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端王殿下和端王妃已经全部抓获,现在他们正在暗牢里。”

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十月二十。这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

周久柏背对着他们,看着挂在正中间的一幅山水画,浩瀚无垠的山河,他伸手摸了摸上面的纹路,旁边还提着一首诗。

一旁的刘治臻眼底闪过惊讶,他飞快掩去神色:“阿兄,你抓到了三兄他们?”

周久柏淡淡一笑。

“既然如此,三兄何不直接……”

刘治臻做了一个砍脖子的动作。

周久柏摆摆手,让侍卫下去了,他这才转过头看着刘治臻:“老三身上还有虎符,我们得想办法把虎符拿到手,他现在还不能死。”

刘治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如……就让我去替阿兄找到那块虎符如何?”

刘治臻笑着,露出两个虎牙。

周久柏自是信任自家阿弟的,他微微颔首:“也罢,这件事就交给你好了。”

刘治臻心底摸索着怎么才能把他们救出来,但他又不想伤害周久柏,毕竟……这段时间,周久柏待他确实很好……

他做了叉手礼便退下去了暗牢。

里面倒不是像“暗牢”这个名字一样黑漆漆的,两侧是耀眼的煤油灯。

“见过燕王殿下。”

萧浅此刻正坐在稻草上,无聊地扒拉着一根蔫哒哒的稻草,听到侍卫的声音,她有些惊讶地抬眸。

燕王?

空大侠!

刘治臻看着“乖巧”坐在里面的三人组,萧浅,东方溯,周铭渊,一时无言。

他瞥了一眼萧浅手里的稻草。

“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单独跟他们说。”

“是。”

他缓缓叹气,伸手抚了抚额,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为什么……每次我遇到你们,你们都这么狼狈啊?”

“……”

萧浅晃晃自己手中的稻草。

“谁知道李开昀竟然……竟然跟周久柏是一伙的啊……”萧浅弱弱地解释。

他们本来正在业安县调查着山匪——从百姓口中确实问不出山匪,甚至提起山贼的时候,大多数都选择的避而不谈,宛如是什么洪水猛兽。

在业安县遇到了李开昀,李开昀自愿帮助他们一起剿匪——他甚至为了获取信任,提供了好多线索。

山贼确实有,城中年轻娘子自杀也是真。

谁知在他们打算去知县府打探消息的时候,李开昀露出真面目,背后捅刀,给他们下了药,将他们三个打包带走了。

刘治臻摸了摸鼻子:“我没跟你说过吗?”

“你跟我说过吗?”

刘治臻:“……”

萧浅:“……”

刘治臻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应该是我忘记提醒你了,但是……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嘛……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哇……”

萧浅冷哼一声。

“你来这里干什么?”

刘治臻看了一眼周铭渊,突然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夹着声音道:“玉娘~小初~好歹咱们也是朋友一场,虎符就给我呗~”

周铭渊:“……”

东方溯打了一寒战,嫌恶道:“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少来恶心我。”

刘治臻:“……”

周铭渊坐在一边,那种跟他们隔离开的感觉,这种感觉又来了,他觉得有些无力,又有点羡慕。

这样可以肆无忌惮打闹的友情。

刘治臻轻咳两下,抛去之前的嬉皮笑脸,变得严肃起来:“周久柏的意思是,要你们交出虎符。”

萧浅看了一眼周铭渊:“可虎符现在又不在我们身上。”

刘治臻恨铁不成钢:“那是周久柏的意思,又不是我的意思,我可没让你拿……”顿了顿,他走到东方溯面前,低头看着东方溯。

“我已经找到救你们出去的方法了。”

东方溯跟他四目相对。

多年老友,东方溯一下子就猜到了刘治臻想做什么,他微微蹙眉。

“可是,如果你放了我们,周久柏不会对你做什么吗?”

萧浅蹙着眉。

刘治臻仰起头哈哈大笑:“在想什么呢小桃桃?我怎么可能会有事,最多……最多他骂我两句。”

萧浅还想说什么,就见刘治臻摆摆手离开了暗牢。

“喂!刘——”

萧浅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沉默片刻,猛地扭过头去东方溯:“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对不对?他到底什么意思?”

东方溯张了张嘴,好半晌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萧浅深呼吸,背对着东方溯,气鼓鼓地甩着手中的稻草,还把上面的麦穗一颗一颗扒下来,像一只生气的仓鼠。

东方溯抬手想拍拍她的脑袋,但最终什么也没做。

“这个办法,他会……”

周铭渊小声问他。

东方溯抬起头看着窗口的一小块天空,轻轻“嗯”了一声。

后面几天,刘治臻让他们换去了一个宽敞明亮的“牢房”,看着眼前的精致房间,萧浅睨了一眼刘治臻。

“我们确定住在这里吗?”

