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撞见几次我还以为眼花了,今天总算是看了个明白。姑父你是没看见,就那男的手腕上那块手表,宝格丽月相啊!你不知道,那可是全球限量款啊!18K玫瑰金表壳……还有那车,啧啧啧,S级迈巴赫,低调的奢华,一看就是土豪!”三角眼侃侃不停,林父坐在沙发对面看着他口水直喷的模样,满头黑线,心里忍不住嘀咕:什么宝格丽、什么迈巴赫我确实不知道,倒是你心挺大的,甭管有没有钱,你又买不起还惦记得这么清楚……

好容易送走了这个不着调的侄子,林父关上门长出了一口气,走到沙发边又停下来沉思。

林母这时候才凑上来:“老头子,你说这仨儿说的是真的吗?”

林母刚才一直在厨房里忙,但是她可是听得真真的,小宋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讨好,就差直接说:你家女儿傍上大款啦,以后可要多照顾照顾我们这些穷亲戚啊!

“别胡说八道,你侄子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啊!”林毓钟颇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明明二十七八岁的人了,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就算了还喜欢到处惹事,三天两头打架斗殴,局子都数不清进过多少次,还有他那个女朋友,两个人不清不楚地就住在一起……

林父抿了口酒,看林母还在嘀嘀咕咕,突然凶道:“我跟你说,你可别给我打歪主意!”

林母闻言先是愣了一瞬,回过味来顿时火了。她把抹布一甩,叉着腰指着林父怒道:“林毓钟,你把我当什么了!是,我张素秀是喜欢贪点小便宜,但是卖女儿的事我干不出来!不止这样,她林言蹊要是真敢跟仨儿说的那样为了点什么和一个有小孩的男人不清不楚!我先打断她的腿!”

“嗨,我不是那个意思!”林父讪讪地挥手,“算我说错了,好不好?”

“不行,我得去外头等着,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空穴来风……”说着,林母就气势汹汹地往外冲。

“哎,你这婆娘,我就是随口一说……这三更半夜的你去哪儿看啊!”

“你别拉着我!”

沈岫栩开着何遇的车将言蹊送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林父正和林母在小区门口推推搡搡争执不下,车灯在他们身上一晃而过。

言蹊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因为何遇不情不愿地将车钥匙交给沈岫栩,并被敲诈一笔高额修车费用,又担保会亲自送去别墅时咬牙切齿的模样好笑不已。沈岫栩看她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心里也像淌过一汪温热的泉水,他不由自主地在她下车的前一秒拉住她的手,快速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正打算说些什么,就看到有个人影冲了过来。

言蹊还在神游,身后一声怒吼由远及近:“死丫头,你在做什么!”

言蹊脑袋轰地炸开,迅速甩开沈岫栩的手转身,看到果然是林母,颤声喊了一句:“妈……”沈岫栩听到这一声,也愣了。

“有什么话咱们回家说!”林父见林母火冒三丈的模样,连忙拉她,林母几次想上前都被他拉住,林母不停地挥开林父的手,“啧,你少啰唆……林言蹊,你告诉我,你这是怎么回事!”林母抖着手指问言蹊,几乎是立马想起来上次不知是谁送的满屋子的花,还有言蹊前段时间半夜三更出门和回家越来越晚的事……心里对仨儿的话就信了三成!

沈岫栩怔了一下,反应过来立马跟着下了车。言蹊唯唯诺诺地站在原地,脸色一片惨白,林母的手在她胳膊上恨铁不成钢地揪了一把,沈岫栩立马心疼了,上前不着痕迹地将她拉到身后,在林母发难前先问好:“叔叔阿姨,晚上好。”

“你是谁?”林母语气不太好,上下审视他。

“我叫沈岫栩,是言蹊的男朋友!”说着规规矩矩鞠了个躬。

林母没来得及说话,林父先恍然大悟:“是你?”林父满脸疑惑地看向言蹊,“这不是你上司吗?”

“什么!”林母顿时炸了,猛地扑上去,骂骂咧咧着越过沈岫栩就要揍言蹊。沈岫栩有一种被雷劈到的感觉,电线杆似的站在原地,不敢还手,但是又怕言蹊真挨揍,挡在言蹊面前被扇了好几下。

“住手!”林父喝了一声,虎着脸教训,“闹什么闹,有什么话回家说!”

林父在倒水的间隙,朝客厅望了几眼。沈岫栩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但是身形笔直,白衬衫干净利落,只是因为刚才的混乱前襟起了些褶皱,见林父端着水走过来,他立刻站起来双手接过:“谢谢叔叔。”

“不客气。”

沈岫栩忧心忡忡地望着里间紧闭的房门,言蹊刚被林母拉进房里,不知道会不会挨揍……

“不用担心,她妈就是脾气急了点。”林父安抚道,就像应景一样,里屋传来林母尖锐的吼声,林父不由得讪笑两声。

沈岫栩抿了一口茶,润了一下因为紧张有些干涩的喉咙:“叔叔,我和林言蹊正在交往中,也希望能够得到您和阿姨的支持。”

言蹊好不容易顶着林母的盛怒解释清楚,然后经历了一轮关于沈岫栩的盘问。言蹊一个头两个大,不仅要应付母亲,还得竖起耳朵偷听门外的动静。

言蹊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惊得眼珠差点脱出眼眶——林父正拉着沈岫栩欣赏他一酒柜的存酒!差点还喝上了!

