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哥舒驸马真的喜欢公主,那么谁会害他?
莫非是公主曾经说过的海兰珠?
驸马私下相见,确实大有嫌疑。什么青梅竹马,全是幌子,青梅竹马到最后,驸马娶了公主,海兰珠伤心之下,决定暗害驸马?
可是,如果想要得到驸马,这事情恐怕难做。况且,听扬宇说过,牧族儿女并不会在情感上过多纠缠。
凡事总有例外吧?
好像还是不太对……
逸飞脑袋一阵痛,问题反复地打着转,他想到很多点,如沧海遗珠散落在记忆各处,却就是没有合适的那条丝线,将所有珍珠穿成一串。
慢慢地想着,竟是渐渐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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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就山,山却来就我。
千盈公主自那天逸飞为驸马诊脉之后,便很快又单独召见逸飞。
话里话外,还是一个急切想要受孕的女子说辞。
“易御医,你说驸马肾经阻塞,那可如何是好?好端端的,总不能就说他病了,给他服药吧?”千盈公主一双美目中满是忧色。
逸飞微笑道:“公主不必急于一时,驸马此病,也不必紧急救治,待在下多想想办法。”
千盈公主幽幽叹了口气:“驸马福薄,遇上了本宫,却也无法得救,本宫好不心痛。”
逸飞低头不言。
这几日来沉吟之中,逸飞已深知,这千盈公主,他该当远离。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心中有些奇怪的想法。
在贺翎,男子与女子的接触涉及大妨,又有**邪之嫌,所以家家都格外小心的是男子的名节。
有些贫家女子无钱娶夫,或有些女子不愿娶夫的,又生育合时,会想尽了办法去引男子行天礼而受孕。
男子本为**邪所累,稍加勾引,很快便会不顾后果相从女子,往往令女子得手感孕。
若那女子不声张,大家相安还好。可恶的是有的女子偏偏狠心,既不娶夫,又不许那儿郎嫁了别人,妒忌之心一起,反要传扬。也或者有些女子口风松的,无意间说与好友听,便传了出去。
待到那时,女子白白得了大好的后嗣,男子一无所得不说,还为声名拖累得极苦,人人都看不起,也不愿相娶,多有因此隐姓埋名流落异乡的。
逸飞生于皇族,本无此类忧虑,但白家门风之中有此一忌,因此少不得被冬郎和春晖教些“莫与女子独处闭室”、“莫在人前解袍脱冠”、“触碰手脚定要远避”之类的谨慎习惯。
又因近年和雪瑶完了婚,雪瑶常在风月场中过,担心侍君在外吃亏,也难免向他说些女子勾人的情态,吩咐几句让他注意小心的话来。
这几日时时回想,因得自己一时意气,竟犯了多少大忌!
而这千盈公主大有古怪,尚不知安下什么心,竟不知瓜田李下躲避嫌疑,时时将逸飞招来之后,当着逸飞面遣散婢女,紧闭房门,又是要诊脉又是要密谈,丝毫不顾男女有别,全家上下尽知。
若这是贺翎的皇女,逸飞也许能断定她用意,但祥麟公主的规矩,逸飞可不大懂,只是心中警醒,本能躲避罢了。
他心思暗转,默默想着:“也不知祥麟妇人已有婚姻,还能不能与其他男子常常相谈?”
转念一想,心道:“我怎的如此糊涂,姐姐能许我关一个别家的女子在房间,谈上一两时辰吗?即便换一换,若姐姐当着我面将雨泽唤到房中,紧闭门扉,又不许人出入,我怎生想?”
这已不是嫌疑,已经能作为铁证了,若再不自此抽身,恐怕将无立锥之地。
千盈公主见他沉吟,葡萄似的眼珠轻轻一转,便泛起盈盈水色来,作势要昏,逸飞上前一步,轻轻托她手肘,将她扶起。
此时方嗅到她袖间的香氛,这不是一味常用的香,里面有些让人不安的味道。
是什么呢?
