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趁着沉野在洗澡,舒杳去了舒美如的房间。

舒美如又在低头发消息,见她进来, 有点心虚地收起了手机。

舒杳关上门, 开门见山地问:“妈,你和沉野妈妈一起去的天巨山,为什么不告诉我?”

舒美如一向不擅长撒谎, 眼里本能地闪过一丝慌乱, 磕磕绊绊道:“啊?不、不是啊。”

“行了, 沉野都跟我说过了。”

“啊?他都和你说了?”舒美如如释重负, “那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很好, 果然沉野也知道。

舒杳心里冷笑一声:“其实他没跟我说。”

“……”舒美如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你这孩子……”她拉着舒杳到**坐下,无奈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但是别和阿野说啊。”

舒杳直截了当:“你和沉家,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接触的?”

舒美如琢磨了半天, 说:“其实, 你们领证的那天下午, 沉野就来你舅舅家找过我。”

舒杳心头一震,就像平静的湖面突然被砸下一块巨石,激起浪花一片。

“他去找你干嘛?”

“他跟我说了你们领证的事情, 也和我坦白了, 你并不是因为喜欢他, 才和他结婚的。”

舒杳一时失语。

脑子陷入短暂空白。

她一直以为自己瞒得挺好, 但原来从故事的起点, 母亲就已经知晓了一切。

难怪当时她打电话告知领证的事情,母亲只是惊讶, 却完全没有指责她仓促、冲动等等,现在看来,或许连惊讶的情绪,也是装的。

“他……”舒杳顿了顿,感觉嗓子像被棉花堵着,“为什么和你说这些?”

“他说,如果不说的话,仓促结婚,怕我会骂你,再跟你起冲突,也怕即便以后你们真在一起了,你会为曾经欺骗我的事情而感到不舒服。”

舒杳攥了攥手,她不知道沉野怎么看出来她在意这种欺骗的,但不可否认,此刻知道母亲一早就知情,她心里确实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同时啊,他说,他也希望我能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让我相信,即便你们的婚姻不以爱情开始,但,他绝对不会伤害你。”

“所以,他妈妈,也是他介绍你认识的?”

“嗯。”舒美如想起这段时间,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其实一开始吧,我还觉得有点紧张,人家是阔太太,怎么能和我们这种乡下人玩到一起,但是接触多了,发现曼青和那些眼睛看天上的有钱人真不一样,她没架子,来你舅舅家打麻将,赢了就开心的跟个孩子一样。”

“你们还打麻将了?”舒杳脑子里涌起一个猜测,“所以你这几天,一直是在和他妈妈发消息?”

“是啊。”舒美如无奈地说,“你看我就是把你生得太聪明了,你知道一个点,就会把所有事情都摸索出来,所以我才不敢和你说,一说你肯定就知道阿野找过我的事了。”

“可是你在天巨山旅游那天,我明明听到了男人的声音,那男的是谁?”

“曼青她老公啊,你不知道,她老公可粘她了。”

“……”看来喊老婆这事儿是真的,就是对象整岔了。

不需要再瞒着女儿,舒美如倒是放松不少。

她看了眼门口,压低声音说:“其实要不是阿野,我真的意识不到,我居然给你这么大的压力,让你宁愿找一个人假结婚。”

“他简单几句话,就把你说服了?”舒杳不敢相信。

“那……当然不是。”

其实,沉野来跟她坦白的那天,舒美如第一反应是,这是从哪个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神经病。

姑且不说他解释了俩人不是真情侣,就算是真情侣,自己的女儿向来乖巧,怎么可能先斩后奏就和一个男人结婚。

然而当沉野拿出结婚证,摊开放在她面前的瞬间,舒美如仿佛被一道雷劈中,整个人僵在了沙发上。

自己的弟弟当场抄起扫把,骂他诱拐小姑娘,又说要报警。

沉野都不躲不让。

舒美如最后阻止了。

倒不是心疼他,而是因为他一开始就自报了家门,听弟弟说,那是个有钱人家。

舒美如向来胆子小,觉得得罪不起,要是弟弟真打了人,对方家人追究,就完蛋了。

她最终听他解释了前因后果,可依旧无法理解,明明自己只是希望女儿过得安稳,身边有个人照顾,不要和自己一样,到了五十多岁,身体日渐变差,还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她有什么错?

她觉得是舒杳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理解她的出发点都在女儿身上。

直到,沉野把李成伟被抓的照片摆在了她面前。

那是舒美如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

她不敢相信,媒婆口中那个老实、孝顺、可靠的男人,居然是个性骚扰惯犯。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决定都是在为女儿好,却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把女儿推入了深渊。

那一天过后,她答应了沉野,暂时接受他和舒杳的婚姻,但她也提出了条件,两个人暂时不能同居,不能发生任何亲密关系。

一旦被她发现,他违反约定,沉野需要赔偿给舒杳五千万。

五千万,本来是她随口说来吓吓他的,却没想到沉野不仅没有犹豫,甚至直接在后面又添了一个零。

后来的一段时间,沉野隔三差五会联系她,跟她说一些舒杳工作上的事情。

舒美如每次都冷言冷语,不太搭理,他也从不生气。

舒美如不理解,好歹也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拉得下脸来的。

直到沉野的母亲特意来家里拜访,舒美如想通了。

钱曼青对于舒美如来说,就像是电视里的女明星般,可望而不可及,她妆容精致、温婉秀丽,对比之下,自己就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

但钱曼青毫无阔太太的架子,一举一动都无法让人拒绝,钱曼青还给她看了在展览上拍的江岸的作品,那是第一次,舒美如听明白了,舒杳辞职之后究竟在干些什么,原来这么精致漂亮的东西,居然是自己女儿一点一滴亲手做出来的。

