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雷米和李·安还在梦乡里,我悄无声息的把行李收拾妥当,像当初进屋的时候一样从窗口爬了出去,带着我的帆布袋离开了米尔市。我终究没有在那艘废弃了的货船上睡上一夜——之后听说那艘船叫做“弗里比海军上将”号——自此之后雷米再也没有跟我联系过。

抵达奥克兰之后,我在一家门口摆着大篷车车轮的酒馆,和流浪汉们一起喝了杯啤酒,然后又继续上路了。我步行着穿越奥克兰,走到通向弗雷斯诺的公路上。我以前以后搭乘过两个人的便车,才到了奥克兰以南四百英里的贝克斯菲尔德。头一辆是加以改装了的加速车。驾驶者是个身材高大的、发色金黄的、疯疯癫癫的小伙子。“你有没有看见那只脚趾?”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把油门踩到更大。车速提高到每小时80迈,把行驶在我们前面的汽车一辆又一辆的甩到身后。“你瞧啊。”他把用绷带包扎着的脚指给我看。“今天早晨刚刚截掉了的。那些婊子养的让我在医院里待着。我把旅行包收拾妥当就走了。一个脚趾有什么大不了的?”是的,我自言自语的回答,现在要当心,我死死地扶着座位。从来没有见过像那样冒冒失失开车的家伙。眨眼之间就到了特雷西。特雷西是在铁路线边上的小镇,司闸员们在铁路旁边的小餐馆吃些让人作呕的饭食。火车呜呜叫着穿越山谷。落日留下细长的投影,一片血红。山谷一带有着奇特的地名——有的叫“黄油”,有的叫“木材”。很快天色就昏暗下来,葡萄色的黄昏,紫色的黄昏,笼罩在橘子树林和狭窄的瓜田上。太阳属于榨了汁的葡萄紫色,夹带着有勃艮第红。而那田野,是爱情和西班牙神秘剧的色彩。我把头伸到窗户外面,大口的呼吸着芬芳的空气。那是最为美妙的时刻。这个把车子加速的疯子是南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司闸员,住在弗雷斯诺。他的父亲恰巧也是个司闸员。他在奥克兰调车场转辙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截掉了一个脚趾。我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把我带到喧嚣热闹的弗雷斯诺镇,让我在小镇南部下车。我在铁路边的一家食品杂货店慌慌张张的喝下了一瓶可口可乐。在这个时候,有一位满面愁容的亚美尼亚年轻人挨着漆成红色的棚车走到这里。也就是这个时段,一辆机车拉起了汽笛。我暗自思索,没错,没错,这就是萨洛扬的城镇。

我必须到南方去;我上了路。一个开着崭新的皮卡的男人允许我搭车。他来自德克萨斯的拉伯克,在做挂车生意。“你想买一部挂车吗?”驾驶员问我。“无论什么时候,想买的话尽管来找我。”他对我讲述了他在拉伯克的父亲的事情。“有一天晚上,我的老爸把当天收到的货款放在保险箱上,彻底忘了干净。没想到,夜里有个小偷进来,带着乙炔火焰切割器等作案工具。这小偷几下子打开了保险箱,翻出了里面的文件和纸张,还踢倒了几把椅子扬长而去。那1000元现金在保险箱上方好端端的放着。你看看,真有这样的奇特事。”

他在贝克斯菲尔德的南面把我放下,至此我的奇遇就开了头。温度越来越低了。我穿上在奥克兰花费三元钱买的薄薄的军用雨衣,在路上发抖。我站在一家装修华贵的、灯火辉煌的西班牙式汽车旅馆门前。汽车一辆接一辆的开向洛杉矶。我拼命的打出想要搭车的手势。天气冷的厉害,我站了两个小时,一直到半夜。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这情况又和在衣阿华州斯图尔特是一样的状况。没有任何别的办法,只好花两块多钱乘公交车走完去洛杉矶剩下的路了。我在公路上走着回到贝克斯菲尔德,到了公交车站后,坐在了一条长椅上。

