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软◎

“咦?姐夫, 你拿回一个小香炉来作何?还怪精美的。”姜莫承一边吃一边问道。

这香炉,贺延臣本来叫人拿着布包着,如今想让林业帮忙看看, 便解开了。

贺延臣还没来得及和姜莫承解释, 姜莫承又说起别的:“姐姐,本来扬州有种香炉, 也特别好看,一看就是女孩子喜欢的样子,可惜带的东西太多,没能带一个给你玩玩。”

姜予安笑了笑,给贺延臣盛了碗粥, 轻声问道:“还没吃饭吧?”

姜莫承自顾自地说道:“那个香炉, 可是有机括的, 可以把两种香料混在一起使用。”

贺延臣一听,稍稍皱起了眉头:“有机括的香炉?”

有机括的香炉, 要说少见也少见,但并不是没有, 可是机括需要的手工很繁复, 工匠是不愿意在一个小小的香炉上下功夫的, 而且这种东西只在南方流行,贺延臣从未见过。

贺延臣拿起手上的香炉仔细看着, 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他把香炉递给姜莫承:“莫承,你看看这个香炉上可有机括?”

姜莫承闻言, 接过:“这种机括, 如果不知道其中的奥妙, 是很难发现的。”

说着, 他摸了一把香炉的底部,顶部盖子上突然弹起来了一个小盖子。

很小,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

贺延臣接过那个香炉,看了一眼,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稍稍蹙眉,难道是他想错了?

正巧林业被成一喊来,贺延臣起身,和林业去了门外,把手里的香炉递给他。

“你看看里面的香料可有问题?”

林业一边接过,一边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他细细闻了闻,有些不敢肯定,又闻了闻,这个味道,似乎是宫里那位用的……

“这是皇……”他还没说完,贺延臣看了他一眼,林业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立马噤声了。

贺延臣指着那个姜莫承打开的小盖子:“重点看看这里。”

“这里倒也没什么……我对香料没有特别多的研究。”林业嘟囔道。

“但是怎么感觉也有点熟悉呢?”

林业闻了一会,感觉自己鼻子都要失灵了,也没想起来他在哪里闻过。

贺延臣想到姜莫承说这种机括的小香炉在扬州一带还挺盛行的,便随口问了一句:“可是南方的东西?”

林业恍然大悟一般点头:“对,没错,这个味道我之前在汴州的时候闻到过,但是也不算什么很稀奇的东西,那里很多人喜欢用这种东西点香,尤其是大户人家,因为这个味道很轻很淡,南方的一些贵胄们不是很喜欢浓烈的味道。”

又是汴州!

贺延臣蹙眉,他本来打算要去汴州,如今皇帝出了这种事,他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不能离开京城。

三皇子……

这种香料味道又轻又淡,混合在皇帝平时爱用的香里也闻不到。

“这种东西可会和什么混合在一起导致中毒?”贺延臣问道。

林业大惊,刚刚他一闻到这个味道就知道这个东西是谁的,如今又牵扯到了中毒,是谁中毒不言而喻。

“我从没听说过和什么东西混合会中毒,这个香料没什么害处,在南方,尤其是汴州非常盛行,如果会中毒,早就没人用了。”林业忍下心中的震惊,轻声道。

忍了忍他还是没忍住:“那位……中毒了?”

贺延臣瞥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林业闻言,低声暗骂贺延臣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一边嘴上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种香叫什么名字?”

林业想了想:“天泪。”

天泪?这个名字好生奇怪。

贺延臣点头表示知道了:“多谢你。”

林业搓了搓自己的胡子,好奇心都要冒出来了,最后还是没敢多问,扭头走了。

贺延臣进了屋子,姜莫承刚吃完要走回去读书,和贺延臣打了招呼,贺延臣稍稍颔首,待姜莫承走后,轻轻关上了门。

他回了宫里还惊魂未定,在知道她遇险的时候,贺延臣觉得自己心都不会跳了。

那种感觉,是贺延臣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如今姜予安站在他面前,贺延臣恨不得抱着她把她揉进骨髓里,才能打破他心里的不安。

“飖飖。”他有些失神地喊她。

“嗯?”姜予安看向他。

贺延臣上前几步,把她揽在怀里:“可有受伤?”