俩人渐渐从名义上的亲家变成了朋友,钱曼青也就找她找得更频繁了。

她经常分享一些名山大川的视频,渐渐的,从来不曾想过要出去旅游的舒美如,也被勾起了几分兴趣。

她跟着钱曼青出去旅游了几次。

那是她第一次,以“游玩”的心态,走出那个小镇。

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变化那么大,地铁几十分钟就能从城市这头到那头、机器人能取代真人服务员、点菜都不用看菜单,扫码就行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所谓的那些“安稳”的生活,有多落后。

舒美如大致把事情讲了一遍,感慨道:“在和沉家的人接触多了之后,我才觉得,好像确实不应该,用我生活在小县城里几十年的经验,去指导你一个大学生的生活。”

“妈……”

“要是我这些经验这么有用的话,你辛辛苦苦读书十几年,又是为了什么呢?曼青说,你们年轻人,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未来,我现在想想,是对的。”舒美如苦笑一声,语气变得严肃了些,“杳杳,以前呢,妈可能确实管的多了些,不放心这,不放心那,以后,你就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妈妈支持你。”

舒杳心口像有汩汩温泉,扑通扑通地往外流。

她一直觉得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个很能把控情绪的人,但此刻,却不自觉地鼻子泛酸,眼前的视野渐渐变得模糊。

她用手指抹了下眼角,擦去些微湿润。

“妈,我第一次直播的时候只有三个观众,除了沉野的妈妈和奶奶,还有一个英文加数字的账号,是不是你?”

“嗯,阿野发给我的,虽然妈妈没舍得打赏,但是每次直播都有看的哦。”

舒杳数年来第一次,抱住了自己的母亲:“谢谢妈。”

“谢我干嘛。”舒美如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该谢谢阿野的。”

“我才不。”舒杳低声嘟囔,“他骗了我那么久。”

“这怎么能叫骗呢?”温情的氛围**然无存,舒美如拍了下她的手臂,“你们那时候的关系,他要跟你说,他跟我坦白了,你不揍他?”

也是,舒杳那时候一直觉得,和母亲的矛盾积压已久,是两代人阅历、观念等各种方面的差异导致的,根本无法用简单的沟通来解决。

所以如果沉野当时和她说了,她一定会觉得他在多管闲事,甚至当场拉他去离婚也有可能。

她沉默地低下了头。

看到舒杳的态度,舒美如便懂了:“而且阿野不让我告诉你,也是怕你因为这种事情感到有压力,觉得他做了这么多,你就必须喜欢上他,他说不想绑架你,我也不懂,这和绑架有什么关系?”

舒杳没忍住笑了出来:“是道德绑架吧?”

“哦对对,你们年轻人的这些词,我也不懂,反正啊,他为你考虑太多了。”

“我知道了。”舒杳点头,又想起一个问题,“不对啊,你知道我们不是真的,昨晚你还那么放心让他睡我房间?你就不怕他对你宝贝女儿做什么?”

舒美如眼角的鱼尾纹轻轻皱着,拍拍她的手:“你和妈说,你对阿野真的没意思?”

舒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否认。

舒美如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你呀,从小到大在这方面就没开过窍,但是妈看得出来,你对他也有心。”

舒杳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聊天的最后,母亲语重心长地跟她说:“杳杳,我现在不敢说,世界上大多数的男人和你爸爸不一样,但是最起码,我觉得阿野和你爸爸不一样。”

是啊,沉野和她爸爸不一样。

和世界上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他看着冷淡散漫,却又心思缜密,他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舒杳从母亲的房间里出来,客厅里已经熄灯了。

沉野躺在沙发上,两条大长腿微微屈起,显得有点憋屈。

窗帘没拉,月色透过玻璃,洒在他安静的睡颜上。

才十一点,睡这么早?

舒杳偷偷走过去蹲在他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

他睡觉的时候,身上那股子不羁和懒散的劲退去大半,额前的短发耷拉着,看着甚至有点乖。

虽然只有自己一个人被瞒着,多少有点不爽,但一想到,自己曾经还觉得母亲略显突兀的转变,是他,甚至他的家人,在背后默默努力了半年的结果。

舒杳就觉得那份不爽好像没了大半。

他说不希望她感动,可是,她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怎么能不感动呢?

她不敢细想,他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去面对她的母亲,说出这番话,是如何艰难地一步步,去慢慢改变母亲根深蒂固的想法。

她甚至有些不懂,自己究竟哪里值得他付出这么多。

舒杳帮他把戳着眼皮的碎发撩开,视线缓缓下移,掠过那双雕刻般精致的薄唇,最后落在那道淡淡的红痕上。

舒杳伸出食指,轻轻摸了摸。

下一秒,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眼前的人幽幽掀起眼皮,一副受害者的无奈姿态:“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是吧?”

舒杳蜷了蜷指尖:“……你不是睡了么。”

“谁跟你说我睡了?闭目养神不行啊?”沉野的手肘撑在沙发上,支起上半身,半开玩笑似的,“你要这么想摸,跟我说一声,我又不是不给。”

舒杳一反常态,眨眨眼,平静地说:“好啊。”

这一回,轮到沉野手一抖,松开了她。

舒杳微微一笑:“我还挺想摸的,你现在脱?”

冰冷色调的月光下,舒杳却感觉他目光里像是藏着火。

那团火,无形地蔓延,连带着四周,也被烧得滚烫。

像是对峙一般,谁都没有退让。

黑暗里却突然传出一声咳嗽。

舒杳吓了一跳,转头看到了正站在房门口一脸无奈的舒美如。

舒杳想起了刚才自己说的那句:你就不怕他对你宝贝女儿做什么?

而现在,母亲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了一行大字:

我看是你想对人家的宝贝儿子做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