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又才饮了茶,逯云风没有一点睡意。

日仄时分时,看逯云风对自己在做的事感兴趣,沈同尘曾同他讲解了一番。

并且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她想要制造一种全新的织机。

若是制成了,将会大大地解放生产力,提高生产效率。

逯云风不理解,但听沈同尘讲来,觉得应该是对所有人有益的事。

将散落在外的释知遗形召了回来,又将沈同尘说的话复述一遍,果不其然,四人也是一头雾水。

“爷,你想让我们做什么,直说就行,不用出如此高深的题来考校我们。”逯知苦着个脸。

这简直比让他同时追踪从几个不同方向离开的人还要难。

逯云风轻咳一声,他能说他也不懂吗?

不能。

于是他化繁为简:“简而言之,就是需要你们帮忙找几位木匠,要手艺好的,什么都会做的,价钱不是问题。”

他们平日甚少出去,按说应该是不知道的。

没成想,逯形闻言伸了个懒腰:“嗐,我还以为什么呢,不就是木匠嘛。几位找不到,一位还找不到吗?”

于是乎,第二日一大清早,逯云风便做了简单的变装,带着沈同尘来到了逯形所说的店。

沈同尘看着似曾相识的街道,越走越狐疑,直到在一处熟悉的店面前停了下来。

她觉得脖颈处又疼了起来。

若是让她自己来,她原本是不愿意来这里的,因为沧州城里的木匠铺绝对不在少数,没有必要非盯着这一家不可。

而且,沈同尘清楚地记得,当时刘婆婆的儿子说这个木匠铺的铺主是一名老驼子,还说老驼子不在,她们就果然没能敲开门。

没有交情的客人通常不会了解到这种信息。

只是,她似乎与这家店有特别的缘分。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沈同尘弱弱地问了一句。

逯云风有些不明就里。

这也不能怪逯云风。他知道沈同尘被伤的事,也知道凶手被抓到了,既然想救的人已经救下了,行凶的人也已经抓到了,谁会刻意去计较人是在哪个地方伤到的呢。

看到逯云风迷惑的眼神,沈同尘当即趴在逯云风的耳边,将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逯!形!”逯云风恨得咬牙切齿。

但是,既已来了,沈同尘决定碰碰运气。

她要做的那些东西并不要求十分精细——当然,精细一些自然更好。

沈同尘试着上前推了推门,门与上次一样,严丝合缝,丝毫推不动。

怕是又跑空了一趟。

沈同尘这样想着,心里竟然有些小小的失望。

然而,与上一回不同的是,门内传来了一声低沉沙哑的声音:“谁啊?”

随即,门缓缓向内洞开。

逯云风眼睛微眯,他没有听见任何的脚步声响起。

看到门开了,沈同尘咽了咽口水,恐怖片中的镜头疯狂地往脑海里钻。

想起逯云风就跟在身后,她方才定了神,抬脚向内走去。

店面是在一条狭窄少人的街道上,店内没有任何明火,所以就算是白天,店里还是昏暗无比。

地下随处可见种种材料,以及锛、凿、斧、锯、刨等工具。

空气中弥散着木屑的味道,并不难闻。

有轮子滚动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逯云风的手握紧了剑柄。

他进来的时候便看过了,门口没有人,那么门是怎么开的?

那道声音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了下来,沈同尘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昏暗。

面前是一把木制的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身量瘦小的老者,他的背部拱得极高,却又努力将面孔朝向他们,看起来有些滑稽。

一个凿子静静地躺在路上,挡住了老者的来路。

老者抓了抓头发,似乎有些烦躁。

“老人家,我们是来定制东西的。”沈同尘微微躬身,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张图纸递给老驼子,并且将凿子捡起,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自己往旁边让了让。

她的本意是觉得在店内应该看不清,这位老木匠怕是需要去外面就着日光看,没想到下一秒,老木匠忽然从怀里摸出了一颗夜明珠。

这一下,就连逯云风都有些愣怔。

对于华朝来说,工匠的地位绝不算高,能在临街有铺子不稀奇,可是能随手掏出颗夜明珠来照明,这就稀奇了。

毕竟夜明珠这种东西,对于一般的大臣来说也算是稀罕之物。

他上一次看见夜明珠,还是在红袖招里。

念头及此,逯云风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老木匠的作品,心下了然,他的作品都有着自己鲜明的特色,红袖招里的木门与那扇橱柜,应该都是面前这位老木匠的手笔。

那么,对方满意之下,任性一些,给付一颗夜明珠,也不稀奇。

老木匠原本只是随意地扫了几眼,然而看着看着,他便转动轮椅,来到了工作台旁,将上面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下,将图纸铺在其上。

“后生仔,原本看你是朝廷的人,我不想帮你的,但是……”

逯云风下意识地将佩剑往身后捎了捎。

他今日做了简单的变装,只有腰间的佩剑确是皇上赐下的,而沈同尘也是作的寻常妇人打扮,这人好毒辣的眼力。

老驼子招招手,示意沈同尘过去,他的声音柔和:“你能告诉我,这是想做什么吗?”

对方给的图上,零件看似散乱,要求却都十分明确,这让他很是好奇。

沈同尘想了想,如实回答了。

老驼子捻着下巴上细长的山羊须。

他以前是看不起那些达官显贵的,但是,他制作的东西往往需要耗费大量的心力,若总是低价卖予穷人,又会影响到自己。

所以,他索性只在对方给得足够多的情况下才出手,再用得来的钱接济穷人。

他会如此,也是因为他是贫民区走出来的。当年若不是得了大家的帮助,他或许早已死在了某条发臭的水沟里。

沈同尘的话给了他灵感,他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比起自己杯水车薪的救助,不如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做一些能够长久有利于他们的东西。

想到这里,老驼子搓了搓手,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女娃子,你这图纸应该不全吧。“

按理说,他是不该问的,每个匠人对于自己的技艺通常都会保密,他自己也如此。若是被别人学去,势必会影响自己的生意。

可是,他实在心痒难耐,这才厚了一次老脸。

沈同尘大方地从袖袋中拿出了余下两份图纸。

老驼子刚准备接过,随即想到了什么,便见他收回伸出的手,以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天,严肃道:”我发誓,我绝不会将这份图纸上的内容泄露给除我之外的第二人。“

然后,他才郑重地将图纸接过来。

沈同尘觉得,有那么大一颗夜明珠的人,应该也不会贪”她的创意“,再者说,即使图纸没了,她还有别的许许多多的新点子。

图纸到手,老驼子心满意足,视线自此被黏在了图纸上,一刻也没离开过。

虽然各个零件都是拆散了画的,但他毕竟做这个做了这么多年,成品什么样,他稍加思索,便能明白个七七八八。

看到他这样,逯云风便带着沈同尘告辞。

行到门口,老驼子从工作台上抬起头来:”东西五日后来取,还有你,小女娃子,你以后叫我老莫就行了。“

他有预感,他们以后见面的次数将会非常多。