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敬王府里。
敬王揪着裴宣的衣领,裴宣也揪着他的衣领。
敬王不知道,裴宣什么时候力气变得这么大了,竟然还会拳法。
敬王厉声道:“来人!来人!”
他预备喊人把裴宣给抓下去,单打独斗打不过,他还有侍从。
可是,好像没有人应答他。
敬王回过头,大喊一声:“来人!”
这时,外面终于有了动静,但却不是他想要的声音。
“祝夫子!祝夫子!不能进去!”
“王爷正在设宴,祝夫子,您怎么能在王府里纵马?”
下一秒,祝青臣手执佩剑,骑着马,直接越过栏杆,来到走廊上。
夜色正浓,祝青臣骑在高头大马上,风吹动他的正红官服,猎猎作响。
敬王背上冷汗涔涔,酒已醒了七分。
祝青臣,他不是在宫里出考题吗?
他怎么会……
祝青臣冷冷地瞧着他,淡淡道:“松手。”
敬王不知哪里来了底气,大声嚷道:“来人!来人!裴宣勾引王爷,祝青臣夜闯王府,意欲行刺本王!把他们两个都给我抓起来,明日一早,扭送大理寺!”
敬王府的侍从全部出动,拿着武器,将花园团团围住。
两边对峙。
祝青臣不欲与他多言,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月光下,剑锋一闪,一道银光划过敬王揪着裴宣衣领的手。
敬王只觉得手上一疼,随后便有鲜血涌出。
他竟敢……
祝青臣手握佩剑,对准敬王的脖颈,只消他动一动,剑尖就会划破他的喉咙。
“我说,松手。”
敬王出了一身冷汗,喉结上下滚了滚,竭力维持着威严:“祝青臣,滚下去!”
祝青臣垂眸看着他:“是王爷说我行刺,还要将我扭送大理寺。既然王爷说了,我没有不应的道理。”
祝青臣手里的佩剑晃了晃,一路向下,途径敬王的脖子、肩膀和胸膛,最后停留在他的心口处。
“我就在这里刺两个窟窿,明日王爷将我送去大理寺,在大理寺卿面前,也有说头。”
“不过,我是文臣,不善刀剑,若是不小心捅偏了,或是捅重了,王爷就得去阎王面前告我的状了。”
敬王极力掩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祝青臣,你大胆!”
祝青臣忽然厉声道:“傅闻洲,你大胆!”
傅闻洲是敬王的名讳,没什么人喊过,就连敬王自己听见,也有些恍惚。
“殿试前夜,仗势欺人,殴打学子,甚至拘禁,目无法纪!”
“夫子面前,口出狂言,颠倒黑白,编造谣言,不忠不孝!”
“放开裴宣,让你的人全部退下,我让你活过今夜。若是你不肯,我的学生现在都在王府外面,我一刻钟出不去,他们马上去大理寺报案。”
“我等都是文人,不会刀剑,只会写诗。明日凌晨,你的所作所为,被编成童谣,遍传永安。到那时,王爷再要掩盖,不知王府关不关得下这么多学生?”
敬王哑口无言,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
原书里,他敢欺负裴宣。
就是因为裴宣出身寒微,又没有老师庇护,更不曾结识同窗。
殿试前夜,王爷奸污学子的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
就算裴宣说出去,也没有人会信他,只会当他在说疯话。
他自然可以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可是现在,裴宣的老师拿着剑指着他,裴宣的同窗就在外面候着。
他赌不起。
他掩藏了这么久的本性,不能在这时暴露。
敬王犹豫两息,便松开拽着裴宣的手,把他朝祝青臣那里推了一把:“滚开。”
可他仍然嘴硬:“祝夫子看好自己的学生,可别乱闯了。”
裴宣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狗,还想扭头回去咬他,却被祝青臣揪住了衣领,拽了回来。
敬王正色道:“今夜之事,一笔勾销。原是我吃醉了酒,再加上裴宣四处乱跑,才引起这一场误会,祝夫子意下如何?”
