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燕尔是医修之后, 任绎就把人安排进了茯苓峰。

按说这是个试炼的幻境,太初宗的这几个峰头本没有那么容易进的,起码也得通过几个考验, 但是剑尊小号作为这个幻阵的阵眼,这点特权还是有的。于是燕尔就开始了在幻境中茯苓和寒苍峰两头跑的日子。

这会儿燕尔从茯苓峰回来, 简单说了自己今日的所学,旋即露出了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任绎有点奇怪,虽然他因为意外翻车, 这会儿正处于失忆状态, 但是那隐约的印象里面,小姑娘并不是这么别扭的性子, 应该更倾向于有话直说。

任绎迟疑了一下, 还是主动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燕尔像是非常艰难地开口“剑尊前辈、他……今日怎么过来了?”

任绎“有些事要同他商议, 是我叫他过来的。”

这答案没有解释得很详细, 但是确确实实是没打折扣的实话。

燕尔却露出了一脸“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的噎住表情。

任大哥刚才说的是“叫他过来”吧?

叫过来?把剑尊叫来???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任绎看燕尔现在的神色,又想起方才小姑娘进门时的表现,不由替自己的小号说了两句好话, “你不用那么紧张, 清冉他看起来冷淡些、但是人并不坏,你待他就像是对我一样就可以。”

燕尔“……!”

那是剑尊!!

那可是剑尊!这是冷不冷淡的问题吗?!

燕尔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一个切入点, “任大哥认识剑尊前辈吗?是想起了什么吗?”

燕尔也确实非常奇怪。

明明任大哥应该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可是却对清冉剑尊非常信任。而且剑尊那日的那一句“你终于来了”, 也让燕尔非常介意——就好像后者早就知道有会这么一日, 特意在此处等着一样。

可是两人之间分明隔了数万年的时光, 就算是转世……转世……

想到这里, 燕尔动作一滞。

她猛地抬头、同时伸手抓住了任绎的手臂, 急声“任大哥,你知道这里是幻境吧?!”

太初宗、剑尊。

知道这两点之后,就算是对秘境不甚熟悉的燕尔都猜出了这里是幻境试炼。

任绎本来还在思索着怎么回答燕尔前面那两个问题,这会儿突然又被这么一问,神情忍不住严肃了下去。他看向燕尔,以一个稍显郑重的态度告诫“这是幻境,却不全是幻境。”

这个“太初宗”确实是以幻阵构筑而成,但是其中的不少人却是当年主人留下的一抹神识,要不然就是设下幻阵的那人再如何天才,也不可能做到现在这样逼真的地步。

任绎简短的解释了下这幻阵的情况,又认真“燕尔,你不能把这完全当成假的。”

任绎虽然开后门把燕尔塞到了茯苓峰,但是要是燕尔抱着这里一切都是虚假的态度,她恐怕学不到什么。

两个号双开,虽然小号那边主要由系统控制、任绎本人投入的精神力不多,但是他多多少少还是受了些影响,这会儿沉下脸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这个马甲的气质已经有些逼近剑尊小号了。

燕尔愣了一下,下意识屏了息,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任大哥啊!

她定了定神,小声答道“……我知道。”

燕尔倒不像任绎知道得那样详细,但是周遭那过于真实的环境已经足够她知道这并非一个普通的幻阵。

得到燕尔的回答,任绎放下心来,但燕尔却无法舒出那口气。

她只觉得那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在胸口堵得越发难受。

燕尔低头了好半天,以一个比刚才回答更小的声音轻声反问“那任大哥呢?”

任绎“嗯?”了一声。

以修士的耳力,任绎当然听清楚了燕尔刚才那话,但是他不太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燕尔深吸口气,连胸膛都剧烈的起伏了一下,像是以此来鼓足勇气,她直视着任绎的眼睛,认真地“任大哥,你也不能把这完全当成真的。”

任绎?

他不太明白燕尔为什么突然说这话,有点茫然的回视,但是这眼神不知道被对面误解了什么,只见小姑娘眼圈一红,像是掩饰一样低头,闷闷地道了句“对不起”、转身就跑走了。

任绎???

他怎么了?他干了什么?他到底为什么把小姑娘惹哭了?!

转世轮回,再续前缘。

这种事在燕尔看的话本子里极为常见,但是事实上它在修界罕见到几乎没有。将自己的红线与另一个人绑在一起、生生世世,休戚与共、祸福共当,这实在需要莫大的勇气。

燕尔在这之前,没有见过、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有人做过类似的事。

可任大哥和剑尊的情况,除了这个设想之外,燕尔实在想不到其他可能。

有什么能让一个人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毫无保留的相信另一个人呢?

