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看到城主大人对于他本人与秦奋的问询不闻不问,反而热情的朝着对面中年男子迎过去,何不为瞪大了眼睛,惊异到了极点。

他实在不能明白,对面这个小吏,官府之中最不入流的角色,到底何德何能,能让城主大人如此青眼有加?

待得城主大人开口,何不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跟城主大人是旧识啊,怪不得如此嚣张,明明职级比他低,还敢跟他对着干。

可是,不对啊,若仅仅是旧识而已,城主大人也不用如此礼敬啊?难道说,这王守人还有什么别的来头?

在何不为疑惑之时,秦奋也颇感尴尬。他还记得他的亲戚,就是上任城主杜大人离任之时,曾带他拜访这个新到任的城主。当时这个城主还对他很是热情,打包票说一定会对他好生照顾。如今当面相见,怎么都不理他了?

与此同时,那中年男子却是苦笑:“我都躲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了,竟然还能跟你们碰到。”

“哈哈,”城主大人哈哈一笑道:“说不定这就是小可跟先生之间的缘分呢。只是小可不懂,以先生大才,足以胜任数城之督,相信只要先生开口,这样的职位对于先生来说唾手可得,却不知先生为何非要到这偏远之地做一个小吏?”

中年男子道:“什么大才,你们太抬举我了,我有多少斤两我自己还不知道?古语有云,欲度人,必先自度。未能度己,而能度人者,未之有也。我自己的问题尚且没有解决,又哪有精力去治理数城,要是耽误了治下的老百姓,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城主大人还是不懂,又道:“先生就是太谦了!先生说自己的问题尚未解决,却不知是什么样的问题,不如告知小可,说不定小可能为先生助一臂之力呢。另外,先生说自己问题尚未解决,没有精力去做治理之事,那为何先生又在此地做了这么一个小吏?”

中年男子道:“我自己的问题,当然只能由我自己解决,你能帮我什么?你们的好意,我先谢过了。至于说,为何要在此地做这个小吏?古圣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如今我已年过五十,却只是达到了而立之境,未能达到不惑。做这个小吏么,就是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啊!”

城主大人听的皱眉,什么而立,什么不惑,这些东西他都听过,可是如今这些话语从中年男子口中说出来,他却是有些不懂了。

何不为和秦奋两人听着中年男子之话,也是如同听天书一般。围观众人就更不用说了,根本不知道这中年男子在说什么。

人群之中的李正却是眼前一亮:“三十而立,确立自己处世之原则也。四十不惑,知权也。方才这个王大人曾说,练武之人不可一味追求力量,也要同时磨砺自己心性,难道他是通过在这边做小吏,来磨练心性么?”

虽然没能听明白中年男子到底在讲什么,城主大人也不以为意,话题一转道:“不管什么原因吧,既然先生正好在此间,我又正好来到此地,那便是有缘,敢请先生到府上小住几日,也好让小可得聆先生教诲,不知先生意下如何?先生放心,小可绝对不敢限制先生自由,更不会干涉先生去解决自己的问题。”

中年男子摇摇头道:“我要解决自己问题,又哪有余力帮你?我在这里呆了七八年,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如此,这个……”城主大人虽然感到遗憾,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先生既然已有打算,小可也不敢强求,但请先生记住,若有什么用到小可的地方,请先生不吝开言,小可定当全力以赴。”

城主大人跟中年男子叙完话,转过身来,脸上笑容更已经消失不见,肃容对何不为问道:“你们在这边为何事争执,惹得这么多老百姓围观?”