“爸!爸!他喝不了酒!”言蹊赶紧挡了下来,强调,“不抽烟不喝酒!”沈岫栩看她煞有介事的模样,撑不住了,差点笑出来,瞥见一边林母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赶紧收敛。

林母阴阳怪气地讥讽道:“我跟你爸相亲那会儿,人家也说只喝一点小酒!结了婚之后我才明白过来,就数男人最会掉链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显摆你那些酒,迟早有一天我要给你全卖咯!”林父一个劲地给林母使眼色,示意她少说两句,林母抱着手不情不愿道,“在外人面前给你留点面子!”

一句“外人”令言蹊变了脸色,林母明显还没打算这么轻易接受他。沈岫栩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言蹊看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牛皮纸信封,一举一动都那么得体:“叔叔阿姨,这是两张为期三个月的世界巡游套票,里面有经理人的电话,只要跟他联系,他会负责一切事宜!”

“这……”林父明显回不过味来,林母倒是很有兴趣地发问了:“世界巡游?出国吗?出国不是要办什么证件?得要不少钱吧!是跟团吗?……”

沈岫栩一一耐心地答了:“是的,途径土耳其、埃及、摩洛哥、美国等许多国家。当然如果您二老有想去的地方可以随时更改路线,会有翻译全程跟随打理事宜,下榻的酒店也完全不用担心,这些都是套餐包含的内容……”言蹊和林父在林母和沈岫栩和谐的一问一答过程中大眼瞪小眼。

言蹊有一种不真实感,此刻的沈岫栩就像是一个资深的旅游公司高级销售,事无巨细,无所不通!

……

良久,林父才有机会插进去话:“这个我们不能收,太贵重了……”林母想说话,被林父一瞪,虽然闭上了嘴,但是脸上明晃晃的都是不舍。

林母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捶着林父的背:“娶我那会儿说好的一年去旅游一次!小花园逛一圈就算旅游了,到市区都算是长途,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上周隔壁老王他媳妇,跟着什么夕阳红旅行团去了泰国,你就说我七老八十之前还能不能出趟省!”林母委委屈屈地抱胸坐在沙发上,显然不打算再轻易放过林父。

“叔叔您就收下吧,言蹊也经常提起您二老喜欢旅游,所以我们俩才偷偷安排的,也是言蹊的一点心意,而且这是概不退换的……”沈岫栩脸上适时显露出一丝为难,向言蹊投过去一个眼神。言蹊反应有些迟钝,先是在怀疑,自己有这么说过吗?然后才想起林母确实有一次在电话里跟她抱怨过没赶上旅行团的事,当时沈岫栩也在旁边,但是他不是在看新闻吗!敢情他听了个一清二楚啊!

她恍恍惚惚被沈岫栩拖下水,后知后觉地跟着点头,想说点啥,但是完全张不开口啊!再看沈岫栩面带微笑侃侃而谈的模样,哪有平日里的冷言冷语!沈岫栩察觉到她的视线,分神看她一眼,心中好笑,骨节分明的手在她头顶宠溺地揉了一下,好像在说,放心,一切有我。

一晃眼,他又扭头继续笑着“劝”林父,整个一个进退有度三好青年!

但是他此刻在言蹊心中,分明是一只大尾巴狼啊!

言蹊头重脚轻地送沈岫栩出门的时候,林母还煞有介事地叮嘱言蹊:“你送送小沈,这一片比较黑,他不认路!”

言蹊惊呆了,论晚上不认路谁也比不过她林言蹊吧!

“不用了伯母,我记得路,现在太晚了我不放心言蹊的安全。”沈岫栩此言又得到林母赞赏地点头,颇有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意思。

沈岫栩看言蹊脸上有一种憋着什么话不知该不该说的表情,问:“怎么了?”

“我觉得我在做梦!”

沈岫栩:“……”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啊?”言蹊问。

沈岫栩看她的眼神有些高深莫测,直到走到楼下才伸开双臂将她抱进怀里,低沉的声线就像缓缓淌着音符的大提琴:“你迟早会知道,从你在我心里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时刻准备着如何和你共度余生了。”

言蹊上楼的时候飘飘然地想:这就见完父母了?下一步呢?好快啊!为什么我都没反应过来?还有刚才那句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言蹊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神不守舍地上楼,关上房门,低头换鞋的空当,林父从卧室出来:“回来了啊。”一边说一边向沙发迈步。

“爸!”言蹊一惊一乍,浑身充满戒备!这个时候她不敢有一刻放松,挪着步子在林父对面坐下。

“就是他了?”林父突然开口,抬头定定望向她,言蹊顿时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现在可不是能随便糊弄过去了!言蹊心里拿不定主意:“爸,你当初是怎么确定就是我妈的呢?”

