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林筱有些不情愿地拱手道。

说完话,便低着头,极为忌惮屋顶之人。

而屋顶自称“林玥”之人,在听到她的回复后,只是轻哼一声:“先生给你的期限并不多,林辰也无法为你挡住官兵太久。三日内将徐安等人带到谷中,然后自己去戒堂领罚。收起你的性子,可知?”

林筱又应了一声是,但语气中却稍显不忿,似有腹诽。

“可是阿姐,徐安乃大乾人,与我大燕对立,为何要对他以礼相待?”

顿了顿,林筱忍不住发问,但抬首之际,屋顶之上已不见林玥身影。

“哼!”

令林五小姐不由跺了跺脚,腹诽道:“阿姊总是这么神出鬼没,故作深沉,装给谁看呢...”

可她的话刚说完,对面街道的阴影处就传来了林玥冰冷的话语声:“你说什么?是不是讨打?”

林筱为之一愕,像做亏心事被人撞破,吓了一跳,赶忙摇头道:“没...大姊,筱儿说的是二姐,不是你...”

这样的措辞,未免有些牵强,林玥不难听出她说的就是自己。

但并非纠结于此,冷哼道:“那你还愣着干嘛?赶紧走!阿姊算是明白了,如果不亲自看着你,你保不准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说起来,都是咱们这些年把你这个老幺给宠坏了。你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呀,还不快去?”

林筱一怔,低头弱弱喊了一声“是”,便跃上徐安的马车,将他移入车厢后,策马离去。

车厢内,庞奇胸口被踢了一脚,脚力极重,也已昏了过去。

马车快速离开,连同身后骆姿与赵玉卿的另一辆,连夜驶出了慕州城,朝大燕主岛内陆远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当再次醒来之时,徐安发现庞奇正一脸苦笑的望着他,道:“大人你终于醒了。”

长舒了一口气,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半坐起身,却见二人身处在另一辆车中。

徐安只是略微环顾,便不难看出,这是一辆“铁囚车”。

但又与常规的囚车略有不同,车厢的四面都是铸铁而成,呈封闭式状态,唯左右两边各留一处透气的小孔,只有碗口那般大小,还用黑纱布给挡住了。

正前方闭合的车门看起来极为厚重,显然是经过特制,尤为坚固。

徐安伸手摸了摸铁壁,又敲了敲,眉头一皱,道:“实心铸铁的牢笼,很难破开。看来林氏想请我们去喝茶,倒是费了一番手笔。我昏了多久了?”

庞奇摇头道:“具体不知道,我也只是比大人早醒了一刻钟,见大人呼吸平稳,只是昏睡,便不作打扰。不过,方才我听到了马嘶声,此时我们应该在一辆铸铁的囚车中。奇怪的是,铸铁的马车很重,需要无数匹马才能拉动。但我仔细注意了许久,这一刻钟以来,马车竟只颠簸了两回。”

“说明我们已经不再移动,怕是已经到了卧龙谷。而在我们得到的大燕地图上,虽没有具体标注卧龙谷的位置。不过,估计此谷会在燕京周边三百里范围内。从慕州到燕京,正常车程需要三天,这是建立在疾行赶路的情况下。但这辆铁车那么重,肯定会拖慢很多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五天左右。”

徐安坐直了身躯,想了想后,却道:“如你所说,倒也不无道理。但此前我们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不省人事,林氏之人没必要急着把我们装进铁车厢中。他们应该是到了地方,才将你我转移至铁车笼中。如此做的目的,一来是怕我们会反抗,二来也有故意对我们隐瞒行踪,掩饰卧龙谷位置的意思。”

“而如果你的猜测没错,卧龙谷的大致位置是在燕京附近三百里的话,那么我们昏睡的时间...估计只有两天!两天内他们赶到卧龙谷的入口,估计我们快醒了,才将我们移入笼车。至于铁车行进,为何甚少出现颠簸的原因,可能是...我们已经不在陆地上。”

庞奇沉思道:“不在陆地上?那也不可能到海上!海上风浪极大,船行出海...有时候比陆路上更加颠簸,此时却“风平浪静”...”

说着,庞奇自顾沉默了几秒,而后像是自己猜到了原因,接道:“那就只能是在内陆河上,相对来说,未到汛期,内河上的水势都较为平稳,不会出现太大的颠簸!卧龙谷应该是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可走山道抵达,也可经水路直通!”