何不为看了中年男子一眼,如今这个中年男子再也不是当初他眼中那个打杂的小吏,而是变得神秘无比。何不为稍稍犹豫,把事情经过给城主大人讲了一遍。

说罢,何不为就跟城主大人告罪:“下属知错了,下属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这位……先生,还把城主大人您给惊动了。请城主大人给下属一次机会,下属以后一定会小心从事,下属现在就给这位……先生道歉。”

城主大人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何不为面色一松,慌忙来到中年男子面前,躬身道:“王先生,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先生您,请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小的一般见识。至于这头野猪么,既然是先生出手制服……”

何不为本想说:“这野猪既然是先生出手制服,当然要由先生随意处置。”不过说到此处,他忽地惊醒。现在有城主大人在,哪里轮得到他来做决定。

虽然说,城主既然对这中年男子如此礼敬,很有可能做出类似的决定,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让城主来做这个决定。

何不为打住话头,低头趣步到城主大人跟前道:“城主大人,现在您老到了,还是请您老处置此事吧。”

“我来处置?好吧,我来处置。”城主大人点点头,转向中年男子:“守人先生,真是对不住啊,在我治下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现在事情既然已经讲清楚了,这头野猪自然由先生您处理。”

“事情讲清楚了?我看未必吧。”

嗯?中年男子此言一出,城主、何不为和秦奋三人都是惊讶不已。他们已经答应了中年男子要求,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难道是对于刚才受阻之事还耿耿于怀?

围观众人也都是不解,不知道中年男子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哦?看来守人先生还有其他想法,且说来听听。”城主大人不动声色的移开两步,跟何不为和秦奋保持了距离,又对中年男子问道。

何不为和秦奋见状,都是大急。这中年男子也太狠了吧,他的要求已经得到满足,他还想怎么着?难道还想把他们俩彻底整垮?

而从城主大人的表现来看,如果这中年男子果真提出这样的要求,恐怕城主大人当真会答应。

这,这当真是倒霉啊,本来一件小事竟然演变成了危及他们前程的大事!两人看向中年男子的目光就不由带了一些怨怼之意。

在两人的紧张注视之下,中年男子终于开口:“想法?倒也没什么别的想法,不过我王守人一生行事,向来清清楚楚,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今日这事,如果不说个明白,别人还以为我是仗势压人。”

“哦,原来不是想要整垮我们,只不过不想背负一个仗势压人的名声。这倒好说。”何不为和秦奋二人都松了口气。

“哦?守人先生有这个意思?也好,那就当面讲清楚。”城主大人颇有兴味的说道,接着看向何不为二人。

何不为跟秦奋对视一眼,然后先由何不为上前跟城主大人汇报道:“城主大人,是这样的。这讲武堂本在属下的管辖范围之内,这头野猪又是讲武堂一个姓严的夫子所变,所以属下觉得这事应当由属下来处理。这严姓夫子既然已经变成野猪,他跟我们就不再是同类,所以属下想要将他杀掉,以除后患。这位……先生好似想要保下这头野猪,所以不愿将他交给我。方才属下不知这位……先生身份,也没有仔细听先生解释,所以莽撞的与先生争执起来,现在回想先生之言,属下真是羞愧无地。”

“这讲武堂本是属下的职责范围,属下未能安排周全,以至于这野猪在讲武堂冲撞,伤了诸多学员,这是属下的过失,先生恰到好处的出现,替属下制服了这头野猪,属下本该感谢他才对,可是属下竟然昏了头,也不听先生言语,就与先生争执起来。现在想来,这是属下自尊心作祟,太过看重自己颜面,所以犯下了这等大错。属下请城主大人责罚,同时属下保证,以后一定不再如此莽撞。”

何不为说完,秦奋又上前汇报道:“城主大人,属下也有错。这讲武堂虽是何大人的管辖范围之内,不过却是属下直接管理的。讲武堂一向风平浪静,所以属下就起了轻忽之心,外出之时未能作出妥善安排,以至于让这野猪有了可趁之机。所幸,有先生出手,制服了这头野猪,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属下回到此地,本应问明事情真相,对于先生和何大人的争执进行调解,可是属下因为受何大人管辖,所以便偏向了何大人,而置事实于不顾,以至于让先生受了更多的委屈,这是属下之错。请城主大人责罚。”

城主大人听完二人汇报,略微沉吟,说道:“如此说来,你们真是错的不轻,我就罚去你们一年俸禄,你们是否服气?”

