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刚说完。
驿馆大厅原本敞开的门蓦然自动关闭,像是某人瞬间来到,并以一种极为快速、巧妙的手段弹指间闭合房门一样。
而在整个过程中,在场几人似乎都没有事先察觉到,猛然一怔。
“谁?”
还未离开的庞奇一惊,铿的一声,就拔出了腰间长刀护在徐安身前。
炎明奚二人也是迅速起身,凝神戒备。
倒是徐安一愣之后,转瞬就放松下来道:“别紧张,自己人。”
炎明奚狐疑地望向他,“自己人?”
徐安只是侧头看了她一眼,“还记得回来的路上,我教你怎么吹箫的吗?”
而后,便不多做解释。
接着,像是对着空气说道:“出来,此间都是自己人,方便说话。”
自京都梅庄一役后,随着夜叉的站队,台府幽灵暗卫彻底分裂成了两派。
一派由左指挥使夜叉领衔,忠于徐安。
另一派由右指挥使修罗主导,一直跟随在萧尔康身边,目前不知去向。
而掌握了一半暗卫之后,徐安便暗中修改了与幽灵卫联系的暗号。
此前,他在车上为炎明奚吹奏的那一段箫声,便是召集的信号。
话声刚落下。
大厅左侧一扇半掩的纱窗上,便映出了一道人影,声音却有些特别,像是在刻意掩饰:“见过总指挥使,不知召集属下有何指令。”
幽灵暗卫身份绝密,在此之前,即便是孙鹤也只是知道其中一些主要首领的底细,真正的名册都是封存的。
彼此之间身份的保密,更有助于暗卫的潜伏。
即便其中有些人暴露,或者反叛,也不至于被敌方连根拔起。
因此,此时出现的那名幽灵卫即便知道徐安的身份,也没有现身相见,且刻意掩饰了声音。
而幽灵卫敢在白天公然现身,便说明他们控制了这处驿馆,不怕被外人发现踪迹。
徐安看向那道人影,沉声道:“二十日前,沧州突发命案,使团十余名官员被杀,另有三人被劫。此事,尔等可知?”
那人影回道:“知道。”
“什么人干的?可有暗查?”
“夜魔。”
“你们没有出手拦下逃走的那只?”
“有。但夜魔迅捷如风,力大无穷,且善于隐匿,吾等追出城外十里后,失去了它的踪迹。”
“最后出现在哪个方向?”
“南边山林。”
问到这里,徐安稍顿,看了看面前的地图后,道:“南边倒是前往豫州的方向,但它们走的是山林,却也不知会不会中途改变。将案发当晚发生的所有经过详细写下,今日内交给本官。”
“另外,本官离开后,找个理由召沧州府尹严如晖进京,不得有误。他若推辞,可强制带离。总之,我要让他离开沧州府。”
人影应道:“是。”
说完,那人影便转瞬消失不见。
三司部门都有自己专属的明卫和暗卫,区别在于职能划分的不同,潜伏的方式和地点也不同。
大理寺和廷尉司职查案,其暗卫多在民间市井,御史台监察百官,却多在各大地方官员身边。
夜魔案发生在沧州府衙门内,潜伏其间的幽灵卫必然有所察觉,甚至比当时在场的某些人更加清楚。
夜魔能在重重封锁之下,突兀现身杀人绑架,就必有内应联手。
而既有内应,换言之,沧州府之人已不可尽信。
因此,虽然州府衙门已经给出了一份文书,但徐安仍想再确定一下案发经过,以免有被内应误导的地方。
暗卫走后。
还未来得及走的庞奇,索性就留下多问了一句:“大人召严如晖入京,是怀疑他是夜魔的内应?”
根据大乾律例,地方官员入京,除去定期的述职之外,必须要有皇帝的圣旨。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例如说,官员涉案被传唤,或者发生紧急事件之时。
而传唤地方官员的权力,独属于三司,乃是皇帝额外赋予的酌情之权。
但要想运用这样的权力,事后必须对朝廷有合理的解释,并证明该官员涉案属实。
否则,也会被判定为僭越。
徐安回道:“那倒不是。虽说严如晖也有嫌疑,但并不能确定就是他。只不过...这个内应有如此大的能耐,能帮助夜魔避过封锁,想必并非沧州府的小人物。我倒想看看,严如晖走后,这个内应会不会自己露出什么马脚。”
“但这些事,你不必管。当务之急,是即刻赶往三州,守住三位大人的家眷,并找出谁是苗疆的叛徒,救回人质。快去!”