祝青臣没有理会他,一把按住裴宣的脑袋,低头看看他的伤势。
裴宣跟敬王打了一架,没吃亏,但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头发乱了,衣裳也乱了,脸上还挂了彩,青青紫紫,嘴角都拉破了,还淌着血。
祝青臣回过头,轻声对杨公公道:“杨公公,劳你做个见证。”
“诶。”杨公公点点头,“今夜敬王府花园中场景,老奴会清清楚楚地记得。”
敬王没留意他们说了什么,仍在自说自话:“若是祝夫子觉着不够,那我们再去大理寺掰扯掰扯。只要裴宣肯上公堂,我没什么不肯的。”
裴宣又要冲上去,再一次被祝青臣扯了回来。
敬王现在知道怕了,想要息事宁人。
说破大天,他敬王不过是酒后失德,裴宣能怎么说?
裴宣可是殴打皇亲国戚,到时候大理寺卿问他为什么要殴打敬王,裴宣说,因为敬王要欺辱他。
这种话,怎么会有男人说得出口?
敬王这样想着,心中也有了些许底气。
裴宣不敢跟他上公堂,就算此时受气,又能怎样?
“明日便是殿试,天马上就亮了,祝夫子快把裴宣带回去吧,收拾收拾,还来得及进宫。”
祝青臣瞧了他一眼,确认身后的杨公公把他的话全都记了下来,没有说话,扯了扯缰绳,准备离开。
想就此息事宁人?
那必定不可能。
只是殿试近在眼前,此处也没有一个能压得住敬王的“主审官”,他现在没精神和敬王在这里白费口舌。就算辩赢了,也没有好处。
祝青臣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拽着裴宣,调转马头,低声对裴宣道:“走。”
裴宣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哑声应道:“是,夫子。”
祝青臣骑着马,握着佩剑,拽着裴宣,缓缓地朝偏门去。
敬王紧紧地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目光阴鸷,被祝青臣刺伤的手掩在衣袖里,扭曲成鹰爪的形状,鲜血顺着指尖淌下来,滴落在地上。
待祝青臣退得足够远,他就可以振臂一呼,叫侍卫们一拥而上,活捉他们两个。
可是他不能,门外还有学生。
这群文人,跟野草一样,倘若不能一把火烧尽,就不要一根一根地去揪,他们迟早会反扑。
可敬王又咽不下这口气。
他还在极力克制着动手的冲动。
祝青臣好像知道他的意图,从始至终死死地盯着他,紧紧握着手里的佩剑。
敬王毫不怀疑,只要他一抬手,祝青臣就会把手里的佩剑甩过来,直接砍断他的手。
他们就这样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祝青臣拽着裴宣,缓缓从偏门离开。
马匹完全退出偏门,檐下挂着灯笼,烛焰跳跃,映在祝青臣脸上。
敬王最后提醒他:“祝夫子,此事到此为止。”
祝青臣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在敬王眼里,便是“达成共识”的意思。
敬王终于抬起手:“关门。”
祝青臣握着的佩剑抬了一下,听见他说的是“关门”,而不是“放箭”,这才放下剑。
从敬王府出来,祝青臣拽了拽缰绳,揪着裴宣,往街口去。
一直到出了这条街,他才停下。
柳岸也带着一群师弟赶了上来:“夫子?”
他们看了一眼裴宣,见他被打成这样,都吓了一跳:“怎么弄成这样?裴宣,你被敬王府的仆从打了?”
祝青臣骑在马上,看向柳岸和其他学生,打断他们之间的寒暄:“今日辛苦你们,明日殿试,你们不要在这里久留了,赶快回家去休息。”
学生们再好奇,也只能压下心思,俯身行礼:“是。”
祝青臣瞧了一眼鼻青脸肿的裴宣,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冷:“你要去医馆,还是回家去上药?”
