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听说了大郎的哑症有可能治好, 为大郎高兴的同时,亦忍不住饱含隐忧。

以周家今时今日的地位, 大郎若能开口说话, 二郎必然为他张罗一门极好的亲事,最起码也得是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

嫁过来以后,对方倘若子嗣不愁, 而自己与二郎又无所出, 说不得老爷子会把大郎的孩子过继一个给二郎。

那孩子是大郎亲生,亦与二郎血脉相连, 独留自己一个外人。

新进门的女人,名义上占着嫡长媳的头衔不说,人家还有个有权势的娘家为其撑腰, 且能给周家带来利益,就连过继给二郎的孩子也是她亲生的。

那么自己在周家算什么?

一个彻彻底底多余的外姓人。

与其如此, 还不如她大度些为二郎纳一门身份低微的妾室,对方若能得个一儿半女养在自己跟前,总也比过继别人的孩子强。

朱云娘忍不住又想起了钰哥儿,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假如自己的钰哥儿还活着,假如现在的钰哥儿不要来得那么急,不要投胎进这具身体里而是投胎在自己的肚子里那该有多好。

世上没有如果。

秋霜劝她知足, 可这世上能知足的人能有几个,秋霜知足不是因为她想得开,是因为现实没有给她任何做梦的机会, 她只能用知足来自我慰藉。

人就是这样,贪欲是会随着自己身份地位的提升而不断提高,她现在坐上了当家主母的位置, 如何愿意接受被取而代之的落差?

即便是二郎,他还能回到之前穷书生的身份吗?

不,他不能。

他也一样要向现实妥协,向权贵屈膝。

而自己与二郎之间的爱情?

那从来都没有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二郎给才有,哪天二郎不想给了就没有。

女人嫁了人,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媳,唯独不能是自己,三从四德,你就是丈夫的附属物,夫家的财产,甚至官家的户口册都只登记男丁没把女人当成是人。

这个世道本就是男人的天下,他们封锁了女人所有的出路,将女人禁锢在后宅之中,让男人成为女人唯一的生存依靠。

她与二郎而言可有可无,而被二郎所弃她就失去了一切,做二郎的妻子她做够了,也做累了,不若做他的贤内助,联起手来让周家更加强大。

正如爹所说,一个人你首先要知道自己是谁,认清自己的身份,先要学会接受命运,适应命运,再想着如何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当明白女人最大的意义就是那个“肚子”时,那个单纯的云娘就已经死了。

杏花微雨一见倾心,山盟海誓花前月下,在“传宗接代”四个字面前都苍白得不值一提。

执子之手,卿卿我我的那点儿温情也终将被现实中的磕磕碰碰揉碎,最后只落得一地鸡毛满身抱怨。

生钰哥儿时夫君还年少,

可云娘又何尝不是初为人母呀。

看到孩子受罪夫君看不得孩子受苦,逃避不愿面对;云娘亦想逃,甚至想掐死他,我们母子一块儿了断再不受这没日没夜的折磨,可十月怀胎云娘如何下得去手,云娘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云娘知道钰哥儿无辜,可他不是云娘怀胎十月掉下的肉,他没有让云娘品尝过分娩之痛,他没有日日夜夜地折磨云娘三年。

他越好,云娘的心就越痛。

他越讨你喜爱,云娘就越妒忌。

他对云娘越好,云娘就越痛苦。

你们周家蒸蒸日上,你们父子父慈子孝,唯有云娘一人在深渊里苦苦挣扎,云娘的本心,云娘的良心,云娘的爱子之心,云娘爱你之心快要把云娘逼疯了。

可夫君生气可以甩脸子给云娘看,云娘天大的委屈只能肚里咽,还要想着如何讨夫君你的欢心。

夫君啊,你初入安京城因为贫民出身被世家贵族排挤时,云娘一介村姑却霸占了你这安京城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你知道云娘遭受了那些人多大的恶意和刁难吗?

夫君啊,你在皇帝面前卑躬屈膝委屈求全时,云娘何尝不是匍匐在你的脚下乞求你的怜惜。

夫君啊,若有来生,云娘为男你为女,处在云娘的位置上,你能否比云娘做得更好。

老天啊,混沌分天地,日月为阴阳,天有多高,地便有多远,太阳光芒万丈亦有西坠之时,月辉虽浅亦能照亮无穷黑暗。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世人都道仙子你独守广寒,独守寂寞,却不知仙子对光明和自由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