徐安点头道:“嗯。若这个猜测属实,那卧龙谷的位置几乎可以确定!整个大燕主岛上就仅有一条内陆河存在,而这条内陆河是由横跨主岛南北两头的中央山脉上的融雪汇聚而成。据我们得到的资料,燕国内陆河的起源处就正有一个堪称世外桃源的山谷,那处必是卧龙谷的所在。”

“只不过,那地方山势复杂,雪山林立,猛兽成群,常年有瘴气环绕,普通人很难踏足。就连燕国人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谷。”

这话刚说完,庞奇还未及回话。

铁车厢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但瞬间又恢复了平稳,像是船行靠岸时碰到码头上的缓冲物一般。

紧接着,一声轻笑从车厢的窗口处传进来:“徐先生聪慧,即便是置于笼中,竟也能猜到我族中位置所在,果然是少年英才。那就出来吧,大先生想见你。”

话声落地的同时,铁车厢的门被打开。

徐安二人对视了一眼,便迈步而出。

刚到外面,稍微适应了此时的光线后,徐安发现此时正处于一处内陆湖中的货船甲板上,且已靠岸。

四面群山环绕,绿树成荫,到处鸟语花香,别具秀丽。

南面的葱郁之间,隐隐冒出几栋建筑的屋顶,停靠的码头上站满了人,

目测之下,都是清一色的斗笠黑衣、面纱的打扮。

内陆湖的面积颇大,视线的尽头两处,可见各有两条水道蜿蜒延伸,深入弥漫的瘴气之中,也不知会通向何处。

诡异的是,周围虽布满了瘴气,却不曾飘到湖中范围半点。

此处的山貌地势,堪称鬼斧神工,瘴气聚而不散,形成的护谷屏障。

湖心有一小岛,仅建了一个凉亭。

远望而去,亭中已有人在温酒煮茶。

如此洞天福地,可谓世外桃源,得天独厚。

码头上,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徐安一出现,萧安儿就露出惊喜之情,摇手叫唤道:“相公,我在这...”

她身旁的萧尔沁倒是显得淡定,杵着不动,目光警惕地望着围在周围的林氏护卫。

二人行动并未受到限制,显然林氏众人没有亏待。

预料到自己无法跟随使团返回大乾,徐安在登船之时,就事先把萧安儿留在驿馆。

没想到自己半路被截,林氏中人倒也把她给接了过来。

而萧尔沁此前替赵玉卿和骆姿驾车,同样被毒晕带来。

徐安听见她的叫唤声,随即挥手示意,以示安全。

庞奇目光扫视了几下,却道:“怎么不见骆...小姐和赵谋士?”

他本想说“郡主”,但念及周围都是林氏的人,便及时改口。

徐安听了,也正当纳闷。

身后一人已指向湖心的小岛,插话道:“在那!大先生提早接见她们,估计快谈完了。该轮到你了,走吧。”

说着,那人当先领路下船。

说话之人,便是此前自称“林玥”的女子。

徐安开口问了一句:“这位是林玥小姐吧?可知大先生为何要见我?”

林玥闻言,稍稍止步,回头道:“你当知道为什么,先生想和你做个交易。”

说完,便不再停留。

来到岸上。

林玥先是安排几人洗漱,饱餐一顿后,这才单独把徐安叫到湖边等待。

湖面上,一艘小舟正缓缓靠岸。

骆姿与赵玉卿就在船上,撑船之人虽遮着面纱,但从身形上来判断,正是两日前袭击徐安的女子,林筱。

林筱在卧龙谷的地位显然不低,从林玥此前下令时,称之为“五小姐”便知一二。

按理说,撑船这样的事,不该让她来做。

但或许是因为她违逆了那位“大先生”的意思,因此才有如此待遇。

小舟靠岸后,从她略带冷色的目光中,可见极为不满。

而林筱在见到林玥后,颇为忌惮,尊称阿姊,想必二人乃是姐妹之流,同样在谷中地位超然。

“徐先生请吧,先生要与你单独谈谈。”

林玥站得笔直,指了指靠岸的小舟。

小舟上,骆姿与赵玉卿先后下船。

骆姿一脸暗沉的样子,路过徐安身边时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开口,就甩袖离去。

倒是赵玉卿趁着两人擦肩而过时,小声提醒了一句:“大燕林氏不简单,小心说话,不要答应任何事。”

令徐安内心不由一愕,不简单?怎么个不简单法?

但表面上状若无事,迈步登船。

船上的林筱瞪了徐安一眼,不敛敌意的目光,一边撑船,一边轻声腹诽道:“阿爷和阿姊肯定是脑子坏了,居然让我为这些大乾人撑船?大乾妄图吞我大燕之心已昭然若揭,为何还要对他们如此客气?就该杀光他们,哼!”