“砰”的一声,门户大开,哥舒驸马阴沉着一张面孔,步步走近。
逸飞像一只刚被猎户套住,还在挣扎的鹿,心中深恨自己此刻不能插翅飞出这房间,但仍然还想要自救。
在此时,千盈公主竟“嘤咛”一声,眼泪双垂,同时身子软得更厉害,竟是要一头扎进逸飞怀中一般。
逸飞心中手上都像被烙铁烫一样,想要推开,却因一点仁心,终究不忍做绝。
哥舒驸马已来到床边,从逸飞手中抱过了千盈公主,低声叫道:“公主。”
千盈公主如梦方醒,睁开双眼便慌慌张张地道:“驸马你不要误会,驸马,我们没有……”便搂住了哥舒驸马的脖颈,在他胸前蹭了蹭精致的侧脸。
逸飞这才如坠冰窟,寒意从脊梁上爬到后脑。
此刻他心知已经进了套,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哥舒驸马吩咐婢女伺候公主歇下,转头看了看逸飞。
逸飞心中一阵慌乱,却只见哥舒驸马的眼神之中,对自己并没有意料的愤怒和阴狠,倒是一片忧郁和同情。
逸飞收到过各种各样的眼光,但哥舒驸马这种眼光,落在他的身上,尚属第一次。逸飞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又看那眼光之中似乎夹着火,直要把人烧穿了似的,像是那些滥好心的人看见街边乞丐时的神情。
但这种滥好人并不会将乞丐接回家中,给他衣食,给他差事让他重新为人,而是扔下几个小钱,便满足了天大的心愿一般。
说是同情,却也能掠夺人的尊严。
逸飞皱起了眉头,道:“驸马你……”
哥舒驸马神色平静,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唇,道:“公主已经歇下,请易先生借一步说话。”
两人转身之后,千盈公主虽然仍是双目紧闭,却勾了勾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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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飞跟在哥舒驸马身后,亦步亦趋来到书房。
哥舒驸马面色沉郁,看不出是怒是忧,反身关了门,向逸飞道:“坐。”
这不对吧?
逸飞虽然心中打鼓,但还是默默地坐了。
哥舒驸马沉吟着,也不开口。逸飞刚才落了圈套,正在烦闷,自不愿多看他脸色,只是在下首稳坐,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愿意张口解释。
古怪的是驸马,而不是御医,先看他要怎生处理。
屋内的气氛,恰如一潭死水,无风无波,平静而阴沉。
忽听哥舒驸马道:“公主她……”
然后便又归于一片沉寂。
逸飞看了看哥舒驸马。
这是个魁梧却温和的男人,头发和眉毛浓密,略带褐色,并不是纯净的乌黑,鬓边的碎发有些打卷,陪衬着麦色的肌肤。虽然身体健壮,但脸上线条极柔和,侧面看来,也是蜿蜒的曲线,从发际延展到脖颈。
他还年轻,面上没有一丝皱纹,面皮也不粗糙,嘴唇单看可能厚了些,但配合着其他的五官,却和谐得很,给人以敦厚的印象。
整个面孔最出色的,还是他那双眼睛,瞳仁中褐色略显得浅,瞳孔却大,越看越觉得像是种了一块浑圆的琥珀在眼皮中间。着实是能让女人看了便喜欢的样子。
这样一个祥麟男人,有那么美丽高贵的妻子,今天却遇上了如此下作的事情,他会怎么处理?
也许是他身上并没有怒意,过于平静,逸飞竟然也放松下来,变得好奇他真正的心情。
只见他再三犹豫,最后语调缓缓,向逸飞道:“公主她……这样好的女子,你实在不该没感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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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逸飞整理了一下心情,发现自己竟然欢悦起来了。他似乎已经将前几天没想通的事情串起来一串,摸到了一些头绪。
他顿了顿,才开口道:“纵使再是好女子,也有驸马在前,何必要在乎我一个小小御医的感觉?”
哥舒驸马道:“她想要这个孩子,已经很久了,但是我……我相信你诊脉之时也知道了,我便不多说这个。”
逸飞沉声道:“驸马既是知道,想必也做过些弥补。”
哥舒驸马道:“我也曾找别的郎中治过,但是越治反而越差,到最后已经无颜面对她,只能隔三差五地躲开。”
逸飞道:“你所寻求医者皆是平庸之辈,治不好也是自然,但你实是不该去尝试巫术手段的。”
哥舒驸马闻言大惊道:“这秘密只有我和海兰珠两个人知晓,你是从何得知!”
逸飞道:“听七皇子说了些郎勒吉家里的事,我得知郎勒吉并不希望海兰珠说亲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们全族都坚信海兰珠有巫女的天分。海兰珠从小生长在西北草原,这两年才进京,便是预备着要做宫中的御用萨满。驸马与海兰珠自幼熟识,当然知道海兰珠的本事,所以驸马你抱着一线希望,时常去请求海兰珠用巫医之法为你驱邪,也是人之常情,换做是易某,没有任何希望之事,或许也会求助神灵,只是我们周人一般多管齐下,你们牧族往往会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巫术上。”
哥舒驸马心中知道正统医师忌讳巫蛊之术,是以隐瞒不说,谁知还是被看出了端倪,正惴惴间,这易御医竟然还主动表示靠拢和理解,心中一宽,放下了不少忧虑,道:“我的身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希望有夫妻之情,也希望有子嗣。”
逸飞说巫医之事时岔了话,将刚才的些许怀疑抛到脑后,现在看驸马要将话头拉回来,便又顺着他的话头查探:“听驸马这样说,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么?”
哥舒驸马深吸一口气,似乎又定了决心,道:“对,办法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