裴宣委委屈屈地低着头:“回夫子,我的伤不碍事,回家上点药就好了。”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正色道:“去医馆。被打成这样还不去医馆?你这副模样回家去,把你娘吓得魂飞魄散。”
“是。”
夫子都做好决定了,还问他。
裴宣更委屈了。
祝青臣知道他委屈,但也不想理他,仍旧拽着他,往前走。
柳岸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上前想要把裴宣给拉过来:“夫子……”
“岸儿,你别管。”祝青臣道,“裴宣不听话,与你无关,你今日做得不错,你也快回去。”
“是。”柳岸收回手。正好隔壁街就有医馆,专治跌打损伤,还没打烊。
祝青臣下了马,然后把杨公公也扶下来,最后揪着裴宣,把他往医馆里一丢。
“给他抹点药。”
小学徒被裴宣的伤势吓了一跳,带着他们进了里间,打了盆温水,让裴宣在他面前坐下,帮他擦拭伤口,然后抹点药。
祝青臣帮杨公公布置好软垫:“公公请坐,方才吓到公公了。”
杨公公摆了摆手,一掀衣摆,在垫子上坐下,心有余悸道:“老奴活了五十年了,头一回骑马,托祝夫子的福。”
祝青臣笑了笑,再次向他致歉:“实在是事出紧急,对不住公公了。”
他转回头,正巧和裴宣对上视线。
裴宣疼得龇牙咧嘴的,脸上被打的地方肿了起来,跟一只被蜜蜂蛰了脸的小狗似的。
但祝青臣仍旧有些生气,看他的眼神还有些冷淡。
虽然把他救出来了,但是该算的账不能不算。
裴宣自知理亏,也垂下了眼睛。
夫子进宫之前,几次提醒他要远离敬王,不要靠近敬王,特别是殿试之前。
可是他却没有做到,还让夫子亲自过来救他。
一盏茶的时间,小学徒帮他处理好了伤口,端起脏污的水盆,转身出去。
裴宣低着头,挪到祝青臣面前:“夫子,我错了。”
在他认错的时候,祝青臣的气就消了大半。
但祝青臣还是抱着手,认真地看着他:“错哪儿了?”
“夫子入宫前,对我千叮万嘱,不要招惹敬王,可是我……”
还算有点觉悟。
祝青臣正色道:“抬起头来。”
裴宣抬起头,怯怯地对上夫子的目光。
“你已然知道敬王是怎么样的人,为什么偏要往上凑?非要去送那一坛酒?”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明知道那是危墙,你还指望‘危墙’能良心发现,砸下来的时候准准地避开你?”
“还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去了哪座山上修行,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神魔不侵?”
“夫子,我……”裴宣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我本来也不想进去送酒,想着直接把车赶回去,事后敬王问起来,我就说忘了,得罪他也不进去。”
祝青臣问:“那你怎么又改主意了呢?”
裴宣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杨公公,好像有所顾虑。
祝青臣顺着他的目光:“不要紧,杨公公不是外人,今夜若不是杨公公,我也出不了宫,你还得多谢他。”
“是。”裴宣双手交叠,俯下身,朝杨公公行了个大礼,“多谢杨公公救命之恩。”
杨公公摆摆手:“不必客气。”
裴宣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双手呈给祝青臣。
祝青臣接过书信,拆开看了一眼,脸色一变。
这是……
西北振威将军给敬王的礼单和书信,礼物贵重,言辞猖狂,大逆不道。
在敬王府门前的时候,裴宣本来是打算离开的,可是他听见门前的小厮通报:“振威将军府二公子到。”
于是他决定进去看看。
后来,他在花园里,又听见这位振威将军府二公子在大放厥词。
他留了个心眼,最后他和敬王扭打在一起,敬王的衣裳散了,露出怀中书信的一角,“振威将军”四字赫然在目。
裴宣马上就反应过来,便趁机把书信拿了过来,藏进怀里。
裴宣规规矩矩地坐在祝青臣面前,低着头,两只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
