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晏焦虑不安地在门外徘徊了许久, 衣服上干涸的鲜血大片大片的,这乌黑的血看得她心里发慌。
她站在夜风里吹了半天,脑子也清晰了不少,傍晚因为愧疚而繁乱茫然的思绪被她消化得差不多。
牧晏觉得自己不该心软犹豫的, 她已经付出了那么多, 如今已经走到了眼前这一步, 她不可能为了任何人而停下脚步。
尽管有时会茫然她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但这显然不是她需要思考的问题,她只需要闭上眼睛埋头完成任务最后回家就行了。
任务过程中的人和事,于她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
关于宋成玉是怎么想的,他又知不知道她给他下的毒, 这些都不重要了。
陪了她七年的沈照寒牧晏尚且可以舍弃,不过一个认识夏天的宋成玉又怎么可能去撼动她的决心。
她不该去在意的。
大夫在房间里施针,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牧晏在房间外面已经等了许久, 久到她的腿有些麻木站不稳了。
她盯着紧闭的房门,即便早已知道结果, 还是执拗地在夜风中等待。
“咔嚓”一声, 大夫推开了门。
牧晏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心中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大夫对她行了一礼,重重叹了口气,表情凝重:“夫人,您还是多陪陪大人,大人只怕是……时日不多了。”
牧晏脑袋“嗡的”一声,头痛欲裂, 她有些听不明白大夫在说什么。
“大夫,什么时日不多了, 我怎么听不懂,他不是只是生病了么?不出半个月就会好的。”
黑暗浓稠得可以拧出水来,她的身体浸泡在这暗无边际的夜海里,好像随时可能被淹没在浪涛之中。
大夫摇了摇头,背着箱子离开了。
“系统,系统,你快出来,你不是说这只会让宋成玉生病昏迷吗?怎么大夫说他快要死了?!” 牧晏不可置信地质问系统。
脑海里安安静静。
好像系统从来没有存在过。
“不会的,不会的,系统是不会骗我的,宋成玉怎么能死呢?宋成玉死了这个世界就崩塌了,他不能死的……”
怎么这一切都不按照她预想的发展呢,这世界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等着她自投罗网。
牧晏的身体摇摇晃晃,眼前是一片的晕眩,就在她即将摔倒在地的时候,身后有人稳稳地扶住了她。
她转头看到了叶生,溺水的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叶生,为什么大夫会说他快死了,那大夫一定是庸医,明明我只给他下了身体虚弱的药,宋成玉怎么会死呢?!”
叶生神情冷漠地看着她,开口道:“这一切不都是你想要的嘛?大人成全了你。”
他自幼就跟在宋成玉身边,陪着宋成玉一路从江南乡下来到京城,见证太多太多宋成玉这一路走来的不易。
可如今,都被眼前的女人给毁了。
叶生几乎是有些报复地说出他知道的一切。
“几日前那个妖道来找了大人,大人当场命令护卫拿下了那个妖道,可那个妖道说他为夫人你算了一卦,卦象为大凶,大人让人放了他,两人在房间内谈了许久,那妖道走后大人就不太对劲。”
“当天晚上大人就去了护国寺,回来后大人便开始失魂落魄的,茶饭不思,我偷偷去问了护国寺的主持,那主持说大人为一个人算了一卦,卦象同样是大凶。”
牧晏呆愣愣地望着叶生,不明白他说这些在做什么。
叶生苦笑道:“夫人,你知道大凶的卦象意味着什么吗?”
“……在不久之后横死。”
牧晏曾经在东宫时去过护国寺算卦,每年都是大凶的卦象,她早就知道自己是必死的结局。
“原来夫人你知道,那你知道如何破解必死的宿命吗?”叶生问她。
牧晏退后一步,嘴唇隐隐颤抖,不可置信地望向叶生。
“宋成玉他做了什么……”
叶生不说话了。
牧晏两眼通红,嗓音沙哑地又问了一遍:“所以宋成玉他究竟做了什么?”
叶生还是没有回答她。
“你说啊!”