刘治臻一手随意地搭在萧浅的左肩上,大手一挥:“怎么,这个还不满意?”

萧浅面无表情地把刘治臻的手抖了下来。

刘治臻故作惊讶地弯下腰凑了过去:“呀!还在生气呢?”

萧浅翻了个白眼,不理他,径直向那边的软榻坐下,东方溯跟了过去,看了一眼刘治臻,闷笑着,对他做了一个唇语:活该。

刘治臻:“……”

刘治臻面露笑容:“来,那个什么金初。”

东方溯睨着他没说话。

“我有事跟你说。”

刘治臻跟东方溯窸窸窣窣在一边小声交流,萧浅跟周铭渊坐在一边,她频繁地往刘治臻的方向望去。

萧浅故作叹息:“唉,他们两个现在都有小秘密了……”

说完,她好像想起什么,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周铭渊,微微凑了过去:“你不是跟……金初也有小秘密嘛,你帮我问问他?”

周铭渊看着近在咫尺的,娇小玲珑的萧浅,身体有些僵硬,他有些不自然地看着前面。

好半晌,他语气轻飘飘的。

“你跟金初,关系不是很好吗?你问他。”

萧浅微微一愣,其实她刚才只是开玩笑的而已,却不料周铭渊当了真。

她晃晃腿:“……那什么,我开玩笑呢。”

说不清,道不明。

萧浅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些古怪,对东方溯的态度也很古怪。

她身边不是没有异性朋友。

但她总觉得,朋友是两个人相处最轻松的阶段。

止于朋友,就是最好的选择。

接下来的几天,刘治臻都来看他们。

除了不能随意走动,萧浅竟然觉得这里的日子还挺不错,白吃白喝白住还有免费的保安。

不过这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刘治臻神色和态度很是奇怪,他的话格外的多,也不是说他平日里话不多,但——他今天总是在找话题。

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刘治臻站起身,轻轻推开牢房的门。

他转过身,一双明媚的眸子里全是笑意:“在这里白吃白喝这么久,你们也该走了。”

看萧浅想说话,刘治臻故作委屈:“你们在这里的花销都是用我的钱垫的,不会真的赖上我了吧?”

萧浅瞪圆了眼,“谁要赖上你了!”

“好啦,快走吧。”

刘治臻轻笑,俊逸的脸庞上是温柔的光泽,他微微张开手,“不抱一个吗?”

萧浅抬头看着刘治臻,不知为什么,眼眶就红了,她迅速低下头,深呼吸好几下,上前一步,额头抵着他宽阔的胸膛,没伸手抱他。

她耳边仿佛听到刘治臻的叹息声,下一秒,他轻轻抱住了她。

不过几息,刘治臻放开了萧浅,坏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别这么一副我要死了的模样,开心点嘛……”

萧浅:“……”

“呸呸呸,别瞎说!”

萧浅的声音都隐隐带着哭腔。

刘治臻拍了拍东方溯的肩,声音很小:“以后……她就拜托你了。”

东方溯伸手抱住他。

周铭渊武功不错,他听见了。

刘治臻跟周铭渊的视线交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摆摆手,“快走吧,三兄。”

周铭渊半扶着萧浅,顺着那条道路走出去。

刘治臻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三个越来越远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直到他计算着已经离开了,他这才摸出从东方溯那里获得的一把小刀。

这是他跟东方溯说好的。

端王杀了燕王,这场戏就会继续唱下去。

放了他们,刘治臻心中愧对周久柏,周久柏是真心实意的,把他当成弟弟对待的——他大概是不愿意面对周久柏的失望了。

他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东方溯跟周久柏,都像是他的哥哥,而萧浅,更像是他的小妹。

刘治臻心中充满了迷茫。

好半晌,他下定决心,举起那把刀,找好位置。

——刺向自己的腹部。

他觉得自己腹部一痛,有什么温热的**缓缓淌了出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阴冷得吓人,他抽出那把刀。

——又是一刀。

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刘治臻全程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他找好姿势,躺在有些冰凉的地上,抬头看着那些绸缎。

好半晌,他猛地抽搐一下,他苍白的脸庞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胃肠道**,血液从嘴角流了出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擦了,双目愈发无神,嘴角带起一抹笑容,似乎有泪珠从眼角滑落。

东方啊……

以后就看你了。

“警告,警告!”

“阴离子队员刘治臻,死亡!”

“请阴离子剩余队员继续完成任务!”