“敬王与西北振威将军有串通谋反之嫌,疑点就摆在我眼前,我已然到了敬王府门前,我不能就这样离开。”
“倘若因我一念之差,为朝廷埋下大患,引得战乱四起,害了一朝百姓,纵使我明日高中状元,心中也不能安定。”
“我不能为一己之得失,毁家国之大业,所以我……”
就算明知敬王心怀不轨,就算夫子的叮嘱还在耳边,他也必须进去走一遭。
祝青臣闭了闭眼睛,把书信交给杨公公:“这封书信,就劳烦公公交给陛下,请陛下派人继续调查了,至于我这个学生,他也是为了朝廷,才会……倘若来日,敬王反口……”
杨公公颔首,握了握他的手:“夫子放心,此事事关重大,我会一五一十地回禀陛下,不会有误。”“好。”祝青臣看向裴宣,缓了神色,拍拍他的肩膀,“你没错,是夫子不好。”
裴宣低下头:“夫子教训的也没错,我确实太不稳重了,万一被敬王发现,只怕要被敬王杀人灭口了。”
祝青臣站起身,把他也扶起来:“走吧,也不知道敬王还有没有后手,我们回学官府。”
“是。”
杨公公找了几个小太监过来,跟着祝青臣,自己则进宫去向皇帝禀告此事。
祝青臣只留了两个小太监跟着自己,剩下的出城去,把陈娘子也给接过来。
毕竟,在原书里,敬王曾经拿陈娘子威胁过裴宣,他知道陈娘子对裴宣有多要紧。
陈娘子心中记挂着裴宣,简单收拾了行李,提着裴宣的书箱匆匆赶来,竟然和他们同时抵达学官府。
他们在门前遇见。
陈娘子抱着行李,小跑上前,看看裴宣的脸,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怎么弄成这样?被人打了?”
祝青臣回头看了一眼裴宣,裴宣道:“在路上遇到了几个小混混,就……”
陈娘子使劲打了一下他的肩膀:“远远的看见有人,你避开不就行了?你非要撞上去,是不是你驾着驴车不肯让他们?”
裴宣没有躲:“没有,母亲,我没撞上去,他非要揍我,我有什么办法?”
“真是的。”陈娘子一脸担忧,回过神,这才看到祝青臣,向他行礼,“祝夫子,这小子又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
“不要紧。”祝青臣道,“这几日就别回酒坊了,先在学官府里住着。”
“好。”
祝青臣带着他们回了府,让人带陈娘子去后院安置,又带着裴宣回了书房,让他早点洗洗睡。
裴宣有些迟疑:“夫子,敬王府之事,什么时候会有定论?陛下会处置敬王吗?”
祝青臣认真地看着他:“这不是你现在要关心的事情,你现在要关心的是殿试。”
“可……”
“你拿走了振威将军府的礼单,敬王迟早会发现,迟早会怀疑到你身上。”
祝青臣拍了拍他的脸颊。
“倘若殿试失利,你马上就会被外派,到时敬王反扑,山高路远,我救不了你第二次,你死在路上都没人替你收尸。”
“但倘若你名次靠前,留在都城,入兰台任职,敬王才不敢动你,你才有机会参他一本,同他堂堂正正地站到堂上辩一辩。”
裴宣神色认真,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休息。”
“嗯,去吧。”
裴宣留在书房里,把打架撕破的衣裳换下来,简单洗漱一番,就吹了蜡烛,准备睡了。
*
夜色浓重,院中有一棵开得正好的桃树。
祝青臣把马匹拴在树下,怀抱佩剑,盘腿坐在树下,老神在在,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夜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落在祝青臣的肩上和发上。
蓝色的小光球停在他的肩膀上,陪他坐了一会儿。
系统以为他还在为了刚才的事情生气,安慰他:“你这次做得很好,反应很快,也把裴宣救出来了,他也没受什么伤。”
祝青臣一言不发,系统又说:“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会提醒你剧情自动修复的事情的。”
祝青臣抬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吹动眼前的桃花花瓣。
一口气呼完,他小声说:“吓死我了,系统,我差点砍人了。”
系统:???
“啊?你没生气啊?”