贺延臣抱的很紧,姜予安有些难受地稍稍挣扎了一下。

她想起昨天,贺延臣说“你吓死我了”,突然心软了一块,没有再挣扎,而是拉着他的袖子。

“没有。”

“你呢?”她轻声问。

贺延臣却没回答,再也忍受不了,捧着她的脸,低头吻她。

他从没这样用力的吻她。

姜予安感受到了贺延臣的不安,本来她有些抗拒,有些受不了,却突然眼睛一酸,眼泪流下,没入了鬓角,搂着他的脖子和他抵死缠绵。

贺延臣报着她的腰,稍稍往上一提,随后托着她的臀,一边吻她一边把她放在**,压上去,手死死扣着她的,半晌后衣裳凌乱,他忍了忍,从她身上下来。

两人的嘴唇吻的通红,姜予安喘着气,连贺延臣都有些气喘。

他说:“飖飖,我这辈子没有怕过什么。”

“小时候习武,有时候偷懒耍滑被父亲揍,长大了官场里勾心斗角,调查案子多少次死里逃生,每天和死尸打交道,我都没有怕过。”

“可昨天……”他扭头看着姜予安。

姜予安也看着他。

贺延臣不知为何,眼角突然划过一滴泪,姜予安看到了,她稍稍睁大了眼睛。

“我真的怕再也见不到你。”

“行宫,你被人刺杀的时候,我只是想着要保护你,可昨天,我是害怕失去你。”

贺延臣说着说着,他失笑出声:“我甚至想,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

这种情绪,这种想法,怎么会出现在不可一世的贺延臣身上?

贺延臣自己都觉得可笑。

姜予安突然伸手,捂着他的嘴。

如果他再说下去,她会动摇的。

姜予安心绪乱极了,一边是贺延臣要化若实质的爱,一边是他冷漠无情的利用和伤害,叫姜予安心都揪在了一起。

第89节

她承认,她有些心软了。

看到贺延臣满脸仓皇骑着疾乌出现,从看到他头上因为速度极快歪了的官帽,看到他因为着急赶来风吹的凌乱了的官服,还有他冻得,几乎没了温度的手,以及他说“你吓死我了”的时候。

她已经心软了。

贺延臣知道他给她留了多少人,有这些人在,除非是有专业的,江湖上有名的的杀手二十人以上,才有可能伤到她,在京城,天子脚下,怎么会有那么多杀手?

可他还是听到消息就赶来了。

这回,他真的是从心里,把她放在了第一位。

刚刚他还说……他害怕了。

这种话,姜予安不敢相信是从贺延臣嘴里说出来的。

贺延臣看着她笑,闷声道:“为何不叫我说?”

姜予安不答。

他拿下她的手,翻身抱着她,低头啄吻她,含糊不清地说:“飖飖,即便你不喜欢我了,也陪我一辈子吧。”

姜予安眨了眨眼,心里“嗯”了一声。

“我今天回来,只能歇一会,待会就得走,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别担心,刺杀你的人我已经派人追查了。”

“我昨天……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个人脖颈上有完整的图案,就是我父亲留下的那个,昨天叫成二去追了,可是没有追上。”姜予安说道。

“长什么模样?”贺延臣稍稍蹙眉。

按照目前调查的情况来看,等级越低,脖颈上的图案就越残缺。

那个男子如果真的像姜予安所说,脖颈上有完整图案,那必然是领导者,或者身份超然。

“我也没太看清,看着是个年轻男子,年纪我不好说,长相倒是有些……阴柔?”姜予安想了想,找了个词来形容。

“阴柔?”贺延臣沉思。

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如今皇帝中毒,京城里出现了不少不该出现的人,他们在暗中窥伺,寻找合适的机会。

“你呆在府内比较安全,如今这个情形,汴州暂时去不成了,我派了属下去调查,你且安心待着。”贺延臣说着,捋了捋她的头发,“如果想要看账本,叫下人给你拿回来看。”

“嗯。”姜予安点头。

她知道轻重,如今这个情势,她出门反而会给贺延臣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贺延臣见她答应,放松了些心神,姜予安感觉到在她脸侧的手越来越沉,再抬头看的时候,贺延臣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可想而知他有多累。

