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最关心的那位◎
巍峨的城墙, 一眼望不到尽头。
不同于伊州、庭州等城,此间高耸可入云霄一般的城池之上,半点没有因风沙剥蚀而起的破败, 也没有因久经战乱而生的残破。
它高大、巍然,屹立于护城河边, 是东都的屏障, 也将一众在城墙下行走的人, 衬托的犹如蝼蚁一般。
已是秋凉,凉风习习。城门外,候着进城的队伍排出很远, 在巍巍城墙下,极其渺小。
阖上手边的车窗, 贺七娘收回她早前朝外张望的视线, 继而平静地坐在马车内。
依她所见,他们马车的位置大致位于进城队伍中间,这会儿子,也正随着前头进城的队伍缓慢前进。
此时的马车之中, 除开她和一位新到的, 作仆妇打扮的女护卫之外,并没有许瑾的身影。连带着栴檀和远松二人, 也并未在队伍之中。
对此, 许瑾昨日在分别之际, 已经同贺七娘解释, 因为他的“假死”, 为着能够更好地掩去他的行踪, 许瑾他会用其他的法子进城。而她则需跟着新到的护卫一块儿, 以商户外地家眷的名义进城。
之前那一日, 当她于发热昏睡之中醒转,余青蕊失踪的消息便如当头一棒,令本就还在病中,迟钝的脑子终是反应过来的贺七娘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再度晕厥。
当时,好在是许瑾见势不对,抢在这之前单指掐住贺七娘几处穴位,凭借这股外力,好歹是叫她汹涌的心绪渐渐平复,不再一阵阵眼前发黑。
稍微一冷静,贺七娘便是不管不顾地抓住许瑾的手,迭声追问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是恨不得立马出发,赶紧赶回伊州,火速去寻余青蕊的下落。
而她的这番冲动,也是被许瑾三言两语,便同当头的一盆凉水般浇下,让她彻底恢复了理智。
依许瑾所言,按照远松这几日调查出来的结果,带走余青蕊的那批人,应当是来自东都。且出手利落果断,看样子当是一群令行禁止的高门护卫。
那些人带走余青蕊后,既没有遣人送信,明示他们的目的,也没有人在这之后对酒铺或是余家兄妹二人下手,这般看,想来也并不是为了报复。
只是按照远松的说法,这些人虽说也留了些马脚,叫他们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但总的来说,他们清扫留尾的手法也确实算得上不错,就连远松他们出手,也没能立马查到这背后主使之人到底是谁,只能查到,他们带着人,约莫是往东都走了。
而这东都二字落在贺七娘的耳中,立时,就让她联想到了那位,生生毁了佘娘子的“贵人”。
余青蕊并未告诉贺七娘,那位贵人的身份。但也在交谈之中,无意显露过,那人去往蜀地之前是东都人士,而且,家族位高权重。
莫非,会是那人下的手?
可是,余阿姊这般隐姓埋名,奔走天涯的,而且当初又是留的投河自尽的局面,那人难不成,原来是一直都还在找寻余青蕊的下落吗?
下意识地瞅了一眼许瑾,贺七娘在他落入烛火,明明暗暗的侧影之中,不由扪心自问,若那个对余青蕊下手之人真是那位东都来的“贵人”,那她不借助许瑾的力量,能将余青蕊寻回来吗?
可如果得借用他的力量,那她的行为,又算得上什么?或者说,她又该怎么做,许瑾才会愿意帮她?
这样的猜想,令贺七娘一时迷惘,心中也因这个猜想而愈发的惴惴不安。如果,她是说如果,余青蕊真是被那人带走,那那个对阿姊行尽恶劣之事的家伙,会不会再次伤害阿姊?
惶惶不安地将手指抵在唇间,贺七娘没有意识地用牙齿啃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眉头皱成一团,于面上留下深深的沟壑。
最后,反倒是许瑾率先开了口。
他一面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止住贺七娘因紧张不安而啃咬指甲的动作,一面与她承诺。
“七娘,不要担心。你先回伊州等消息,我定会将人好生带回来,好吗?”
“不!不行!”
下意识地拒绝,贺七娘在对上许瑾的眼神之后,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说到底,还是不信许瑾。
毕竟那人同他相识,又是位高权重,贺七娘不相信,许瑾最终会在他们之间选择帮她。
如今看来,也只能她也一道去东都,然后借助许瑾的助力打听到余青蕊所在,之后,再想法子,带着阿姊一块儿,逃回伊州。
只是不知经此之后,伊州对于余家姊弟来说,还算不算得上是一处安宁之地。
他们明明经历了那么多,明明那样努力,只是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只是想一家人在一处活下去,为什么,那些人却从不愿放过他们......