“刚才还蛮生气的,现在不怎么生气了。”祝青臣心有余悸,拿起佩剑,抽剑出鞘。
上面还带着敬王的血迹。
祝青臣拿出一块小手帕,擦了擦剑身。
“这把剑不是我的,明天还得还给那个侍卫,不会被我弄脏了吧?”祝青臣举起剑鞘,闭着一只眼睛,往里面看,“剑鞘里面不会沾上血吧?生锈了怎么办?”
系统:?
“你刚才就在担心这个?”
“对啊。”祝青臣认真地看着剑鞘,想了想,把系统给抓过来,“你能不能变小一点,进去刷一刷剑鞘,把剑鞘里面擦干净?”
“……”系统哽住,“你这是人说的话吗?我是系统,不是刷子!”
“你没告诉我‘剧情自动修复’的事情,给我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要是帮我刷一下剑鞘,我就原谅你。”
“……”系统宁死不从,“我不需要你的原谅!”
祝青臣捏着小光球,要把它塞进去。
系统努力挣扎,最后还是没进去。
祝青臣放开它:“你太胖了,进不去。”
系统立马把自己缩小,钻了进去:“谁说我进不去?”
祝青臣伸手堵住剑鞘:“擦干净再出来。”
“……”
系统要投诉!系统要把他告上快穿局法庭!
这个宿主根本就不会合理利用系统!
别的宿主用系统加点、开金手指、熟悉剧情。
祝青臣用它吹蜡烛、当路灯、擦剑鞘!
“放我出去!”
“擦干净点。”
系统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把剑鞘擦干净:“好了,宿主,放我出来。”
祝青臣还不相信它:“真的吗?”
“真的!我对天发誓!”
“好吧。”
祝青臣松开手,小光球从剑鞘里飞出来,在手帕上蹭了蹭自己。
系统问:“你就担心这个吗?”
祝青臣想了想:“对了,还有,我骑的这匹马也是借的,明天还得还回去,还回去之前,还得把马给喂饱。”
现代美德,借了车还回去,要加满油。
古代美德,借了马还回去,要喂饱来。
“……”系统继续问,“没有了吗?”
“没有啦。”祝青臣疑惑,“还有什么事情?”
系统提醒他:“你拿着剑指着敬王,你还刺伤了他的手,你不害怕一下他会找你麻烦?”
“不害怕啊。”祝青臣道,“刺伤王爷本来是重罪,但是他谋反,这个罪更重,所以我这就叫做‘为民除害’了。”
“你确定皇帝不会治你的罪吗?如果敬王说你私逃出宫、刺伤王爷,也够你喝一壶的了。皇帝很可能会弃卒保帅,你和裴宣很可能就是那个小卒。”
祝青臣安然坐在树下,手中长剑立起,映照着月光。
他在石头上磨了一下佩剑,铮铮两声,剑身锋利,闪着银光。
祝青臣淡淡道:“不会。”“皇帝早就在意敬王了,只是没有机会治他的罪,如今裴宣将他私通武将、大逆不道的证据拿了出来,我又把裴宣救了出来。对他来说,我和裴宣不是‘小卒’,而是先锋将官。”
“皇帝不会弃了我们,恰恰相反,他会不顾一切,保全我和裴宣,好让我们控告敬王,为后面的事情铺路。”
“倘若皇帝要治我的罪,大可不必等到明日,现在就可以,在我纵马出宫的时候,他就可以派侍卫把我拦住,但是他没有。”
“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一片桃花花瓣落在剑刃上,祝青臣轻轻将它吹开。
花瓣悠悠落地,祝青臣站起身,收剑入鞘。
系统疑惑:“什么事情?”
祝青臣淡淡道:“我一路出宫,一路进了敬王府,跟个小老鼠到处乱窜,招摇过市,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拦。宫中侍卫、城中守卫,一个人都没有。”
“铛”的一声响,祝青臣收剑入鞘,微微抬眼,朝院墙外喊了一声:“各位大人,出来吧?”