姜予安却看着贺延臣的脸微微出神。

受了伤,她就会躲,伤过一次,她就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可贺延臣……

姜予安收回了视线,没有再看他,闭眼养神,慢慢的竟也睡过去了。

盛氏被送到庄子上了,贺绪宁被禁足,谁也不准靠近,而定国公府的中馈长公主不想管,就交给了二房。

因此姜予安和往常一样空闲,没什么别的事需要忙。

再醒来的时候,贺延臣已经走了。

姜予安想到贺延臣的嘱咐,去了一趟姜莫承的屋子,和他说计划有变,暂时去不了汴州,另外叫他近期不要出门。

姜莫承身边可没人保护,他也不过是个少年郎罢了,若是遇到刺杀,定然是没命了的。

如今背后的人紧盯着定国公府,姜予安觉得,现在发生的,和之前发生的事情,极有可能是同一伙人。

那厢,贺延臣又进了宫,如今皇上的命是保住了,可还没醒,刑部和大理寺合起来找,到现在都没找到中毒的原因。

找到中毒的原因,才能对症下药。

贺延臣喊来了御医:“这个里面不仅有陛下平日里熏的香,还有一种南方,尤其是汴州一带比较盛行的香,名为天泪。”

“天泪?”齐御医接过那个香炉,凑到鼻子上闻了闻。

香倒是没问题,即便和皇上爱用的香混在一起用,也不会造成中毒。

齐御医喊来了另一御医,恰巧的是,此人是汴州人。

他把香炉递给那人,孙御医也闻了闻:“是天泪?”

贺延臣稍稍颔首。

“此香主原料是什么?”齐御医问道。

“是南方特有的一些植物,很是珍贵,名叫天香草,味道清雅淡然,很是受欢迎,但……”孙御医想到了什么 ,稍稍蹙眉。

“但什么?是不是和别的东西混合在一起有毒?”贺延臣问道。

“是有,它不能和徘徊花放在一处,可说实话,除非是半屋子徘徊花,半屋子天香草放在一起闻三天三夜,也只是会觉得轻微不适,还远远做不到如陛下这般中毒的样子。”孙御医说道,“所以这种忌讳几乎不会被人提及。”

如此大剂量的徘徊花和天香草放在一处都只会有轻微的不适,陛下又是如何中毒的?

贺延臣心里知道皇上中毒,极大可能和这天泪有关,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也没有头绪。

这时,一个跟在姜予安身边保护的武德司属下过来,递给他一封信。

上面什么都没写。

贺延臣撕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

【喻之,我今日在一些草本书籍,地理经注上查阅了一些记载,天泪的主要成分是天香草,而天香草和徘徊花混在一起会有一些中毒反应,但并不剧烈,可也有中毒的例子,写书之人见过此事,觉得颇有意思,便记录了下来,中毒的原因就是提炼两种植物香味之时,味道过于浓烈导致,徘徊花经常被用来泡澡,据我所知,宫里徘徊花是提炼成为香露抹在身上,如果陛下也涂了,而香炉里如果是天香草含量大的香料,会不会有中毒征兆呢?】

姜予安的信,让本来还没想通的贺延臣醍醐灌顶。

他对香料本身就不甚了解,更别提什么香露,他从来不抹,没那些闲情雅趣。

至于南方的一些风情人俗,他也不太通晓,姜予安帮了他大忙!

“来人!”贺延臣扬声。

“去询问伺候陛下洗澡的近侍,陛下洗澡时用不用香露,用什么香露。”

如果对得上,那陛下中毒的源头就解开了,这两样东西串联起来,他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没过一会那人回来禀报:“他们说陛下爱用徘徊花的香露,已经用了很多年了。”

果然如此!

贺延臣叫人拿来笔,给姜予安写了两句,给她送回去。

“孙御医,齐御医,如果这天泪里天香草含量极高,而陛下每日都要涂抹徘徊花提纯的纯露,会有可能中毒吗?”贺延臣问道。

“这……”孙御医从未听说过。

一来,能用得起香露的极少,因为一瓶香露,要几百朵花制成,徘徊花又不是野花,需要精心培育,普通人家怎么用得起?

二来,这天香草除了南方一带,北方几乎没有,在北方也并不盛行,因此两种东西碰到一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偏偏,在陛下身上碰到了。

“若说可能,也是有可能的。”孙御医说道。

“那便可以下手研制解药了。”齐御医大喜。

贺延臣却在想别的。

陛下用什么香露,近臣如贺延臣也不知道,陛下也不会把自己用的香露广而告之,只有近身侍奉的,才会知道陛下的喜好。

“去,把陛下的近侍拿下盘问,都有谁知道陛下爱用的香露是徘徊花制成的?”贺延臣吩咐道。

此事不仅需要宫里传递消息,还需要宫外配合,天泪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京城也并没有地方售卖,大量天香草制成的天泪,恐怕需要人特意从别处运来,或者……在京城附近有庄子专门种植大量的天香草!