庞奇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随后。
徐安也不作停留,让炎明奚主仆二人着手收拾准备,派人给严如晖送去一封信后。
当天黄昏时,就带着剩下的一千禁卫火速离开了沧州,直奔豫州而去。
当然,随行的还有已然昏迷的杨宣和那具死去夜魔的尸体。
次日午时。
按照徐安的吩咐,严如晖收到了御史台要求他赴京配合调查的文书,责令其即刻动身。
严如晖倒是听话,得到调查文书后半个时辰,便火速启程。
至此,三方人马相隔着半天路程的距离,先后回京。
沧州距离京都足有上千里路,当时使团从京都走水路来时,就花了将近半个月,这还是在顺风顺水的状态。
此番走陆路返京,官道蜿蜒不说,队伍人员众多也会拖慢行程,恐怕得花上一倍的时间方可抵京。
离开沧州的第四天晚上。
徐安的队伍在一处山林中扎营,晚饭过后。
徐安叫上炎明奚主仆二人,边走向一顶独立戒严的帐篷,边开口问道:“桑小医仙,本官想问你一个问题。苗疆人被蛊虫寄生之后,便拥有了夜魔的能力。那是不是可以认为...蛊虫就会长时间在他们体内生存繁衍?”
桑槐没有多想,便回道:“是。”
“那蛊虫本身就是剧毒之物,且以人血为生,是不是也可以认为宿主的血液充满剧毒?”
“那当然!而且这种剧毒,非常人可以承受,唯苗疆人的特殊体质可以免除毒发。”
“没有例外?普通人一中它们的血毒,就必死无疑?”
“虽然我没有亲自拿到过活着的夜魔之血来做过实验,但根据古苗疆人的藏书记载,是这样的。”
“可我怎么见到了一个例外?”
“什么意思?”
话说之间,三人来到了那顶帐篷外。
徐安掀开帐帘,指了指里面,道:“里面就有一个中了血毒而不死之人。”
桑槐一惊,快步走了进去。
见到躺在木板**,双唇发紫不省人事的杨宣,不觉身躯一震。
随即快速动作,两指搭在杨宣左手的脉搏上,确认他未死之后,又伸手入怀掏出一枚银针,插入他食指间放出了两滴黑血。
她一脸凝重的样子,掏出手绢沾了沾滴落地上毛毯的黑血,凑近一嗅,猛然大惊起来:“怎么可能?还真是血蛊之毒,可他为什么到现在活着?根据记载,中了血蛊之人,不出半个时辰,必然毒发殒命才对...”
徐安道:“且先不管背后是何原因,小医仙可有办法救他?他是案发当晚的主要目击者,且与那两只夜魔交过手,或许能告诉我们一些当时的细节。对此案定性尤为关键!”
桑槐深思了片刻后,却摇了摇头,“我救不了,只怕是师尊在场也束手无策。他身上有伤,伤口处沾染了夜魔的血,相当于被蛊虫寄生。但我已经说过,普通人是无法承受蛊虫的反噬的。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没人能救得了他。”
“可严如晖为何能保了他二十天不死?”
“你还真以为是严如晖的奇珍异草救了他?怕是他体格强健,优于常人,可吊着一口气罢了。”
“可是...”
桑槐微微叹道:“没什么可是的,他体内的血液已接近被蛊虫完全毒化。依我看来,最多能支持三天。三天后,便为他准备后事吧。”
说完,也不犹豫,转身就离开了军帐。
徐安跟了出来,追问道:“真的没有丝毫办法?”