她自顾说着话,回眸一望之际,见到徐安正望着她幽幽浅笑,顿感不爽,便大声喝斥了一句:“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

徐安倒是脾气好,笑道:“姑娘不喜给人看?既然长得漂亮,又不喜人看,那应该是三步不出闺门,躲着才对啊。你出门就难免会被人看到,难不成你还能挖了所有人的眼睛?”

林筱微怒道:“哼!你怎知我长得漂亮?你见过吗?胡扯!”

她黑纱遮面,徐安还真没见过她的真容。

“没见过,但我猜的。”

“猜?呵呵,我还真没见过容貌还能猜出来的!那我告诉你,你猜错了!本姑娘貌丑如猪,天生麻脸!”

“哦?真的吗?”

“是!我本来就丑,要不要把面巾摘了,恶心你一下?哼,别以为你很能猜!”

“原来如此,那我猜错了。不过,姑娘敢于承认自己貌丑,着实让徐某刮目相看。我不看你便是了,免得...”

他说着话,忽然转身偷笑起来。

林筱见了,顿感纳闷,这家伙笑什么?

我说自己丑,他便是猜错了,还有脸笑?

他一脸懵懂的样子,狐疑地盯着徐安看,却似乎想不明白徐安笑的原因。

岸上一头的林玥听了,不觉苦笑摇头,喃喃自语道:“筱儿这丫头被下了套,都不自知...”

来到湖心小岛,凉亭处。

亭中摆着一张样式古朴的茶桌,桌上茶水已备。

主位上,一名须发皆白,白衣儒雅的老者正盈盈而笑,看起来颇有些道骨仙风之姿,笑容和蔼,却透露出一股深邃气质。

见到小舟靠岸,轻轻捋动胡须之际,便道:“徐小友远道而来,老夫年迈未能远迎,还请不要介意。快来坐下。”

徐安来到桌前,拱手道:“林先生说笑了,我一介小辈,怎能让你亲自相迎?”

“好。”

老者也不多废话,笑道:“请坐。”

他指了指茶桌对面的位置,待徐安坐下后,才接道:“徐小友是明白人,和明白人说话的好处,便是无需拐弯抹角。那老夫就明说了。想必你早有耳闻,我大燕少帝刚刚驾崩不久,朝廷此时是群龙无首。”

“老夫经族中门人暗查得知,少帝并非染病而亡,乃是被人谋杀毒害。我想让你暗查此事,找出幕后的主使者。”

徐安听了,脸色淡然,似乎早有所料,转了转面前的茶杯,平静道:“先生是在说笑吗?且不说,你既能查出少帝并非正常死亡,当也能揪出幕后主使。即便不能,也该找你们大燕的神捕去查。找我一介外邦人士,怕是不好吧?”

“再者,大燕朝内何人有能力谋害少帝,先生只怕比我更加清楚。答案不言而喻,何须再查?”

老者道:“没错!理论上,在整个大燕之内,有此能力者,唯两方。一是我林氏,二是摄政王府。但老夫既然能找你来查清此案,便说明并非我族中之人下的手。而凶手亦非司徒虎,这点老夫也可保证。”

“幕后之人能瞒过我两方眼线,暗中谋害少帝于宫廷内,相当于谋篡了大燕的社稷。林氏嫡系虽不愿涉足朝堂,但若国之将无,又何以置身事外?此番,是不得不出手。至于让你介入的原因,只有一个。”

“此事不能明察,只能暗访!没人能想到大乾使团的人会介入少帝身亡案的调查,幕后主谋必会疏于警惕,你有可乘之机。可明白?”

徐安一惊,道:“什么?先生确定不是你林氏下的手,也不是摄政王司徒虎干的?”

“自然不是。司徒虎是老夫的学生,老夫自认为还对他有几分影响力,他断不可能骗我。况且,若是我们两方想下手,少帝岂能活到今日?”

“这...可此事毕竟是你们大燕的事,说到底也轮不到我来查。”

“哎,话先别说得太早,或许待你查清此事原委,便知与你有关呢?当然,林氏不会让你白干活儿,办成此事,我便也解答你一个疑惑。”

“哦?先生知道我心中有疑惑?”

“是。例如说...你很想知道大燕市面上的凤涎香为何没有致幻效果,大乾先太子萧尔康为何要假死杀人,你徐氏当年又是怎么没的...等等。”

老者浅笑道。

却令徐安幡然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