贺延臣想到此处,即刻喊来成一,叫他带人在京城四处的庄子里彻查,有没有哪个是在种植天香草的。

另外又派了一堆人去查,有没有暗中从汴州送到京城的东西。

吩咐完这些,贺延臣又细细思量起整件事。

陛下中毒,如今消息按的严实,并没有走漏风声,背后下手之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下毒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如今众大臣只以为皇帝身体微恙,需要一段时日修养,太子和四皇子监国。

如果此事是京城中的人干的,最大可能的只有皇位受益者,太子和四皇子。

如果说太子,确实有可能,皇帝一死,他便能顺理成章继承大统,何苦还要跟四皇子斗?

可也不保险,如今四皇子和太子分庭抗礼,几乎是势均力敌,最后鹿死谁手还是两说,太子不像是会如此铤而走险的人。

而四皇子,毒死皇帝对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如今皇帝明显更宠四皇子一些,皇帝在,他还有机会成为太子,皇帝不在,说不定最后他什么也捞不着,就算坐上了皇位,最后也只能落个名不正言不顺。

如果是敌国,也不太可能,太子已经成年,在朝政上也可独当一面,即便皇帝死了,他即位,朝臣皆在,并不会有什么大动**,定国公等武将如今也还是壮年,兵马日日训练,并不俱一站。

而且,如果是敌国的手笔,这般费劲周折地把皇帝毒倒了,为何不直接一击毙命?

按照这个思路来想,最后也只剩下三皇子了。

可三皇子远在汴州,皇帝中毒之事,也只是和汴州有些关系,并不能直接盖帽子给三皇子,而三皇子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白费功夫而已。

所以……到底是谁?

定国公府。

姜予安收到了贺延臣的回信。

【飖飖解我燃眉之急。】

她笑笑。

他和林业在门外讨论的,并没有隐瞒她,姜予安知道之后,隐约记得自己在哪里看过,只是记不太清了。

醒来之后,她去找了之前读过的一些书,整整一个上午,她才找到相关的记载,赶忙给贺延臣写信过去。

帮到他了就好。

姜予安看着手里的信有些出神。

总算,在她和贺延臣之间,她并不算是一直被保护的那个,也并不算无用的那个了……

姜予安无疑是自卑的,和贺延臣相比,可如今,好像没有那么不平衡了。

一直到晚上,大理寺少卿和贺延臣轮班,贺延臣才回来。

已经很晚了,贺延臣本以为姜予安睡下了,可没想到屋内还亮着灯。

第90节

“夫人还未睡?”贺延臣问门口的白芷。

白芷摇头:“夫人一直等您回来呢。”

贺延臣闻言推门进去,这几天的忙碌叫他胡子拉碴的,满脸沧桑。

屋内姜予安穿着素白的中衣,正在纳鞋子,看大小,应是给他穿的。

贺延臣关上门,扯下身上的大氅,回来的时候,外面飘雪了,大氅脖子边的一圈软毛上沾了雪花。

“外面下雪了?”姜予安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接过贺延臣手里的大氅给他挂好。

“嗯,走到门口的时候已经下的很大了。”贺延臣点头。

“你在纳鞋子?”他明知故问。

“冬天了,想着给你纳一双,可能这些日子,要时常在外奔波了。”姜予安点头,“可用膳了?”

“还未。”

其实他吃过了,可还是想姜予安配着吃一些,让他有种心落在地上的感觉。

在姜予安这里,他总是心情轻松的。

“厨房里还给你热着饭,我叫人送来,你去洗漱吧。”姜予安帮他解下腰上的蹀躞,还是她之前送他的那条,已经都用的有些磨损了。

贺延臣却张开手臂抱着她:“飖飖长得美艳,又博闻广记,我可是常常为自己娶了这么聪慧的媳妇高兴呢。”

姜予安推推他:“说什么浑话呢,快去洗漱吧。”

贺延臣侧头看着她:“我说真的。”

他的眼神毫无保留地给姜予安看,一脸正色,显然,他真的不是在说笑。

姜予安有些不自然地微微回避。

他放开姜予安:“吃完饭,再给我刮刮胡须吧。”

“好。”她囫囵点头,喊白芷传膳。

她已经吃过,不再用了,可贺延臣非要她坐在一个桌子上陪他吃,又被喂了一些,最后吃的都有些积食了。

“我说了不吃。”姜予安揉着肚子,小声抱怨着。

她这副模样,贺延臣可是许久未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