我买了车票,等待着前往洛杉矶的车。忽然眼前一亮,注意到了一个穿着长裤、最为娇小可爱的墨西哥女孩。她坐在一辆刚刚进站的公交车上,那辆公交车的气闸发出的声音像是大喘气一样。打开车门,让旅客们下去短暂的休息,伸展一下腿脚。那女孩的**高耸坚挺;苗条的大腿看起来可爱之极;一头长发乌黑发亮;大大的蓝眼睛含羞带怯。我希望自己也在那辆公交车上。我心头感觉到一阵刺痛,每次看见我所爱慕着的姑娘在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跟我迎面而过都会有这样的体会。车站的工作人员宣告,去洛杉矶的汽车就要启动了。我抓起帆布包冲上了车,独自坐在上面的恰好是那个墨西哥女孩。我立刻坐在她的对面,动起了脑筋。我特别的孤独、悲伤、疲倦、发抖、灰心、沮丧,以至于心一横,拿出勇气靠近一个陌生的姑娘。虽然话这样说,但是当公交车开出的时候,我在黑暗的地方使劲儿拍着大腿,足足得有5分钟。

快上啊,非上不可,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该死的家伙,去跟她聊天呀!你不是对自己厌恶至极了吗?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却已经探身的越过了两排座位之间的过道,凑近那个快要睡着了的姑娘。我说:“小姐,你是否需要用我的雨衣当枕头呢?”

她的目光抬了抬,微微的笑了一下:“不需要,非常感谢。”

我浑身颤抖着坐回了原位,点燃了一根烟蒂。等到她用她那充满哀愁的情意绵绵的眼睛瞟了我一下,我忍不住立刻起身,弯下腰告诉她:“我可以坐在你身边吗,小姐?”

“随便你。”

我坐下了。“你到哪里去?”

“洛杉矶。”我喜欢她说“洛杉矶”时的模样。我喜欢太平洋沿岸的地区,人们说起“洛杉矶”时候的样子。无论如何,这是他们唯一繁荣的城市。

“那正是我准备去的地方!”我脱口而出。“你允许我坐在你身边,我已经非常高兴了。我特别的孤独,我旅行的时间已经太久太久了。”我们坐稳了之后,互相介绍起彼此的情况。那姑娘的状况大概是这样:她有丈夫和一个男孩子。家里住在弗雷斯诺南面的萨比纳尔。她的丈夫会打她。她于是离家出走,到洛杉矶的姐姐家住上一段时间。她把她的小男孩暂时寄养在娘家。娘家人是摘葡萄的,住在有葡萄园的棚屋当中。她无所事事,整天乱想着,简直是要憋出病。当时我就想搂住她。我们海阔天空的畅聊。她说自己喜欢跟我聊天。不一会儿,她说希望自己也能到纽约去。“或许我们真的可以一起前往!”我笑着说。公交车呜呜的爬上葡萄藤山口,然后来到了洒满阳光之地。我们开始默契的握紧了双手,在这种默契之下,美妙的决定在我住进洛杉矶的旅馆之时,她会陪伴在我的左右。我全身心的渴望能够得到她;我把头枕在她美丽的头发上。她娇嫩的双肩让我爱的着迷。我使劲力气的搂着她。她也很享受我这么做。

“我喜欢爱情。”她轻轻闭上了眼睛说。我答应给她美好的爱情。我望着她的眼神充满贪婪。我们谈论着各自的状况。话题渐渐沉默,期待却仍然甜蜜。一切显得这么简单。你可以拥有这世界上所有的皮奇、贝蒂、玛丽露、丽塔、卡米尔和伊内兹们;这位却是属于我的姑娘。我喜爱的这种类型。我把我的心事对她坦白。她向我承认,当她在公交车站时,注意到我在看着她。“我还以为你是个大学生。”

“哦,我是大学生呀!”我对她作出保证。公交车抵达了好莱坞。黎明来临之际,天空灰蒙蒙的、脏兮兮的,如同《沙利文的旅行》那部电影当中,乔尔·麦克雷在吃饭的时候邂逅韦罗尼卡·莱克的那个黎明似的。她趴在我的膝盖上进入梦乡。我目光贪婪的望向窗外:拉毛粉饰的房屋、棕榈树以及免下车的路边快餐店。整个癫狂的世界、破烂的应许之地、荒诞的美洲末端。我们在大街上下车去,那里和你在堪萨斯市、芝加哥或是波士顿下公交车的地方没有多大分别——红砖所砌的建筑、垃圾、流浪汉、灰暗的黎明进站时发出刺痛鼓膜的声音的无轨电车、来自大城市的**气息。