林毓钟祖上是书香世家,即使家道没落了,但是他也是饱读诗书的;而林母呢,实在是一个很实在的市井小民,没什么文化,斤斤计较,心心念念的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们两个人,就像林父的白色对襟短褂和林母的花外套放在一起一样格格不入。

林父怔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也会问这个问题,呵呵笑出声来:“你妈妈她,很会把她自己变成我的全部。”林父说着说着眼神和言蹊渐渐错开,像是在回忆,“她会用细细碎碎的话侵占我的耳朵、会用我最喜欢的口味征服我的胃,久而久之我会不由自主地依赖上她,离开她我就觉得无所适从……很明显的,天冷时担忧他穿得不够厚,在饥饿时想到也许他也没有吃饭,在看到好风景时,希望能够和他共享此刻。你会在领略每时每刻的喜怒哀乐时都感同身受地想到他,这就是全部。”

言蹊认真地听着,愣愣想起沈岫栩说过的“多依赖我一点,让我变成你的全部”似乎也是这个意思。

林父的语调里有一种岁月沉淀下的淡定,悠长绵久:“过得越久,你会发现,什么天崩地裂的爱情,爱不在嘴上、不在冲动的荷尔蒙迸发的瞬间,而在于细节、在于生活。可能是你口渴时一杯温度适宜的水,下雨时偏向你的雨伞,胃疼时递给你热汤时叮嘱你小心烫。这些永远都比海誓山盟来得实在。这一点是你的妈妈教我的。

“你身边的人是否适合你、他是否值得你携手一生,最重要的是,有时候不是你们之间认识了多久、不是说过多少甜言蜜语,不是某一瞬间他让你有多感动,是你能不能够成为他的全部。不管你们曾经爱得有多轰轰烈烈,最终都将归于平淡。在这细水长流的日子里,你是否踏实、是否经得住柴米油盐的洗涤、是否守得住长久,那才是这辈子你有没有找错人,最终的答案。”

言蹊不由得打量眼前这个一向温厚的父亲,从小到大,林父从来没有一次对她说过这么多的话。

林父也在注视着她,见她发呆,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前额,这个女儿从小就很懂事,懂事得让他有些心疼:“看得出来小沈是个好孩子,既然你决定是他,那么爸爸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拥有一个苹果和拥有两个苹果的人,最本质的差别不是数量的多少,是愿意给对方几个。你呢,不要总挂心着你们之间的差距,愿意付出的心,才是最实在的幸福。”

他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向这个已经要独自去面对人生的女儿,一时唏嘘,想起她还只有团子大的时候,牵在手心里都害怕自己粗糙的皮肤会伤到她,抱在怀里也是僵硬着四肢小心翼翼,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林父控制不住心底的涩意,咳了几声压住泛起来的情绪,他的眼底有压抑不住的浓浓深情和言语无法表达的笨拙,半天只憋出一句:“有生之年你能够平安顺遂,这是爸爸唯一的愿望……爸爸,希望你能幸福……”

林父的话说得磕磕绊绊,却让林言蹊的泪水汹涌而至,迅速划过她的脸庞。林父立刻想要帮她擦去,皲裂成树皮一样的手指映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对比非常强烈。林父的手顿住了,正要收回去,言蹊双手立马抓住它,感受着手心的粗糙,将它盖在脸上。

“爸爸……”

很多时候,言蹊有着和父亲如出一辙的笨拙,不擅长表达感情。当她看向日渐老迈的林父,话就像哽在喉咙里,让她的心脏觉得难受。

那天晚上,言蹊一夜好梦。

梦里正是春天,花园里种下的花都盛开了。沈岫栩背对着她坐在紫藤树下,低醇的嗓音缓缓地念着那个熟悉的童话故事。

似有所觉,他转过身,脸上是足以倾倒众生的微笑:“你来了,我的骑士。”

那一瞬,言蹊的心陡然漏跳了一拍……

林母路过言蹊的房间悄声推开门,走到床边,轻手轻脚地将言蹊踢开的被角一点点给她掖好,正要出去,听到她不清不楚地说着梦话,你才是我的骑士……

林母会心一笑,慈爱地将粘在她脸颊上的头发拂开,转身出了房间。

沈家画室。

沈岫栩坐在高脚凳上,面前立着言蹊的肖像画,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向她的笑容,嘴角有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温柔。

他手执钢笔,在手中的《梵·高画册》的衬页上写下这样耳熟能详的一段话: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能看到烟。

但是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她的火,我快步走过去,生怕慢一点她就会被湮没在岁月的尘埃里。

我带着我的热情、冷漠、狂暴、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走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结结巴巴地对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到后来有了一切。”沈岫栩喃喃。

这个世界上,大抵真有这样一个人,上天赋予你们一个偶然的相遇后披荆斩棘地走到你面前,满身赤诚。然后,让你拥有力量,改写你的孤独,空****的心也拥有重新去缔造的力量。

你在心底默念着她的名字,就能够忘掉往日的苦痛,然后勇往直前。

别墅就像是中古世纪傲然伫立在荒野上的城堡,寂静而沉默地守候。沈岫栩在这冷硬的建筑里,双手按在胸上,怦怦的心跳声让这绵长而寒冷的夜,生出一丝温柔缱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