两个暗卫隐匿在院墙那边的阴影处,迟疑了一下,低声交谈。
“陛下叫我们保护祝夫子,但也没说过,万一被发现了,要不要出去啊。”
“要不还是出去算了?陛下也没说不能出去。”
两个暗卫合计一下,对视一眼,闪身走出院墙,朝祝青臣抱了抱拳:“祝夫子。”
若不是有人跟着他,帮他料理后面的事情,他在长街上纵马提剑,早就被城中守卫当做罪犯抓起来了。
祝青臣认真地看着他们。
嗯,虎背蜂腰螳螂腿,是宫中的暗卫。
祝青臣轻声道:“多谢陛下厚爱,不知两位几时开始贴身保护我了?”
“这……”两个暗卫对视一眼,不好说出口。
反正是很早之前了。
“多谢两位暗中相护。”祝青臣也不强求他们回答,走过他们面前,把佩剑递给他们,“当时情况紧急,在宫中抢了一个侍卫的佩剑,那匹马也是宫里的,还得劳烦两位把东西还回去。”
两人接过佩剑:“祝夫子言重了。”
祝青臣道:“想来此时,宫中几位大人已经将殿试考题定下来了,我也不好回宫了,只好等明日再入宫向陛下说明情况,今夜还要劳烦两位大人了。”
“不敢。”
“辛苦你们了。”
祝青臣抱着手,准备回房去睡觉。
两个暗卫连忙跟上他。
祝青臣疑惑回头:“保护裴宣吧,他比较要紧。”
“祝夫子放心,陛下另外派了人保护学官府,学官府犹如铁桶,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我二人是专门保护祝夫子的。”
“好吧。”
祝青臣回到房里,两个暗卫既然都暴露了,也没有再隐藏自己,而是正大光明地守在了门口,毕竟一直缩在屋顶,吹一夜的冷风,也很累的。
两个人扶刀站好,像两尊铁铸的大佛,看着就很安全。
祝青臣放下心来,简单洗漱一下,就准备睡了。
直到要睡觉了,他才反应过来。
他穿惯了的衣裳、用惯了的被褥,都还在宫里。
他今天只能将就睡一晚了。
祝青臣躺在**,看着帐子。
难受。
想念他的柔软中衣,想念他的柔软被褥。
想家了。
系统已经习惯了:“快睡觉,我给你放一首安魂曲。”
祝青臣僵硬地躺在**:“什么曲?”
“噢噢,安眠曲。”
*
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裴宣早早地就起来了,换了衣裳,束好头发。
陈娘子也早早起来,去厨房做了早饭,让人给祝青臣也送了一份。
祝夫子待他们家这样好,她也不好意思在学官府白吃白住,便想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祝青臣没有睡在熟悉的床铺上,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早晨起来,眼底还挂着淡淡的乌青。
祝青臣简单吃了点东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带裴宣进宫去了。
他还是不大放心,担心那个剧情自动修复又把裴宣给送进王府,总得盯着裴宣进宫了才算完。
裴宣被打的地方早早地上了药,处理得还算及时,过了一夜,肿起来的地方已经消下去了,只是看起来还有点红。
和原书描写的一模一样,今天是个好天气,太阳还没出来,但是天色澄澈,万里无云。
裴宣穿着官府送来的玉白衣裳,身长玉立,竟也有了些贵公子的气质,跟在祝青臣身后。
祝青臣带着他到了宫门前。
宫门还没开,来得早的学子,已经在宫门外等候了。
祝青臣环顾四周,朝柳岸挥了挥手:“岸儿。”
柳岸快步上前:“夫子,昨夜可安好?”