我的思想复杂又混乱,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开始产生愚蠢的偏执狂的念头,似乎看到特雷萨,或者特雷——那姑娘的名字——是个在公交车上想方设法搞点钱的普通的小骗子,她如同跟我约会这样,和其他人约定在洛杉矶相会。抵达洛杉矶,她首先把那个冤大头带到一个地方吃早餐,在那里,她的相好正在等着。接着到某一家旅馆去,她的相好可以在那里去取枪或其他什么物件。我从没有把这些话对她讲过。在我们吃早餐时,一个男人始终对我们虎视眈眈;我想象着特雷在悄悄给她用眼神示意。我非常的疲累,有一种特殊的体会。似乎迷失在了一个遥远的令人生厌之地。我内心深处可笑又愚蠢的恐惧,让我变得卑劣起来。“你认识那个家伙吗?”我问。

“你指的是哪个人呢,亲爱的?”我没有继续说。她无论做什么都慢悠悠的。吃东西磨磨蹭蹭,细嚼慢咽着,眼睛望向虚无的地方,抽了一支香烟,话说个不停。而我像一个发狂一样瞪着双眼的幽灵,怀疑着她的每一个举止,认为她在刻意的拖延时间。这一切都似乎在犯病。当我们牵着手走在大街,我浑身上下都在出汗。我们找到的第一家旅馆刚好有空着的房间。我迫不及待把门反锁,她坐在**脱鞋子。我温柔的吻着她。她最好永远都不知道我是那么的紧张。为了松弛一下神经,我知道我们需要威士忌,特别是我自己。我冲出门去,像掐掉头的苍蝇一样飞奔了12个街口,终于在一个报摊上买到了一品脱的威士忌。我精神百倍的跑了回来。特雷在浴室里打理着她的脸庞。我用玻璃杯倒了满满一大杯,你一口,我一口,畅快的痛饮。哦,那真是太有趣、太美妙了。我这一路风尘仆仆,只凭这一件事就值得。我站在她的身后,面朝着镜子,我们就在浴室里跳着舞。我开始谈论起自己在东部的伙计们。

我说:“你应该见见我认识的一个名字叫做多丽的厉害的女孩。她身高6英尺,一头红发。如果你到纽约去,她可以告诉你哪里能够找到工作。”

“这个6英尺高的红头发的女孩儿是谁呀?”她猜疑的追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聊她?”她单纯直白,不会理解我那种神经质的快乐的对话。我只得结束话题。她在浴室里开始有了醉意。

“上床呀。”我一次次的催促。

“6英尺高的红头发,嗯?我本以为你是个正派的大学生。我看着你穿着那件可爱的套衫,我告诉自己,嗯,这小伙子不是个坏家伙吧?不!不!不!你和那些家伙是一类人,也是个该死的男妓!”

“你在说些什么呢?”

“不要站在那里说,那个6英尺高的红头发不是妓院老鸨。我一听就知道谁是老鸨。至于你,你跟我见过的所有男妓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男妓,都是男妓。”

“听我讲,特雷。我可不是什么男妓。我以《圣经》之名向你起誓。为什么我要当男妓?我在意的只有你。”

“我还以为自己碰到了一个好小伙。我是那么的开心。我搂着自己说,哦,你碰到了一个真正的好小伙。不是什么男妓。”

“特雷,”我真心实意的向她恳求。“你听我讲,你要知道,我不是什么男妓。”在一个小时以前,我竟然以为她是个骗子。多么悲凉的事。我的头脑里装满了疯狂的念头,偏离了正确的方向。啊,可怕的生活。我呻吟着、恳求着,最终是我发了火,发现我恳求的是个毫无良心的墨西哥小婊子,我把自己的想法对她摊牌。我捡起她的那双红色的便鞋,扔到浴室门前,要求她出去。“快点,走吧!”我想睡觉,把这一切都抛到脑后。我有自己的生活,自己永远悲惨倒霉的生活。浴室里静悄悄的。我把衣服脱掉,上床开始睡觉。

特雷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她的双眼,含着愧疚的眼泪。她那单纯的小脑袋里得到了结论,她觉得一个男妓是不可能把女人的鞋子就这么扔到门前,不可能把女人赶出去的。她怀着恭敬认真的心情默默脱完了衣服。她瘦弱小巧的身体钻进了被单,跟我睡在一块。她的身体是葡萄那样的棕色。我看见她可怜的肚子上留有一条剖腹产的疤。她的胯部太过狭窄,生孩子不能不划破肚子。她的腿细小的像棍子。她的身高只有4英尺10英寸。我在这阴沉又甜蜜的早晨和她发生了关系。然后,我们两个人像困在洛杉矶的疲倦的天使那样,一起发现了生活当中最为密切和美妙的事物,一起进入梦乡,一起睡到了下午很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