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没有说话,仿佛已经离开了。
沈同尘趴得无趣,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倏忽一柄长剑伸过来,刺破厚重的轿帘,直伸到她鼻尖位置,停住。
手很稳。
不是来杀她的。
若是为了杀她,刚那一刻,她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果不其然,来人声音闷闷的:“告诉我如何去鼠市,否则,死!”
沈同尘觉得,自己再往上凑半分,锋利的剑尖就能刺破她秀挺的鼻子。
但是,她已经听出了来人的身份。
“逯形。”
沈同尘有些无奈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因为是供人短程进出的,轿子底上没有铺软垫。
刚才摔倒磕得她有点疼,膝盖和手肘处应该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好在,都还能活动,没伤到筋骨。
自从来后,她似乎就一直在不停地受伤,养伤,再受伤,再养伤。
也不知犯了什么八字。
“……”逯形尴尬地归剑入鞘。
待得沈同尘整理好衣裳,掀开轿帘后,逯形仍站在原地,蒙面用的黑巾被他攥在手里。
想来刚才问话的时候还记得蒙上黑巾,压低声音。
车夫双眼紧闭,坐在车辕上,斜倚着轿厢外壁,胸膛正微弱地起伏。
沈同尘心里松了口气——没死,还行。
她刚与那位秃鹫达成协议,转头就把人家的人杀了,岂不是坏了规矩。
“属下以为您被人拐了,正想随便抓个人问问。”逯形挠了挠头。沈同尘是明面上的将军府女主人,自己等人认不认可另说,将军近来在他们面前止不住地提,这声“属下”的谦称不冤。
沈同尘点点头,说了句多谢,表示自己并未在意。
虽然逯形大概率是怕逯云风责罚才这般上心,但到底是为自己犯了险,得罪了一遭鼠市。
“走吧。”沈同尘说着重新跳上马车,她刚才观察过了,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估计离沧州城内尚需一段距离,靠双腿走回去不现实。
逯形也跳上了驾车的马。
车夫被他平放在车辕上,又被脱去一件外衫,撕成布条,随意地在腰上打了个结,跟颠簸的马车固定在一起。
他刚才下手重了点,人估计要过很长时间才会醒。
一路返回了沧州城,直到遥遥看到城门,逯形才叫沈同尘下了马车,将马车停在了旁边的树林里。
然而,就在刚进了城的时候,变故突生,一个与石头年纪相仿的男孩突然一把拽走了逯形腰间的腰牌,然后转身,撒腿就往沧州城外跑去。
许是没有料到会有人如此胆大,敢在城门口抢劫,逯形一开始还愣了一下。
待得反应过来,他冲过去,一把将男孩的脸摁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劈手将令牌夺了回来。
男孩费力地挣扎几下,见挣脱不开,他大声地冲着沈同尘的方向吼了一句,十分焦急:“姐姐!跑!快跑啊!”
“啊?”沈同尘有些不明所以。
随即她反应过来,只觉得心底里一股暖流涌动。
她今日出来的时候,为了不引人注意,特地穿了粗布的衣裙,经过几番折腾,身上沾满了拍不掉的土灰,膝盖处貌似也蹭破了一些。
这个男孩显然是误会了。
沈同尘走上前去,示意逯形松开手,逯形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松开。
感觉扭着自己的那股巨力消失,男孩下意识地爬起来,一回头,就望见了面前的沈同尘。
男孩的脸上蹭破了些皮,灰糊了半脸,身上穿的衣服打满了补丁,看起来有些可怜。
“你……”男孩一时卡了壳。
然后,他恍然大悟:“官老爷!这两个人是一伙的!我刚看到他们绑了个人在马车上,马车就在城门外!”
沈同尘:……
逯形:……
还真有。
各个城门口都有官兵驻守,一来是审察有无可疑的人偷溜进去,二来是发生治安事件时可随时驰援。
很快,便有一队官兵将逯形停放在树林里的马车拉了出来,上面的车夫是个普通人,遭受了逯形的一计手刀,如今还在酣睡。
更要命的是,逯形忘记给他松绑了。
逯形是暗卫,从未在大众面前暴露过身份。
按理说,见腰牌如同见逯云风,入沧州城的关隘没有问题,可现在,官兵们犯了难,谁也无法确定,这块腰牌是不是也是抢来的。
逯形以眼神探究,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处,只等沈同尘下令,他便会带着沈同尘冲杀出去。
沈同尘摇了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真做了,势必会引**动,或许会给逯云风增添麻烦。
但是不表明身份,便得与他人关在一起,她倒是被冤枉的,与她关在一起的人就不一定了。
思虑再三,沈同尘还是决定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那些官兵倒也客气,将沈同尘放在了单独的牢房里。只是,身上的东西都被拿走当成了证物。
至于逯形,即使沈同尘强调再三逯形是她的护卫,因为追那个男孩时展露出的武功,逯形还是被关了起来,并且被铁链锁上。
天子脚下,大家须得谨慎。
透过监牢的小窗,沈同尘可以看到,夕阳一点一点下沉,整个天都变成了暖融融的橘色。
一天没有进食,肚子咕噜噜地发出了抗议。
沈同尘蹲下来,用膝盖抵住胃,延缓不适。
今日的大火也不知熄了没,好在自己这边算是成了一件事,织机的事还不知如何与朝廷沟通,朱婶的纹样也不知卖得如何,盐的市场也不知秃鹫多久能打开,又能守约分给她多少银子……
四周一安静下来,这些日子以来的桩桩件件就往心里钻,沈同尘甚至想到了不久前刚碰到的那个男孩。
他还挺聪明的,也有善心,日后若是再遇上了,能帮的她会帮一把。
也不知蹲了多长时间,总之久到夜色四合,沈同尘感觉身旁有老鼠经过。
终于,锁着牢房的锁链响起了哗啦啦的声音,一名狱卒走进来,恭谨道:“沈姑娘,您可以出去了。”
沈同尘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蹲久了,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
“是谁来接我了吗?”嗓子有点干,说话有些哑。
“是——”
倒真是沈同尘没料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