牧晏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她用平生最尖锐的语气去质问他。
“以命抵命。”
他终于说出来了,轻飘飘的四个字,像是重如千斤的巨石,一下子压垮了她。
牧晏眼前一黑,摔倒在了青石板上,身体的痛感好像完全消失了,脑袋里晕晕的,回**的全是叶生的一句句话。
“大人对你这么好,而你却给大人下毒,连丝毫犹豫都没有,大人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叶生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满脸憎恶地说出最后一句。
牧晏眼睛眨了眨,终是落下了眼泪,她伸手擦拭脸颊上的泪水,可抬手时才看到手上全是他吐出的鲜血。
她后知后觉地站起来,可刚站起来腿一软又摔在了地上,牧晏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天上的星星不知何时汇成了一条银河,像是一条巨大的瀑布,她抬头望着那条瀑布,好像天上的河水全部落在了她脸上,泪水怎么也擦不干净。
宋成玉一推开门,就看到牧晏枯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星空。
“晏晏。”他唤了她一声。
他身体已经很虚弱,即使走近她的简单几步都已经耗费了巨大的心力。
宋成玉不后悔,只可惜他再也抱不动他的晏晏。
宋成玉在牧晏身边蹲了下来,爱怜地拿出帕子,慢慢替她擦去让她看上去颇为狼狈的眼泪鼻涕。
“宋成玉,你没有必要这样的,你是不是在我给你下药之前自己服了毒药?”牧晏抽过他手中的帕子,满眼泪水地问他。
宋成玉没有否认,而是改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的泪水。
他这双手本该是执笔写锦绣文章,解民生疾苦的,如今却温柔又缓慢地擦干她的眼泪,在这片银河之下,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不后悔吗?”
牧晏有满肚子的话想问他,在看到他的眼睛时,能问出口的也只有这一句。
“不悔。”他的回答是如此的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为什么?我本就不想活的,你不该这样做的,你知道吗?现在什么都乱了,你该让我怎么办?”
牧晏知道她不该对宋成玉说这些话,可她此时此刻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已经完全崩溃了,若是宋成玉真的死了,牧晏不敢去想象未来又该是什么样的。
“晏晏明明是想活着的,不是吗?晏晏平日很喜欢看天上的云地上的花,很喜欢在萤火森森的夏夜听鸳鸯读画本子,喜欢小猫小兔子任何可爱的东西,喜欢吃冰吃到肚子痛,这样的晏晏怎么会不想活着。”
宋成玉说这话时不自觉露出笑意,他对待她,就像是雄鹰护着自己的幼崽,只想把她护在身上又想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牧晏没想到他对她了解得这么深,她垂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的话,她是想活着啊,可她是想在属于她的世界活在去。
而不是这里。
可这些话她是注定没法与他说的。
“宋成玉,你真的很自私,你做这些就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牧晏能说出口的也只有伤害他的话。
宋成玉完全不否认她说的话。
他的确很自私。
他所做的这一切,也不过想让她记住他。
就像她对沈照寒念念不忘那样。
“晏晏,回屋吧,大夫说我还有一点时间,我想带你回江南看看,我们成婚的时候我在江南购置了一间宅子,宅子里有很大一棵泡桐树,春天的时候会开很多的花。”
宋成玉并不是话多的人,从前牧晏与他在一起时,两人更多时候也是没什么话聊的。牧晏自觉与他的思想境界不在一个档次,也不会主动去找他聊天。他坐在书桌前读着她看不懂的书,批阅着小山一样的奏折,她醒着时就看她的话本子托腮看着窗外的花花草草,睡着了就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很多时候两个人都是沉默着各做各的事情。
可能是宋成玉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对她说了许许多多的话,很直白的话,她可以听懂的话。
关于江南那座漂亮的宅子,关于他小时候在莲塘里采莲钓鱼差点掉到水中淹死,关于他第一次遇见她才知道什么是梦遗的糗事,还有关于他和她的未来。
他们哪里还有什么未来。
牧晏联系不上系统,但比起第一次失联时的无助,这次她很快的平静下来。
至少她是知道一件事情的。
只要她提前死掉了,哪里还来的以命换命。
看来在初雪的时候死掉。
是注定不能实现的。
牧晏不知道祁韫究竟想做什么,他好像自以为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间,可以利用她来搅弄风云。
她不是很在意他。
总感觉祁韫好像比她还要可怜。
让牧晏害怕的是,宋成玉等不了那么久。
她生平第一次对他说了那么多的话。
比他们之前在一起的全部都要多。
“宋成玉,你说你要带我去看一看你的家乡,还有你买的那间宅子?宋成玉,你不知道我是个爱慕虚荣的人吗?从前我可是贵妃唉,我用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你居然要让我跟你去乡下生活……嗯……不过看在你对我这么好的份上……我就勉强跟你去看一眼。”
“宋成玉,你要是想跟我在一起,丞相夫人我肯定是不满足的,我得当皇后,你要不去跟沈照寒打一架,要是你赢了我就跟你,要是沈照寒赢了你就篡位好不好……”
“宋成玉,你别睡啊……你听我说话……你要是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
“宋成玉,你又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