其实燕尔最开始并没有仅仅根据这一点就作出那么武断的猜测。

上次弄错了任大哥和萧家主关系的事已经让她好好反省过一回了,而且那次她哥那“不许随意听信流言”的教训她也确实听进去了,燕尔打定主意不会再犯。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任谁看见那两人在一起时、旁人谁也也插不进的氛围,都要忍不住生出些猜想。

燕尔有次从茯苓峰回来时看到过,任大哥就那么靠在剑尊的肩膀上睡着了。

那是一种全然放松的姿态,但凡经历过险境的修士都不会那样放松,好像将要害全都**在外,却丝毫不担心自己受伤。

似乎察觉到她的到来,剑尊抬头看过来。

他的神情要比往日柔和许多,连身周那凛然的剑意都不那么冰冷逼人了。

这轻微偏头的动作让靠在他肩头的青年往下滑落了些许,他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伸手将人抱了住。这举动该是极其亲密的,但是因为做的人动作太过流畅自然、神情又太理所应当,燕尔一时之间居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注意到被剑尊揽在怀中的那人似乎有要转醒的趋势,燕尔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在连连用手比划着表示自己没有什么事之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一直等到走远了,燕尔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对剑尊多么不敬。

只是对方那时候的表情太过温和,温和到她都忘记了那其实是传说中的剑尊。

燕尔忍不住想是因为怀中的人吗?

(任·切错号·正准备切回来却发现人跑了·绎“……?”)

其实除了那一次之外,燕尔并没有再撞见剑尊和任大哥有什么其他亲近的举动。

甚至那次的事情,硬要说的话,也不算多么亲密、就连燕尔都能找到许许多多其他的理由解释过去。

但是燕尔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他们之间是和旁人不同的。

那两人只要在一起,甚至都不用说一句话、不必有什么动作眼神交流,那种自然而然形成的默契就仿佛是他们是天生一体,本该在一起一般。

若是平常,燕尔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虽然可能对“任大哥被抢走”这件事酸溜溜的,但是对方能够找到这么心意相通的另一半,她也为任大哥高兴。

眼下的情况却不一样。

这只是幻境,是万年前的一抹投影,而另一个人,也只是当年留下的一缕残存神识。

……幻境中的人终有清醒过来的一日,神识也有被彻底消磨尽的那一刻。

而且按照传说,剑尊为了封印魔龙,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燕尔不知道,这会儿失忆的任大哥清不清楚这一点。

燕尔想要告诉对方,可是每每看到秘境中两人的相处,她又不忍心开口了。

可越是如此,燕尔又越是惶恐等到幻境真正结束的那一日,任大哥能接受得了吗?

燕尔心底甚至生出一种隐约的忧虑。

任大哥,他……真的愿意从这场幻境中醒来吗?

任绎还不知道燕尔的这番忧心忡忡。

他眼下面临的情况也不轻松。

这幻阵和封印都极其精密,系统现在关于这个世界的资料库又丢失,一人一统只能从最基础的能量运作方式入手解析。这样一来,想要在大部分人进入秘境前完成阵眼转移实在是个大工程量。不只是任绎,就连系统都得抽调所有内存,双开马甲几乎是不可能了。

但是放任哪个号完全昏迷都很引人怀疑,因此任绎在把燕尔安排好之后,干脆的宣布了闭关,连闭关理由都是现成的给大号疗伤。

萧寒舟和燕朔云二人被赵执信带回太初宗后,就正撞上了这一遭。

寒苍峰上一共三个人,剑尊小号和任绎闭关了,寒苍峰的主事人居然变成了燕尔。赵执信当然不可能直接把还没确定身份的两人带上寒苍峰,却不料他先一步通禀求见、见到的却是燕尔。

赵执信一愣。

他和燕尔统共见了两次面,上次见还是那样僵硬的场面,这会儿第二次见又是这么猝不及防,气氛十分尴尬,赵执信一时竟不知怎么称呼对方。

关于这位突然出现在太初宗内、直接入住寒苍峰,又被剑尊亲自送到茯苓峰下修习的小姑娘,宗门内的传闻实在太多。

毕竟比起另外一位被剑尊盖章定性、大家就算有所猜测讨论也不敢放在明面上的“旧友”,这位同来的小姑娘身份就更加神秘了。

最广为流传的猜测,这位许是剑尊早年流落在外的女儿,至于双亲的另一方……大家虽然没有敢明说的,但是谁带着人来了这不是一目了然?修士孕育血脉后嗣的手段实在太多,与性别并无太大关联。而所谓兄妹相称,那更好解释了,只是不想显露人前罢了。

赵执信当然是不信的,起码一开始是不信。

毕竟要是这是剑尊的女儿,剑尊早就昭告天下,哪会遮遮掩掩?

但是传言这种东西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听得像是那么回事,就连师尊他老人家都委婉地问了当日的情形,赵执信实在有点动摇了。

而且剑尊居然让两人直接入住了寒苍峰。

虽说在别的峰上,一个峰头住了百来号弟子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寒苍峰却不同,就赵执信有印象以来,寒苍峰一直只住着剑尊一人,整个峰头都属于宗门禁地。

——剑尊此举,照凡人界的说法,那是直接让人住到了自己家里了!

这会儿面对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赵执信满脑子纠结,他是该称呼“师叔”还是“师叔祖”?

却不料,他这边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对面已经先一步开口,“这位师兄……”

赵执信“!”

他腿一抖,差点给这位小祖宗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