“没事。”祝青臣把裴宣往前推了一把,“跟着师兄走,师兄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乱跑。”
裴宣点点头:“是。”
“岸儿,把他拴在你的腰带上,别让他乱跑。”
柳岸笑了笑:“知道了。”
裴宣乖乖地走到柳岸身边,祝青臣陪他们等到宫门打开,看着他们进去了,和其他学子一同进了宫门前的宫殿等候,才转身离开。
进了宫就没事了,他还有事情要做。
皇帝帮了他这么多,他晾了皇帝一晚上,他现在回宫了,当然得过去看看。
一个小太监在前面带路,把祝青臣朝武场的方向带去。
祝青臣笑着对系统说:“看吧,我就知道,这个皇帝没有这么昏庸。”
系统若有所思:“原来他是明君。”
来到武场外,祝青臣停下脚步,歪了歪脑袋,呆呆地看着里面的人。
这位皇帝……
真的蛮昏君的。
晨起锻炼,是很明君,但是……
武场里新建了亭子,又用一扇屏风隔开,几个乐师背对着他,端坐在屏风后面,正在为陛下奏乐。
祝青臣:(
笑容消失在脸上。
他怎么会这么喜欢听音乐啊?昏君!
皇帝身着玄色单衣,扣着束袖,手握长戟,在空中挥舞,带起猎猎风声。
反派系统也很无奈:“给你找到bug了是吧?你干什么事情都让人在旁边弹琴,就不算你破坏昏君反派人设了,是吧?”
皇帝一挥长戟,带起风来,将红色的小光球给拂走:“滚开。”
小光球真的是滚走的。
皇帝做了个收式,把长戟丢给侍卫,转过身,看向祝青臣。
祝青臣回过神,连忙把脑袋歪回来,弯腰行礼:“陛下。”
皇帝瞧了他一眼,随口问道:“事情都解决了?”
“是。”祝青臣愈发低下头,“想来昨夜杨公公已经将事情全部如实告知陛下,只是臣私自离宫,还夜不归宿,特来向陛下请罪。”
皇帝扶了他一把:“不妨事。”
祝青臣还想回禀一下,但是皇帝并没有给他机会。
“昨夜之事朕已知晓,不用再说一遍。”皇帝垂眼瞧他,忽然低声道,“刺得好。”
祝青臣没听清,下意识抬起头:“陛下说什么?”
“没说什么。”皇帝清了清嗓子,“你可用过早膳了?”
提起早饭,祝青臣眼睛亮了一下:“匆匆入宫,还不曾用早饭。”
虽然陈娘子给他做了吃的,但是他那时候还在犯困,只是往嘴里塞,嚼一嚼就咽下去,现在清醒了,连陈娘子做的什么都给忘了。
皇帝了然:“一起吃点。”
“好。”祝青臣语气都飘起来了,跟在皇帝身后,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皇帝走在他前侧半步,随口问道:“那两个暗卫你发现了?”
祝青臣跟在他身侧,点了点头:“是,多谢陛下厚爱。”
“信我收到了,只是振威将军远在西北,恐怕哗然生变,我先找个由头,把他弄回都城,再一同处置。”
“陛下多加小心。”
皇帝一面同他说话,一面拆开手上的束袖,熟练地抬起手,想要把冰凉的铁质束袖贴在祝青臣的脸颊上。
如同相识多年的损友一般。
束袖在距离祝青臣脸颊不过两三寸的地方停下。
皇帝面色一顿,反应过来,自己这回是真的没有维持好昏君人设。
祝青臣微微抬起头,透过束袖,看向他的脸。
好像看见一个很熟悉的人。
朝阳缓缓升起,正好照在东西横向的宫道上。
日光照在他们之间。
祝青臣被日光照得晃了晃神,皇帝先他一步反应过来,握着束袖,调转方向,丢给旁边的小太监,若无其事地转过身。
小太监接住束袖,收好了。
皇帝一面拆另一只手的束袖,一面往前走。
祝青臣也回过神,连忙跟上他。
*
用过早膳,祝青臣便跟着皇帝去了撷英殿。
时辰差不多了,学子们都入宫了。
祝青臣和几个老学官打了照面,走到他们中间去。
老学官们低声问他:“昨夜里没出什么事吧?”