“服气,服气!多谢大人的宽宏大量!”何不为和秦奋二人连道。

城主大人又看向中年男子:“守人先生,现在事情已经说清楚了,先生可还满意?”

“说清楚了?我看未必吧?服气了?我看是口服心不服吧?”中年男子轻声开口。

嗯?城主大人又看向何不为二人。

二人连忙表态:“先生,我们是口服心服啊,我们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真心实意的觉得这头野猪就应当由先生处理。”

中年男子道:“你们说事情说清楚了,可是对于一件事你们却避之不谈。那就是这头野猪该不该杀?我现在问你们,这头野猪该不该杀?”

“这,这……”何不为与秦奋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这野猪虽是讲武堂何夫子所变,可是他既然已经变成了野猪,就不再是我同类,将他留下来只会有无穷后患。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这野猪是该杀的。

可是,看中年男子意思,明显是要保住这野猪。

二人略微挣扎,最后还是摄于中年男子的威势,心口不一的说道:“当然不能杀,这野猪是严夫子所变,我们若杀了他,那不是太过残忍了吗?”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将目光瞥过来,二人都不由心虚的低下头去。他们实在怕了这个人。根本搞不清楚他脑子想的是什么,偏偏城主大人又站在他那边。

中年男子道:“如果他彻底变成了一头野猪,那当然该杀了他。可是,他不过是暂时变成了一头野猪,未必没有变回来的可能。所以,我将这头野猪留下来,是有两个目的,第一,就是让奇案司拿去研究一下,看下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样也可避免以后再有其他人修炼之中变成动物。第二嘛,他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所变,既然还有变回来的可能性,我们当然要先想办法对他进行救治。”

变回来?都变成了一头野猪,还怎么变回来?不光是何不为和秦奋二人不信,便是围观这么多人,甚至许多受过中年男子恩惠之人也都不信。

城主大人眼中的兴味却更浓了。这中年男子到底有多厉害,他也不知道,毕竟他的层次还没到那个地步,他也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过中年男子的一些事迹而已。如今,终于有机会当面见到中年男子施展玄功,他怎能不兴奋?

人群之中的李正也瞪大了眼睛,紧张注视着中年男子。早先听中年男子讲话,他就意识到,中年男子好似知道,为何严夫子会变成野猪。而今听到中年男子说,竟然有机会将严夫子变回来,李正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也是真心希望严夫子可以重新变回人形,所以不眨眼的盯着场内。

却听中年男子接着说道:“本来,我是准备先把野猪带回奇案司,不过现在嘛,为了让你们心服口服,我只能略过奇案司这一步了。”

中年男子说完,双手掐诀,略微往上一扬,只听噗的一声,一道土黄色的气流冲天而起,同时伴随着尖锐的呼啸之声。

嗡!全场如同炸开了锅一般。围观众人大多是条件不怎么好,没机会习武之人,他们也不知这中年男子在干什么,只是觉得神奇无比。

而在场的习武之人则都是心中震撼,普通人不知道,他们可是清楚的很,中年男子发出这道土黄色气流意味着什么。

天赋分三六九等,一般人习武所能觉醒的大多是最普通的各种动物天赋,有人能够觉醒奇兽天赋便算是了不得了,而中年人所展露这一手,明白无误的表明,他所觉醒的乃是传说中的五行之土天赋。

“天哪!”何不为惊叹,若早知道中年男子觉醒的是这等天赋,他早前还哪敢嚣张?像他这样的货色,就是来一百个,也不过是被人**的份。何不为暗自庆幸,并未作出什么过激举动,惹得这中年男子对他下狠手。

城主大人则是略有疑惑,五行天赋,他是见过的。一般来说,要进行五行方面的攻击,都会有一个施法的过程。这中年男子随手施为,这份功力当真深厚。不过这样能够将那头野猪重新变成人吗?

