需要灵活的人。才将长女郑芮下嫁给王泽。
“等着,迟早我得让你见上丞相夫人!”王泽笑着说。
未等夫人回话,外面的人便急急燥燥冲了进来。
郑芮蹙着眉头,“怎么又冒冒失失的。”
“夫人!”紧接着来者才转头看向王泽,“尚书,柳相…柳相府上出事了!”
“什么!”王泽拍案而起。
……
所有回到府上的人听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柳相遣散了所有妾室。
守岁之夜遣散这么多妾室,这种事也就柳安能做出来。大抵是要哄夫人开心?
啧,看来丞相夫人是个极为狭隘的人,怎么连妾室都容不下。这样的人如何能做一家主母。
但也有人持有不同点,尤其是那些被妾室勾走魂儿了的夫人。柳相对夫人的独宠可谓是羡煞旁人。
大雍律法严明,任何人都不可宠妾灭妻,之前倒是有讲妾室抬为正妻的,贬官?那是直接一门都被贬了。
与夫人琴瑟和鸣是大雍官员应该有的样子,但内里究竟如何,就没人管得着了。
早就听闻柳相府上不乏美人,生出想要带一两个回来的心思,似乎也不过分。
这样的纨绔子弟几乎还没出门就被锁在了房中
“柳相府上出来的人你也敢想,命怕是不想要了!”斥责声无一不是如此。
黑夜里,知晓这件事的人布满长安,却无一人敢插手此事。
没人知道这群女子究竟会去向何方。
在举目无亲的长安,身无分文怕是落不得什么好的下场。
……
无数人的心已经死了,曾几何时,她们颠沛流离来到长安,也曾想过能的丞相偏爱生下一儿半女。但到最后,只有亡命之途。
正当第一个准备离开的时候,丞相府的门又开了。
居高临下,柳安站在黑夜里,身后无一人提着灯。
所有的妾室几乎是在一瞬间跪下的,但她们不知道为何跪下,究竟是求丞相让她们回去,还是求丞相放她们一命。
柳安伸出手,周禾将钱袋子放上去。
“今夜离开长安,不用再回来了。城门开启后,你们走的便是各自的路,与丞相府毫无干系。”话音刚落,他便将钱丢在了地上,然并无一人起身想去争抢。
柳安心情急躁,不想久留。但又忽然转身道:“离开这里后,做个好人。这钱是夫人给你们的,我没那份善心。”
柳安离开后,所有人仍旧是低垂着头。
秀芝站到柳安的位置,欠身行礼,“我知道诸位在这里过得或许安然,但丞相府大门紧闭,不该锁了诸位娘子大好年华。丞相与夫人心善,愿诸位娘子日后皆遇良人。”
她上前捡起柳安方才丢在地上的钱,挨个分发给她们。又吩咐侍从护送她们明早出了长安再回来。
打点完这一切,秀芝转身回府。与在门口站着的周禾擦肩而过。
“还不回去?”夫人昏迷着,晚些回去恐怕会被丞相骂死。
周禾勾起嘴角,“您先回。”
“还真是不怕死。”秀芝没有管他,直接往里走。
却在转角处停了下来,看着门口的周禾。
所有妾室都转身离开,其中无一人有回头的意思,也是因为身边的侍从在,不敢回头。
周禾望着她们的背影,拱手深深一弓。
看得秀芝红了眼。
方才周禾不顾丞相生气,非要说夫人醒了若是知道这些女子就这样被赶出去,一定会难过的。丞相心善,给她们一些安身的银子吧。
他恳切的样子,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秀芝何尝不觉得这些女子可怜,但此时说这样的话,无疑是往死路上走。
丞相情绪并不好,接连将好几个花瓶丢了出来。
眼见丞相气的要拿剑砍了周禾,秀芝冲上去一把拽住了丞相腰间的玉佩。她含着泪,“奴知道丞相难过,该死的已经死了,丞相要牵连无辜吗?”
柳安拿着剑的手一直在抖,那是卢相在他来长安的第一日赠他的剑。
他并不怜悯众生,但愿能给阿竹积些福德。不过想来积福德这话是最无用的。
剑落在地上,他回头看了眼榻上的人,“周禾,拿钱袋子。”
“诶!”周禾慌忙过去,又在柳安耳旁道:“大夫说了,夫人一定会没事的。”
“夫人要是有事,我”
“属下下辈子就和马住在一起!”周禾马上道。
秀芝不知道周禾为何要这样,但她曾听说过,周禾亲手扬了自己似锦的前程,好像和他妹妹有关。
……
柳安回去后又守了两个时辰,卢以清才慢慢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那个女子呢?”
“杀了。”柳安道。
“你!咳咳咳!”卢以清剧烈咳嗽几声,心中像是被什么淤堵,“夫君怎能如此意气用事?”
“她步步想要害你,杀了她有什么错!”柳安本就心绪不稳,被夫人这么一说更是难受。
意气用事?她竟然觉得自己是能意气用事的人!
卢以清撑着身子坐起来,柳安想要伸手帮忙,却直接被她甩开。
“她本无恶意!”
“卢以清,你非要一醒来就先问那个女人吗?”面前的人若不是自家夫人,柳安都想一棍子敲醒对方,“我告诉你,长安没有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