“警告,警告……”

几息落下,系统再次发出警告,这一次通告的人不再是刘治臻,而是白归贺。

“警告,警告!”

“阳离子队员白归贺,死亡!”

“请阳离子剩余队员继续完成任务!”

“警告,警告……”

不过片刻,又一个穿越者离开,阳离子还剩娄青云,阴离子还剩萧浅跟东方溯,而他们的任务还在继续。

刘治臻是自杀死亡,而白归贺是因刺杀圣人失败而斩首。

“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红袖跟白归贺斩首在同一天,十月二十。

她神色很平淡,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周围的百姓们窃窃私语,对着他们议论纷纷。

旁边跪着的就是白归贺。

他头上的幞头已经摘下,头发散乱着,脸色并不是很好,唇瓣惨白干裂,一身白色带着血迹的囚服,脚上是一双破布鞋。

“……”

白归贺没说话。

“跟上面那位,有这么大的仇?……你也是胆子大,竟然刺杀圣人,之前看你还挺聪明的啊……”

“……”

红袖轻嗤一声,觉得无趣。

“红袖你这个贱婢!”欧阳释桁如今已经疯疯癫癫,他挤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跑到最前面,他的头发没绑,凌乱地散在胸前。

“你以为让我没了子嗣,我就会痛苦吗?我现在就是要看着你死!最好是扒光衣服,一根白绫吊死在城墙上!反正你也不是什么贞节烈女,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

“够了,说够了没?欧阳侍郎的家教既是如此吗?满口污秽之语半分君子风度都没有?”

白归贺打断了欧阳释桁的咒骂跟肮脏言语。

“你——”欧阳释桁眼中布满红色血丝,憎恨与厌恶充斥着他的大脑,“你一定是她的姘头对不对!她这种贱人死到临头还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

他说着,四处张望,夺过一个人手中的菜篮子,一把青菜,几颗鸡蛋就往红袖身上丢去。

红袖眼眸淡淡的,眉尾泛着红。

她低着头,等着青菜跟鸡蛋的袭来——只是,她没想到一向乖巧的白归贺直接挡在她身前,替她挡下了攻击。

红袖呆呆地看着那个少年。

“你这是做什么?他说得对,我本来就不干净了,这些是我该受的——你快让开!”

白归贺手被绑住了,没办法拿下头上的菜叶,他低垂着脑袋,微微偏头凝视着她,神色认真而诚挚,“你本就干净地来到这个世上,就应该干净地离开。你没有错,你很干净——即使这些菜叶子是打在你身上,你也是干净的。”

只是他不愿意一个女生受到这样的攻击。

所以他才站在她面前。

红袖看着他没说话,好半晌低声笑了起来。

很快欧阳释桁就被禁军挟持住了,他嘴里还不依不挠地大喊大叫,那被抢走菜篮子的娘子呸了一口,“真晦气,遇上个疯子,还废了我一篮子菜……”

白归贺重新跪下,衣角上已经粘上了绿色的青叶汁,还有蛋清混合着泥土,他神色自若,没有一丝惧意。

红袖跪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膝盖隐隐作痛,一侧头,就看到了萧浅送她的那束花。

剑兰已经干枯了,只有缩水蜷缩一起的枝蔓,花瓣跟叶片已经脱落,包裹在那纱布中,只有那张纸条还完好无损。

生如芥子,心藏须弥。

花潋并没有来送她,她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朋友——唯一一个,她已经看到了。

午时三刻已到。

“周昭然。”

红袖的头被按在断头台上,她看着白归贺漆黑的眸子,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白归贺笑了笑,这是他本来的笑容,有些腼腆,又很温柔,他耳朵贴着石桩子,回了一句,“秘密。”

他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中伪装后的周世晨。

他嘴巴动了动。

浙郎,下次有缘再见了。

他好像看到了盛装的娄青云,那个少女,像最初相遇那样耀眼,他们对视很久,却一句话都没说,白归贺微微一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断头刀落下,血染红了石板路。

娄青云觉得浑身发冷。

系统尖锐的警告声刺激着她的耳膜,阳离子的任务是什么呢——刺杀圣人——这个任务让娄青云战栗。

在周煜安身上,她体会到了为数不多的,她从未拥有过的父爱,那些美好的情亲让她沉迷其中,她如今清醒过来了。

她从来不是什么周灵妍,是娄青云。

可……

对着周煜安,她怎么下得去手?

所以白归贺出手了。

只怕经此一事,圣人身侧的侍卫更甚,想要刺杀他就难了……而娄青云,就算她再不想完成这个任务,她也不得不完成了。

——或者说她私心里想想完成。

伪善的面具摘了下来。

是白归贺用他的失败,他的死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