中年男子施法完毕,对众人道:“诸位稍等片刻。”

说是片刻,果真是片刻。不过几息的时间,就听地下咕噜噜一阵响,众人正在惊骇之际,那响声已经到了场中,接着就见一个光头脑袋破土而出,从地下钻出一个胖大和尚。

胖大和尚傻呆呆的四周看了一圈,正有些迷惑,等看到场中站立的中年男子,和尚勃然大怒道:“王守人,你在这享受你的荣华富贵,老子在外面过老子的清净生活,你把老子招来作甚?”

“荣华富贵?我想要享受荣华富贵,多大的荣华富贵我享受不得,用得着到这穷乡僻壤来吗?”中年男子反问道。

“这……”胖大和尚有些语塞。他必须得承认,以中年男子的本事,若真想享受荣华富贵,肯定不会到这种小地方来,最后只能强词夺理道:“大的荣华富贵你没享受,小的荣华富贵你享受了,你抵赖不得。”

“哎!”中年男子叹息,“过了这么久,你还没明白过来吗?你这个贼秃怎么就不能有些长进?”

“明白?明白什么?我看是你没明白才对。至于说长进?老子长进大了!七八年之前,老子才刚进入空无边处之境,现在老子已经进入非想非非想之境,再过不久,老子说不定就能进入无所有处之境。我给你说,王守人,不要妄想用你的歪理邪说来蛊惑老子!老子师傅在世之时曾对老子说,打破顽空须悟空,所以给老子取个法名叫悟空,老子时刻记得师傅的话,一定把这个空给悟到底,不管你怎么说,老子是一定不会动摇的!”那胖大和尚摇头晃脑说道。

悟空禅师?人群之中的李正心神一动。方才那胖大和尚从土中钻出,面上都是灰尘,所以他没看清这和尚面貌,如今细细看去,这不正是城郊那破庙中的那悟空禅师吗?

说起来也好笑,李正小时候经常跟几个小伙伴到那破庙中玩耍,每日去时,这和尚都在破落的庙宇之中闭目打坐,他们就上去捉弄他,看他到底动是不动。当时和尚的定力还不是很足,每次被他们捉弄一会,便会忍不住站起身,做出要打他们的样子,可是却不敢真的动手。

时间一久,李正和小伙伴们都看出这和尚是个脓包,并不敢真的打他们,所以更加肆无忌惮,气的那和尚是暴跳如雷,却又没有办法,而他们则是开怀大笑。

慢慢长大,李正已经很少到那里去玩耍,不过这些年过去,和尚的面目倒没什么大变化,所以李正还能识得。看和尚与中年男子对谈,明显他们是同一层次的存在,再加上刚才和尚的钻地之功,这和尚明显也是一个高手。

想到此处,李正不由手心出汗。小时候多亏这和尚没跟他们计较,不然他当时那小身子骨,被这和尚一巴掌就拍散架了。

“你说空?那好,我问你,你在禅定之时可以做到心神不动,可是一旦出了禅定,怎么又变得这么暴躁?你悟的到底是个什么空?”场中的中年男子道。

“嗯?这个……”胖大和尚一愣。他不得不承认,中年男子所说有一定道理。他已修习禅定多年,为何一出来又是这般暴躁?难道自己这条路当真是错的?

不!绝对不可能!胖大和尚很快醒悟过来,大声道:“那是因为老子还没彻底成功,等老子进入无所有处之境,老子就一定不会是这个模样了。对,一定是这样的!我给你说,王守人,你不要妄想蛊惑老子!还有,老子正在修习功课,时间可是紧张的很,你把老子叫来到底何事?若是没事,老子可不想跟你在这罗唣!”

“好,你去,你去便是,不过你这一去,便会落得一个答应人事,却不履行承诺的骂名!”中年男子轻松道。

胖大和尚听到中年男子说“你去”,脸上露出欢喜,正想钻入土中遁走,接着又听到中年男子后面之话,不由懊恼的一顿脚道:“哎!哎!老子真是悔不当初!老子当时宁愿走火入魔,也不该接受你的帮助,也省了后面这么多麻烦。你说吧,到底有何事?”

“还悟空呢?连一个骂名都看不破!”中年男子轻声嘲讽了一句,也不多言,脚步微错,便让他身后的那头野猪完整的显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