祝青臣摇摇头:“说来话长。”
日头出来了,殿前空地上搭着布棚子,近百张四方桌案整齐排列,身着玉白衣裳的学子们依次站好,在“陛下驾到”的声音传来时,俯身行礼,齐声山呼。
桌案正中留出宽阔的大道,皇帝扶着腰间佩刀,大步从学子之中穿过。
祝青臣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出神。
他想,他死得太早,还没见到李钺称帝呢。
这位皇帝的身形和李钺倒是有些相似,不知他死以后,李钺称帝,是不是如此场景。
也不知他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身为臣子,不能亲眼见到君王称帝,实在是有些遗憾。
忽然,系统尖锐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不可以!宿主,你这是万恶的‘找替身’行为,你会变成‘渣渣臣’的!停下!no!!!”
祝青臣回过神,捏了捏自己的手:“我知道,我不会分不清。”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不再看着皇帝的背影,而是目视前方。
明君仁君,都不如家里那个。
皇帝登上九级玉阶,老学官呈上今日殿试考题。
皇帝瞧了一眼,微微颔首,叫杨公公去读,自己则拽了一下垂落在旁边的红绸。
一幅卷轴“唰”的一声垂落下来,上面写的正是今日考题。
皇帝在案前坐下,捻起一根立香点燃。
祝青臣在下首坐了,转头看向底下的学生。
裴宣坐在一排第六,旁边就是柳岸。
裴宣偷偷在衣袖上擦了擦手上的汗,然后拿起笔,起笔做文。
三炷香,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皇帝百无聊赖地看着底下,朝杨公公摆了摆手。
杨公公会意,吩咐小太监们上前,把水果点心放到案上。
一盘葡萄被送到祝青臣面前,祝青臣回过神,直起身子,朝皇帝行礼谢恩。
皇帝撑着头,面不改色。
系统问:“宿主,你猜皇帝现在在想什么?”
祝青臣转回身,摘下一颗葡萄,剥开葡萄皮:“我猜他想把乐师喊过来弹琴。”他顿了顿:“要是皇帝敢在这个时候还让乐师弹琴,打扰我的学生做文章,我就敢在这个时候造反。”
系统为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大权臣。”
三炷香后,所有学子当即停笔,小太监们穿梭在桌案之中,将他们的卷子收上来。
卷子收上来了,先由陛下过目,随后糊上名字,由祝青臣和几个老学官,还有藏书阁的几位文官评判,每看一份,便做一个“上中下”等的标记。
与此同时,学生们就在下面等着,等待对答。
祝青臣认真评判卷子,时不时转头看看底下。
柳岸与裴宣坐在一块儿,对答也是一前一后。
这回,裴宣没有再昏倒,他稳稳地站着,神色如常,对答如流。
几位学官连连点头,似乎对他很是满意。
只有皇帝不动如山,瞧了一眼祝青臣,见他比这个学生还要紧张,冷冷地“哼”了一声。
待裴宣坐下,祝青臣才放下心来。
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正午时分,几位学官将所有文章评判完毕,整理出几篇上等文章,再次放到皇帝案前。
对答也已经接近尾声,皇帝拢着手,显然有些倦了,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听后面几个学生把话说完。
他翻了翻几篇文章,择选三篇,一字排开,摆在面前。
皇帝拣起案上的朱砂笔,犹豫片刻,便下了定论。
待皇帝批完,杨公公便将卷子拿下去,用刮刀将糊住的名字轻轻拆开。
几个老学官都按捺不住心思,向陛下行了个礼,便凑上前去看。
皇帝有点嫌弃他们,往边上躲了躲。
祝青臣也不能免俗,提着衣摆挤了进去。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皇帝顿了一下,勉强接受了小祝学官失礼的行为。
杨公公手上动作轻缓,其他人忍不住嫌他太慢,祝青臣屏息凝神,认真地盯着他的手。
下一刻,祝青臣还没来得及高兴,老学官们都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抓祝青臣,把他按住:“祝青臣!你给我过来!你是不是又偷偷去大觉寺上香了?”
杨公公捧着卷子,来到皇帝面前:“回禀陛下,今次殿试结果已出。陛下亲点,一甲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