桑槐苦笑着摇头,“除非大罗金仙在世,否则,杨宣必死无疑。又或者说有更大的奇迹出现,出现某种灵丹妙药能助他化去一身的毒血。”
徐安略微沉默,再次张口欲言之时。
突听远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马蹄声,无数火把亮光随即出现。
看那阵势,像是某支急行军的队伍正快速奔来。
守营的禁卫还未及做出反应,空中就升起了一道响箭。
不远处的一名禁卫见了,适时喊道:“是我军的响箭信号。”
片刻后。
队伍冲入营地之内,为首之人还未到近前,就听见庞奇那熟悉的声音:“大人在哪?我有急事找他。”
营前的侍卫转身一指之时,庞奇已然跑了过来,见面便惊喜道:“大人,咱们的估计没错。三位大人老家的府中果然藏有苗疆人,且已经被我们找出,并带了过来。只不过,营州和齐州距离此地较远,得晚些时候才到。”
“下官在欧阳大人府上找出了三名苗疆人,他们已承认是大景苗寨的叛徒,且证实他们身上有蛊虫,乃是夜魔!”
话说之间,庞奇转身一挥手。
身后几名禁卫便押着两男一女走了过来,单看外表,倒是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但三人似乎极为惧怕火把,显得有些唯唯诺诺。
而三人的年纪都已不小,最年轻的,看似也将近四十来岁的模样。
营地距离豫州城只有不足五十里路,庞奇比徐安提前出发了半日,能率先找出苗疆人并连夜带到这里,倒也不见多怪。
徐安目光落在三人身上,迟疑了半分后,却着手为三人松绑,道:“这是干什么?既是韩国公的家人,尔等怎能无礼?”
庞奇见状一呆,也跟着帮忙松绑,道:“这不是以防万一吗?他们可是夜魔...”
徐安盯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既知他们是夜魔,若非是他们愿意跟来,你认为仅凭几根绳子就能限制他们?”
苗疆人被蛊虫寄生,经过数日时间的融合,便会变得耳聪目明,力大无穷,动作迅捷如雷,能力得到极大的增幅。
绝非几根粗绳子可以控制得了的。
庞奇找到人,满心欢喜之下,火急火燎将人绑来见徐安,却是忽略这点。
眼前这三人要是略有不忿,或者决心反抗,他怕是早已成了死人。
听徐安这么一说,这才觉得有些后怕起来,尴尬道:“这...三位莫要怪罪,庞某也是一时心急...”
其中一名老妇在松绑后,起身道:“无妨!说起来,是我们隐瞒身份在先,灾祸...也是因我们而生,总归怪不得你们。”
徐安看了那老妇一眼,“眼下无关谁对谁错,救回欧阳大人要紧。三位还请帐中说话,请。”
说着,他指向了不远处的大帐。
来到大帐中。
徐安给三人安排落座,并上茶之后,才问道:“三位,本官徐安,御史台官员,此番恰好从大燕出使回来。惊悉欧阳大人竟被贼人掳走,故插手彻查此案。却不知三位怎么称呼,是欧阳先生什么人?”
那老妇道:“老身是欧阳大人的弟媳,嫁入豫州国公府已近四十年。这两个是老身本家的兄弟,老身将他们带进府中的。徐大人可以叫我库尔吉,而我们的身份已不必再多说,大人已经知道...”
“原来是二夫人。”
欧阳晋是豫州韩国公府的家主,同胞只有一个弟弟。
兄弟俩并未分家,库尔吉自称是欧阳晋的弟媳,便也是国公府的二老爷夫人。
微微拱手后,徐安道:“既然二夫人直言不讳,那徐某也不必婉转。还请二夫人相告,近些日子可曾有苗疆本寨之人找上你们?又或者说,欧阳大人失踪后,你们是否收到过什么威胁信件?另外...你们当年是因何离开苗寨到这里的?”
库尔吉叹气道:“徐大人大可直言,正如你心中所想。我们三人就正是来自苗寨的叛徒,早在一个月之前,寨里的人就已经找来了。只是,他们没能顺利带走我们而已。但往往没有想到,他们竟会行此卑劣的手段,以家人相要挟。”
“至于我三人是因何离开大寨,徐大人既然能猜到我们的藏身处,又岂会不知其中缘由?但有一点,你可能还不知道。这次寨里人来,并不是为了要将我们带回祭坛处决,而是另有目的!他们的出现,也预示着大景朝廷的狼子野心已经彻底暴露,苗疆大寨已成景帝彻底覆灭大乾的工具!”
她缓缓说着,眼中透出一抹哀伤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