垂眼看着指尖染着的蔻丹,贺七娘陷入苦想,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法子寻到余青蕊。现下,她所能做的,似乎只有在心中祈求,祈求余阿姊能够安然无恙。
对于车外的热闹,她倒是没有什么关注的。
前世,她随方砚清来到东都,只为投奔阿瑜,彼时已然目盲,她羞于见人,纵使在心中也曾畅想过东都盛况,却到底是不能。
此时此刻,她却是没有这个看热闹的心思。
此前,她稍一好转,便是再也按捺不住,不顾许瑾再三劝说远松已经先行回东都调查此事的说辞,说什么也得立即启程,往东都来。
便连伊州那边,贺七娘略一思忖之后,也只得是托许瑾派人送回去一封信,在信中细细叮嘱了五郎,好生念书,好好照顾小妹,铺子暂时歇了,等她带阿姊回来之后,再细说往后的打算。
而许瑾,却是在余家姊弟二人这事,还有酒铺的买卖上头,再三保证,只说他已经全部安排好,既有人会照顾好姊弟二人,也会有人帮着操持酒铺的买卖。
至于那些由她亲酿的酒水,许瑾也说他会想法子,至于具体打算用什么法子,贺七娘倒是没有细问。说实话,她也没有这个心思。
先前虽是因病,错过了追问许瑾腰间那处伤的绝佳机会,但贺七娘也早已断定,许瑾便是“许瑜”,想到自己的那些过往,她所做的决定,也不可能会因为那处伤势而有任何的改变。
许瑾为何会发疯将那处伤势燎了去,若是假设成立,他也是如她一般,见过前尘旧梦的话,那理由不消多问,她自是能够猜到一二。
唯一能够叫她心生疑惑的,唯独只是他为何会要主动承认这件事的缘由罢了。不过,兴许他并未猜到她的情况当是其一,眼下又有余阿姊的事情当前,贺七娘实在是不想再在他身上过多地浪费时间。
也正是因此,在其后的相处之中,贺七娘仍是秉持着自己的计划,同许瑾好生相处,甚至在存了利用的心思时,也会主动唤他二郎,主动问他一些冷暖。
只待,只待她想到带回阿姊的法子......
缓缓前行的马车骤然停下,车门被人在外叩响,那位新到的护卫正在外头轻声解释。
“娘子,我们即将进城,守城将士们需要检查马车,还劳您移步,下车片刻。”
虽是有些疑惑,明明以前进出东都城门之时,守城将士只需见了写明身份的户帖即可,这会子,怎么还得检查马车呢?但贺七娘也没出声询问,只是浅浅应了声好,便在一仆妇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站在一旁。
眼瞅着那些守城兵士仔仔细细地检查过马车内外,然后才面无表情地将他们的户帖还回,贺七娘想到那封在他们启程之际,她托五郎务必向康令昊问好的信件,只望他们能够猜到她的用意。
照栴檀和许瑾所言,在黑沙城外分别,已经带着家中叛徒返回秦州处理的康令昊,无疑才是承载了贺七娘最大期望的那处可谋的变数。
若是借助康家的商路,兴许,兴许她到时候真的可以带着阿姊,背着许瑾,悄悄逃出东都。
搭在裙上的双手一点点紧握成拳,贺七娘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直视着马车的车门。
这一次,她定能够带上阿姊,一块儿回到伊州。
————
东都坊市,在最繁华的那条街上,也有一座与伊州外形想同的鼎昌柜坊。
除开柜坊使用的青砖青瓦等各项物件儿的材质更好,迎来送往的伙计们身上衣物料子更好之外,大致的外形,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异。
而在最高那层靠里间的厢房之中,提前返回东都的远松,正在同昨夜归来的许瑾禀报近来的一些消息。
“大长公主已重回朝堂,没了郎君在背后出谋划策,最近在几件大事上,大长公主连续截断殿下的谋算。如今朝内已是人人皆知,大长公主同七皇子殿下,已是水火不容。圣人对此,并未表态。”
“贵妃一族如今正是焦头烂额,他们一边要想法抹去那件事里的痕迹,一边上表奏请,实为催促圣人立太子,废太子同皇后那边没有动静......”
搁下茶盏,许瑾视线落于临街的窗外,眼也不抬。
“七娘铺子里那个二掌柜,如何了?”
汇报被打断,远松愣了一瞬。有些不解地抬眼,恰好对上栴檀仿佛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霎时后背冷汗连连,心道确实是一人对外忙得糊涂了,竟是忘了郎君最关心的那位。
忙是润了润嘴唇,远松匆匆回道:“已经确定,人如今就在殿......不,七皇子府上,我们的人已经搭上了话,那位娘子现下终是愿意进些饮食了。”
“按照我们的安排,待娘子一到,我们就会将消息送进去,然后想法子让二位见一面。”
一直没有回应的许瑾闻言,终是淡淡嗯了一声,并交代远松,务必要动作快,早些将人带走,不能让贺七娘因这桩事而担心太久。
“只是......”
应下命令,远松犹豫半晌,终是支支吾吾开口。
“只是我们如何将人带出府,这点还得另想法子。七皇子对这位娘子,看得极紧。若不是那位娘子性子狠,真敢对自己动刀,七皇子只怕早就......”
想到那人掩饰在儒雅外表之下的阴暗念头,许瑾于眼底泛出冷笑之余,在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渐入眼帘时,已然起身。
“谁说一定要人出来?我会让七娘光明正大地进去同那掌柜见面。”
对于许瑾的这番话语,一直了解自家郎君手段的远松不由地心头一松。若是郎君出手,那这摊折磨得他焦头烂额的事情里头,这桩事好歹是不需要远松他再急得抓耳挠腮了。
眼见许瑾已是迈开脚打算出去,远松想起最后一件事,忙是出声阻下许瑾的步履。
“郎君,伊州回信,娘子的阿耶已经醒了,已无性命之忧,我们之后,可要将人带回东都?”
“不必,将他送去酒铺。他们,会有旁的安排。”
安排?什么安排?他们,又是谁?远松想不明白。
正是纳闷,身前,因为远松的出声阻拦而慢了一步,眼瞅着栴檀已是抢先下楼去接人的许瑾,终是今日里头一遭直视于远松。
“远松,你最近是不是松懈太多?若是如此,晚间我陪你练练。”
“???!!!”
“郎君!属下没有!不劳烦您......”
作者有话说:
远松:心里苦~~又累~~又要被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